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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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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儿臂的洞房喜烛彻夜燃烧!

    自秦府大门到这间屋子,甬路两旁红灯高悬,一对跟着一对,红红火火喜喜兴兴。

    巡夜的更夫今夜也不再念诵“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音调拖得长长地念: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为教会老更夫说这几句话,双环足足地费了三天工夫,最后却还是挠头:

    “周老爷子,这怎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都像走水呢!”

    一夜无话,安安稳稳!

    到了这洞房花烛的次日清早,秦夫人更是早有准备。

    为防秦嘉闹事,连祖宗传下的一对口彩极好的“金玉满堂”瓶子都没敢放在洞房里——那原是秦家历代男子娶亲时定要摆放的。

    秦夫人端坐堂屋,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却不料早起一对新人规规矩矩地过来敬茶,半点乱子也没出。

    敬过了茶,退后一步,佳儿佳妇并肩站在当地:

    肩随额齐,钗帽相傍!

    男如芝兰玉树,女如秀梅清荷!

    连一旁侍立的下人瞧了也禁不住暗暗喝彩。

    秦夫人虽心中不安,却也瞧得欣慰不已。秦甘草捻须点头,香香地喝了茶,说了几句“都是好孩子,往后好好过日子”的话,便忙他的公事去了。秦嘉两位嫂嫂也各有礼物相赠。

    秦夫人含笑关照了新娘几句,看看左右道:“带你们新去休息罢,秦嘉你且等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众人躬身退下,屋内只余下秦夫人与秦嘉母子。

    “你有话,现在说罢。”

    秦夫人温言道。

    秦嘉将身上葵绿锦袍撩起,“扑通”一声重新跪到秦夫人面前,一字一句说道:

    “娘,你这不是害人家姑娘吗!”

    秦夫人察言观色,觉得这句“姑娘”似并非指着璎珞,遂迟疑道:

    “你是说,害谁?”

    秦嘉抬起头,脸上神情竟是在笑,只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冷笑:

    “到如今我竟还不知这姑娘叫什么!”

    秦夫人吁了口气:“她叫云思。”

    秦嘉一愣,半晌喃喃道:“云思!‘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好,问得好,真好!娘,你这是害了我们三人啊!璎珞……她现在何处?”

    他这才问到璎珞,秦夫人只觉匪夷所思,半点也不透他想的什么。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她就在应雪轩,你……去瞧瞧她罢!”

    秦嘉来到“应雪轩”,不由分说一把推开了正房的门,里头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忙扶着桌子站起身来。

    竟是秦雨跟跟璎珞在一起。

    见秦嘉进来,秦雨向璎珞道:“苏妹妹,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说话儿。”

    璎珞咬着嘴唇,慢慢点头道:“姐姐慢走。”

    秦雨举步向外走,路过秦嘉时犹豫了一下,说道:“昨晚我在这里陪苏妹妹睡的……这丫头……比你明事理呢,我喜欢得很……”

    她回头又瞧了璎珞一眼,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又说道:

    “你别怪姐姐事先不告诉你,更不可怪你娘。事已至此,我也不说为你好的话惹你生气,我只说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几个人能想娶谁就娶谁,想嫁谁就嫁谁——人生在世,若果真能事事如意,那谁家还供着菩萨呢?”

    说罢轻轻拍了拍秦嘉的肩,出门去了。

    秦嘉回手关上了门,眼光片刻也不曾离开璎珞身上。

    璎珞怔怔地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闪动。两人对视良久,璎珞忽然身子一软,伏在桌上哀哀哭了起来。

    秦嘉连忙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头静悄悄地,丫头们都不知去了哪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嘉伸手抚了抚璎珞的头发,颤声道:“别哭了!”

    璎珞一把打落了他手,哽咽道:“我难受,哭哭不行啊?”

    秦嘉哑然。

    “你……你跟她……好了?”

    璎珞抽抽噎噎地问。

    “我……”秦嘉手足无措:“我只当是你……”

    璎珞原已渐渐低下的哭声再度扬起,秦嘉低声道:

    “那酒里不知放了什么东西,我记不清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那你亲她了?”

    “不知道……”

    “抱她了?”

    “不……不知道!”

    璎珞猛一抬头:“你……你混蛋!”

    秦嘉低声下气道:“璎珞!别哭了。”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璎珞哭声更高:“你昨夜是不是也这样跟她说话?讨好她?哄着她?你说,有没有?”

    秦嘉老老实实道:“我只当是你,想必,也是有的!”

    璎珞擦擦眼泪:“都是有的,都是有的,还想必什么?你……你也给她编双草鞋穿啊,你也替她取个名字啊——你……你也替她去死啊!呸,你陪她去死,你们俩个一块儿去!”

    秦嘉无奈道:“璎珞,你得讲道理!”

    “讲道理?你见哪个没心肝的这种时候还讲得出道理!我就不讲理,就不讲理了,你赶我出去啊!”

    秦嘉一把将璎珞抱住,眼圈也是红了。

    璎珞先时踢打不休,可秦嘉说什么也不撒手。璎珞哭了半日已无甚气力,在秦嘉怀里又哭了一阵子,将秦嘉前衣衫濡湿了一大片,这才慢慢收泪。

    两人相对默默。

    日头愈升愈高,窗纸上的树影愈来愈短。一只画眉不知从哪里飞来,站在窗台上叫了几声,见无人搭理,怏怏地又飞走了……

    璎珞了无生气地靠在秦嘉前,恍惚觉得那一声一声低沉的心跳听来竟像是战鼓频敲——

    她一字一字费力地想:花木兰能从军,也挺好!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谁能无所思呢?谁能无所忆?

    她轻轻摇头,了面颊,扶着秦嘉肩头站起身。

    四下看看,早起的洗脸水早给双花收走了。她想也不想随手抽了条枕巾,泼了盏凉茶在上头,拧干了胡乱擦了擦脸,闷在枕巾里闷声闷气说道:

    “你去罢!”

    秦嘉惊疑不定:“你要我去哪里?”

    “去你新娶的那里!”

    “缨络!”

    缨络猛一转身,怒目秦嘉。秦嘉一声不吭。

    缨络直直地盯着他,眼光却不再锋利,一点点软下来。又过了片刻,突兀说道:

    “你放心!”

    秦嘉看她。

    “我哭过了……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心里……已不那么憋屈了。”璎珞将枕巾叠了两回,搁在桌沿上。迟疑了一回,终是在秦嘉身边坐下:

    “她,也不容易。”

    秦嘉无言以对。

    “你姐姐的话有理,你别怪你娘,她也是……不得已。”

    秦嘉脑中嗡嗡乱响,几乎听不清缨络的话。嘴唇不自觉地翕动,似乎有人逼着他念经,一声声只想念——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璎珞不看秦嘉,望着地面自顾自往下说:

    “不必担心我……其实,我早就猜到必是这么个结局,方才……只是一时看不开。秦嘉啊,能给你做妾,我已是欢喜不尽了。太过——贪心,只怕老天爷也要生气呢。”

    “你也来了好一会子了,去罢!”

    秦嘉愣愣地瞧了缨络一回,从怀中掏出一串迦南香串,默默拉过璎珞的手,替她戴在了腕上:

    “我原想着新婚之夜送你的。”

    璎珞摩挲着圆润的珠子,低头道:

    “夫人说,李府的小姐才进门,总不好立刻就办我们的事,要我好歹再等几天……”璎珞忽然再度泪下:“我不争,我什么都不争,可是,我想你!秦嘉,我想跟你在一起。”

    秦嘉再忍不住,两大颗泪水热热地溢出眼眶。

    璎珞抬头问道:“你也该送个物事给人家……”

    秦嘉忙举手拭泪,勉强笑道:“这些娘定会预备,不必**心。”

    “不!”

    璎珞忽地推开秦嘉起身,走到一旁,踮着脚从壁上雕空的玲珑木板槽子里取下一只镜匣来,拿到桌上打开:

    “你在这里头选一个罢。”

    这是她当初在归家院攒下的首饰,一直放在这里没人动过。

    秦嘉不解何意,疑惑地看着璎珞。

    璎珞把盒子向中间推推,哑着嗓子催促道:

    “选啊!”

    “你这是为何?”

    璎珞低声道:“什么也不为,我就觉得,她身上若是戴着一件你送的、我的东西,我……我就高兴!”

    秦嘉仰头想了想,依旧想不明白,却听话地依言照做,随手拿了只玉镯子放入怀里。

    “你走罢!”璎珞又说了一遍。

    秦嘉坐着不动。

    “走啊!”璎珞站起来推他。

    秦嘉不得已,迈着灌了铅似的步子向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璎珞挥手催促:“快走快走!”秦嘉无声叹了口气,沿着长廊慢慢走远。

    身后璎珞忽然追出来喊道:“等等!”

    秦嘉急忙回头:“怎么了?”迅速走回。

    璎珞倚着门低头弄衣带,犹豫了好久,终是吞吞吐吐问了句:

    “她……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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