41 来龙去脉
寂静的院子里,窗口上昏黄的烛火映射出横斜的树影,屋内偶有轻微而连续的咳嗽声,一个丫鬟抱着一盆水推门而出,把门关好后,渐渐走远了。
“就是现在。”青莲冲若水使了个眼色,若水会意,夹起她的腰,便将她带着从墙头飞下了地面。凭着记忆里的路线,她和若水二人再次回到了孟诗诗所住的地方。
这位小姐白日里可算是经历了生死一线,如今本需要卧床休息,青莲便想着应该很容易见她,谁知偏偏孟小姐房间里总有人来来去去,有为她煎药擦汗,仔细照顾着的,又有记挂她的亲属长辈,堂兄堂妹等前来探望,丫环下人进进出出,夜渐深,来往的人才渐渐稀少。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等到最后一个丫头离开了房间,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若照姐姐的意思,那女人既然要死不活的只剩下半条命了,正巧合了我的意,也不用劳我大驾亲自教训她,姐姐又何苦来看她?”若水带着青莲落了地,嘴里却还是不满地嘀咕着,“这女人死了岂非更好,心眼那么坏……”
“你可是人家孟老爷子请来的客人,别再满嘴胡说八道了,我心中自有计较。”青莲冲她做了个小声点儿的手势,“你多注意注意四周,有人来了要快点通知我。”
若水冲她一笑,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放心吧,百步之类,任何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这丫头又在吹牛了,此话肯定得打了折扣来听,若非事先一再让若水发誓,保证不会胡乱动手,青莲还真不敢把她带来。事实上,是让若水带她来,毕竟她仍然不会武功,万一出了些什么事,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带上若水,再不济还能使用轻功,一见形势不对便可溜之大吉。
她们小心翼翼地走动着,很快到了房檐之下,若水转过身四处张望,“姐姐你快点,我在门口给你把风,有人来了立马通知你。”
“好。”青莲点点头,两人又对了一下事先定好的暗号,这也是若水行走江湖跟旁人学来的,有人来了她便学鸟叫,连续三声,第一声低,第二声高,第三声又低,听到了,便以同样的声音回应,却只回应一低一高的前两声,倘若出现任何不同,便是事情有变,若水会立马闯入屋内救她。
如此这般确认完毕后,青莲一迈腿打算入内,若水忽然道:“对了!”吓得青莲一阵心虚神恍,“你别一惊一乍的,怎么回事?”回头看去,若水使劲儿掏着袖子,掏了半天,终于从里面顺出来一柄匕首,蓝玉翡翠,精致小巧,这是……
“我白日里走着走着迷了路,到一个亭子附近的假山下,捡到了这个。”若水塞进她手里,“这么好的刀,也不知谁扔的,你拿去护身,万一出现什么茬子,别害怕,先一刀下去了再说。”
“呃……”青莲顿时哑口无言,看来若水还不知道这东西是贺兰陵送给她的,倘若当真要解释清楚,可就误会大了。
她私下有一柄匕首这件事,虽然从没有十分刻意地去隐藏,但确实一直有所避讳,兴许云邵甄他们同样不太清楚。青莲将那柄几度丢失的匕首握在了手心,既然又回到了手里,想必便是今生的缘分吧,“看来你注定属于我了。”她对着手中的匕首喃喃低语了一声。
“你说什么?”若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没什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一次性把要说的赶紧说完了,倘若进去后这丫头再来这么一出,她可就承受不起了。
若水摇摇头,“没有了。”
“好,那就这样,我进去了。”青莲拍了拍若水的肩膀,干脆果决的一个闪身,飞快地入了寂静无声的屋内。
暗黄的灯,脆弱的人,透过薄纱似的床帘,青莲看见一个柔弱无骨的身影,不敢相信这是当日轻易压制住她的那个强势姑娘。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将手中的匕首拔出后,一步步靠前走近,床帐里隐隐绰绰,没有一点响动。
深吸一口气,青莲迅速伸手掀开床帘,昏睡中的孟诗诗猝然醒来,瞪大了眼睛,“你——”
青莲连忙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她吓得花容失色,青莲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还拿着匕首,手忙脚乱地用刀尖顶在了她的脖子上,这一套动作十分的混乱,但凡有两分功夫的,也一脚把她给踹开了,可孟诗诗却吓得瑟瑟发抖。
“我有些事要问你。”越是心慌越要速战速决,青莲决定单刀直入。
孟诗诗仍有些惊慌失措,却还是点点头,不再挣扎,青莲忽然明白过来:“你是第一次见到我?”
她偏头细细打量青莲,脸色还有些苍白,却用柔弱的声音说道:“我不曾见过姐姐这般人物,若见过,定然会记得。”
“哦?”青莲挑眉,表示不解。
“姐姐气质很是独特,令人一见难忘。”孟诗诗轻声说道。
这么说来,这其中果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青莲脸上不动声色,可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我今日原是想来杀你的。”
“什么?”她一下子再次惊慌起来,连续咳嗽了好几声,青莲冷眼看着她,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道:“这是前几日我见到孟小姐时,孟小姐对我说的话。”她的咳嗽忽然止住,然而视线却开始漂移,青莲仍然不放过她,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现在,我死里逃生,再次活着回到了小姐面前,小姐认为,我是为何而来?”
“你……你想要杀了我?”她颤抖着问道。
青莲冷眼看着她:“小姐以为呢?”
窗纸落残月,又被门外的夜风吹得哗哗作响,房内的烛火也快要燃尽,青莲屏住呼吸,想要在这绝对的寂静压迫中,得到一个真相,这关系到她的过去,她曾经认识的人,以及那些不曾了解的,属于她的恩怨。事实上,青莲远比孟诗诗还要来的紧张,紧张得一点点握紧了手心,都不敢喘一口大气。
“爹爹也是无可奈何……”孟诗诗忽然间流泪满面。
“什么?”青莲一愣,被她这没头没脑的哭诉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孟诗诗抹着眼泪,开始说起事情的因由来。叶朗是孟家庄中自小就买来的奴仆,他们二人从小便认识,即便主仆有别,可对于年幼的孩子而言,却从无这等想法,反倒在逐渐长大后,生出了难以言说的情愫,两情相悦,郎情妾意,原是一对甜蜜恋人,可恰是孟老爷子万万不会允许的。
“也不知是谁偷偷告了密,一日我与朗哥哥相约外出游玩,却被匆匆赶来的爹爹当场撞见,爹爹对朗哥哥一阵好打,又把我关在屋内,再不允许我与朗哥哥相见。”
“那……你可以想法子说服孟老爷子,或者……”
“爹爹性情顽固,断不会听我半句,我见不到朗哥哥,日日以泪洗面,却不知爹爹竟然要取一个年轻姑娘为妻,这令我万般心寒。”她痴痴望着窗外,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滑下,“爹爹因出身而嫌弃朗哥哥,不顾我的心意拆散我们,令我与朗哥哥分隔两地,可他自己却……”
“所以你才反对你爹的婚礼,可后来为何又改变了态度?”
“父亲为尊,乃是一家之主,他的婚事我有何资格反对?只不过,他既然将我关在这房屋之内,我便顺了他的心乖乖呆着,便是他的婚期,我亦不会迈出半步。”这话语里,当然是带了几分赌气的。
青莲其实十分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但也知晓这番作为的后果,坐在她的旁边,青莲忽然心生怜悯,道:“你父亲必然十分生气?”这等大事,女儿却不出席,这让孟老爷子如何面对武林众人,又令他颜面何存?
“那是自然。”孟诗诗微微一笑,笑中带泪,似那梨花坠落般动人,“他令柳欢来同我说话,似是想要劝服我,我与她又有何话好说?”
“孟小姐可曾被一个叫无名客的人劫走,甚至丢失了刻着小姐名字的银镯?”想到当时庄老的一再否认,青莲补充道,“又或者这其中,可有什么别的蹊跷?”
“那个人是柳欢的同伙。”孟诗诗终于看向了青莲,眼光柔柔弱弱,却又带着些执着和坚强,“朗哥哥被逐出孟家庄后,我与朗哥哥便再没有见过一面,只能日日以泪洗面。终于有一日,我收到了他暗中的来信,约我去山下相见,可是你可知晓为我传信的人是谁?”
青莲摇摇头表示不知,孟诗诗轻声道:“是柳欢。那时爹爹正巧有事外出,她便让我谎称去买些胭脂水粉,想方设法,总算让庄伯伯为我放了行。”
青莲心中一凛,知晓真相便在眼前了,无论柳燕儿,尹修,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孟诗诗……
“那日到了镇上,我假装口渴,支使跟随的丫头去买些梨,自己却趁机偷偷赶到了信中所写的地方。那是一个客栈,进房间后空荡荡无一人,我等了好一会儿,便觉昏昏欲睡,想上床躺躺,谁知刚刚闭上眼睛,就有一个黑衣人出现,将我劫走了。”
听到这里,青莲莫名的紧张起来,那个黑衣人,便是她当日撞见的尹修了吧?那偶然的相遇背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呢?
“我以为遇上什么江洋大盗,心中也很是害怕。谁知到了城外,那黑衣人便放开了我,柳欢带着朗哥哥早等候着我,我这才知晓,那个黑衣人劫走我是为了让我与朗哥哥相见。朗哥哥说要带我走,我一时心动,便答应了他。我们二人连夜乘马,逃往了台州方向去。”
“你们逃走了?”青莲惊讶地道:“可是庄老分明告诉我们,你没有被劫走,仍然一切安好……”
“这便是我回来的原因。”孟诗诗道:“我与朗哥哥原本已经寻到了住处,可是一日偶然听闻外间传言,说我已经回到了孟家庄,且与那柳欢关系甚好,而爹爹的婚礼也会按时举办,那么,那个回去了的孟诗诗是谁呢?她会不会是来害爹爹的?我心中担忧万分,日夜难寐,便央求朗哥哥带我回来了。”
“这个假的孟诗诗会不会就是柳欢的人?”
“我当时不敢确定,并且,我并不认为那柳欢是真心想要帮我,反而担心她会对爹爹有所图谋,她年纪轻轻,又那般漂亮,为何愿意嫁给我爹?我实在信不过她,更不放心让爹爹独自面对她。”
如此看来,柳燕儿,假的孟诗诗,还有尹修,他们是一伙的,尹修……尹修……
“回来之后方知,我的失踪令爹爹勃然大怒,婚礼在即,女儿失踪这件事定然不能让旁人知道,于是爹爹便让柳欢找了自己的亲妹妹来假扮我。”
“她是柳欢的亲妹妹?”
“是。”孟诗诗点头,“爹爹是这么说的。”
青莲惊得话都说出不来了,孟小姐被人假扮,竟然还是孟老爷子授意的?难怪当她说出若水对孟小姐不利的时候,那庄老表情如此古怪。青莲一下子无法消化这么多的信息,脑袋乱哄哄的,只能胡乱问道:“那今日孟小姐的伤……”
“爹爹铁了心要关着我,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人帮我逃走了,想到此生无法与朗哥哥相见,我一时悲伤想不开,便寻了短见,谁知昏迷之际,竟恰好被混进庄中的朗哥哥看见。”她说着,脸色愈发苍白,泪水顺着脸颊再次流淌。
此言与云邵甄断定她的伤口是自己划伤完全一致,青莲再无法怀疑其中的真伪了。
有人心有所属,两情相悦,偏偏无法共度一生,还有人却连认清心仪之人的真面目,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更遑论什么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是否有时候,连自己的记忆也会欺骗自己呢?
青莲手中的匕首渐渐松开了,恍然大悟般喃喃低语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切,都似乎变得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