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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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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璎珞次日便给李府派人接去了。为怕她人地两生住不自在,因此除双花外,秦夫人又特地叫翡翠也跟去伺候。三姨娘听说后凑趣道:

    “干脆叫珊瑚也跟去就是了,难道还怕吃穷了亲家不成!”

    婚礼定在了下月初八,秦夫人叫秦嘉的二哥秦瑛问过了永定门外的黄瞎子,说乃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最宜嫁娶。

    日子一定,秦府上上下下立刻便忙乱开来不提。

    阖府为着秦嘉的婚事团团转,新郎官儿却是闲着无事。秦夫人说是:“你只要快快长些头发出来,便是功劳!”

    这一日秦嘉清晨起来,读了几卷佛经,写了几幅大字,觉得屋里憋闷得慌,便到府中花园散步。

    正是早春时节,他举目见白杨挺拔,垂柳婀娜,踱着步儿随手拈了片柳叶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那清苦。忽听童音齐唤:

    “三叔!”

    秦嘉低头看时,原来是大哥秦焕的一对双生子——才交七岁,还没有大名,家里人唤作霖哥儿和震哥儿——二孩就蹲在旁边一堵花墙下兴高采烈不知正玩什么,打过了招呼便不再理睬秦嘉。

    秦嘉道:“你们两个,仔细花枝子刺破手了。”二孩头也不抬应了一句。霖哥儿趴在地上,小屁股撅起老高,震哥儿在旁只叫:看清了么,看清了么?

    秦嘉一笑,顺着小路径自向前走。

    这条路是石子漫的,上头刻意留了不薄不厚的青苔。这时显不出好来,到了炎炎夏日里,映着两旁苍翠竹影,那才是走来遍体清凉。

    石子路并不通向园外,乃是绕花园围成一个大圈。秦嘉走了一炷香时分,又走回到大柳树下。他想着心事,也不留意那小哥俩趴在地上起了争执。

    “不是不是,明明是它自己动的。”

    “你长那么大眼睛管喘气儿的?那是风刮的!”

    “你眼睛才是喘气儿的!不对,你眼睛是吃面条的!”

    “你那是死鱼眼睛!”

    “嘿,咱俩是双儿,我是死鱼眼睛,你能是活鱼眼睛?”

    “我……好好好,我不跟你犟嘴,哎,你看三叔在那里,我们请他评评理。”说着便叫:

    “三叔三叔,你来看看,到底是雀儿动,还是风动?”

    秦嘉一时没听清霖哥儿说话,皱眉问道:“什么?”这时便听旁边有人咯咯笑着话道:

    “哈哈,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个绰约少妇手擎一把怒放的李花,引着一小群蜂蝶嗡嗡嗡地围着,众星捧月般走过来,望着秦嘉揶揄道:

    “三弟,想苏姑娘呢?”

    秦嘉定睛看时,原来是自己的堂姐姐,三年前嫁到刘家的秦雨。他俊颜一红,讪讪道:“姐姐几时来的,我竟不知道。”

    “你那心思都不晓得飞哪儿去了,能瞧见我?”

    “我是说,姐姐几时回来的?”

    秦雨还未说话,两个孩子已扑过来叫嚷:“姑姑姑姑,三叔三叔,你们快看看嘛!”

    原来他两个在花墙上一个小洞里发现了一只小麻雀,不知是死是活。霖哥儿一口咬定方才看见它动了一下,震哥儿却说是风吹的,因此两人争吵。

    秦嘉弯腰看了看,迟疑道:“好像……是动了一下,对,动了,活着。不过大概受了伤。”

    霖哥儿欢呼:“我说罢!”

    震哥儿从谏如流,使小手捅一捅秦嘉的腰道:“快快快把它捧出来。”

    秦嘉站起身笑道:“使不得,捧出来,它就真活不成了。”

    “这是为何?”二孩同声质问。

    “不管它,或许还能活几天。要是碰到它,身子沾了生人气味,它妈妈就不要它了。”

    “真的?”

    秦嘉认真点头。

    震哥儿想了想,极豪迈地一挥手:“那又怎样,我们养着它就是。”

    “它才不肯叫你养呢,麻雀这东西气最大,你把它抓来,它就不吃不喝,闭起眼睛谁也不看,直到饿死。”

    二孩面面相觑:“三叔骗人!”

    秦雨在旁道:“没骗你们!姑姑小时养过,都养死了。”说着了两个孩子的头:“这叫骨气!”

    霖哥儿撅着嘴看秦嘉:“那怎么办?”

    秦嘉平静说道:“顺其自然。”

    两个孩子嘀嘀咕咕走远了,秦雨遂笑问秦嘉道:“你既知‘顺其自然’的道理,为何还要强求?”

    秦雨出嫁前,秦嘉出家前,姐弟俩感情最好。秦嘉幼时开蒙,便是跟从秦雨念诵古诗,可谓“人生忧患从此始”。秦嘉两位亲姐姐倒靠了后。

    即便是秦嘉落发之后,秦雨亦偶尔去寺中探望,是以多年来感情始终不曾淡漠。

    当下秦嘉听了秦雨的话,略微一怔,挥手替她赶走鬓边一只小马蜂,笑说:“我娘请你来做说客?却为何早不来?婚期已定下了,姐姐不知道?”

    秦雨偏头望着花墙道:“我说的是道理!事有从权,却不能事事从权。这个道理你想不通,往后怎么办呢?舅父舅母总不能事事依着你的子。”

    秦嘉道:“姐姐放心,除却娶妻这一条,我都听他们的便是。我岂是那得寸进尺的人?”

    “我看你是得了便宜……”秦雨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住,秦嘉笑道:“怎么了?难道姐姐不替我高兴?”

    秦雨瞪他道:“这位苏姑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九天仙女还是夜叉番婆儿我都不知道,高兴个甚么?”

    “那,我说给你听。这位苏姑娘啊,好有一比。”

    “怎样?”

    “堪比姐姐年少之时!”秦嘉洋洋得意。

    “呸!”秦雨啐了一口道:“你这哪里像是做了几年和尚回来?油嘴滑舌地不正经!”秦嘉嘿嘿直乐。

    “罢了,我也劝不了你。说正经的罢,你外甥过年就八岁了,日日抡刀弄没个老实气儿,这几天又缠着我要寻个师傅学武艺。我却到哪里去寻?不如送来你这里,你胡乱教他一教罢。”

    “这有何难,你只管送来就是。”

    “那咱说好了啊,等你过了新婚燕尔,我就叫他来。”

    眨眼间到了初五,路远的亲戚已陆陆续续有到了的。

    到了正日子这天更加不用说——户部尚书与礼部侍郎结亲,任你高官低官,县官现管,哪个不要来凑凑热闹!到了正午,竟连皇帝的亲弟弟,五王爷都带着几个清客来了。

    五王爷一见秦嘉便拍着肩头笑道:“还不快向我道谢呢,我替你在圣上面前求了个极好的差事。你和尚已是不做了的,钟已是不撞了的,难道如今就日日闲着不干正经事?”

    秦嘉拱手笑道:“王爷烦忧国事,就见不得别人悠闲。”

    秦甘草赶过来笑道:“王爷如此厚爱,实在感激不尽。却不知是何差事?”五王爷道:“国史馆正四处挑人修史,我荐了你儿子专门去修……”说到这里顿住,秦嘉大喜,两人同时举手击了一掌,同声说道:“高僧传!”说罢哈哈大笑。

    一旁早有人过来,请五王爷里面落座。

    过了晌午,看看到了吉时,秦嘉披红挂彩,骑了高头大马,带着花轿去李府接亲。

    队伍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引了几乎半城的百姓围观。

    迎回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进家门跨马鞍、步红毡、赞礼拜堂,三跪九叩六升拜……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不消细说。

    好容易盼到宾客散尽,洞房中就剩了新郎新娘两人。

    秦嘉起身掩了房门,走到榻边挨着新娘子坐下。

    酒是僧家第一戒,秦嘉从前不饮酒,今日乃是头一遭。虽喝得不算多,却也微微头晕。他定了定神,轻声唤道:“缨络!”

    新娘子害羞不肯应声。

    秦嘉举手从桌上拿起酒杯:“咱们该先把交杯酒喝了的!”

    说着自家执了一杯,另一杯举在手里,等缨络来拿。

    大红喜服合欢袖内伸出纤纤素手,接了杯子。两人手臂相绕,正要共饮。忽听窗棂上啪地一声,秦嘉回头一看,但见小小黑影一闪而过,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哈,亏你居然找得到这里。”原来是香积寺那只小雪貂。

    小东西左看看,又看看,毫不客气跃上了新娘膝头。秦嘉忙挥手赶它道:“快走开,你又吓得她尖叫起来,旁人只道我欺负她!”

    喜帕微微颤动,显是新娘心生惧意。秦嘉轻轻一扫,将雪貂扫下地来。它却仍是不走,蹲在地上,黑黑的小眼睛转来转去。

    京城原有撒帐的习俗,此刻大红喜帐内桂圆大枣花生撒了无数,秦嘉随手捡了一颗花生,扔给雪貂道:“明日再来可好?”

    雪貂用后足站起,前爪接了花生,低头嗅了嗅,慢慢吃了。秦嘉打开窗子,又给了它一颗花生,它这才不情不愿地跃上窗台去了。

    秦嘉笑着回来:“别怕,它不伤人。”说罢再度举杯,这才算是将交杯酒喝了。

    秦嘉一口饮尽,只觉辛辣无比,忙倒了杯茶递过去:“这酒好辣,快漱一漱。”说罢自己也喝了杯凉茶。

    “怎么交杯酒也预备这么烈的?”他自言自语道。

    “缨络,让我看看你。”他说着话将喜帕轻轻撩起,酒劲儿冲头,眼前竟有两三个缨络摇摇晃晃。

    “一个缨络我已是应付不来,如今三个,可不是要我的命么!”秦嘉嘿嘿笑道。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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