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终是反目 嫁祸
他问,那你呢?你的将来怎么办?
——
深更半夜,凤仪宫的总管公公伍小六命丧藏阁。
案情疑点重重。第一大疑问就是,伍小六缘何会在深夜去藏阁?众所周知,伍小六公公对柳后忠心耿耿,终日侍奉在侧,即便在夜里,他也是浅浅入眠,一旦到寝殿那边有响动他便会醒来,眼巴巴地跑去瞧个究竟。宫人们私底下都揶揄他,说他对皇后的好和贴心远远超过了一个奴才的本分。就连景玺也这么觉得。
而他留下的血字,直接将案情的疑点跳过,矛头直指凶手!
禁卫军首领分析道:“死者留下的字虚弱无力,笔画却都牵连在一起,可以肯定这是伍小六所写,而且是在情况紧急的时候,他怕被凶手看见,特地将字藏了起来。”
承!
普天之下,名讳中含“承”字多不胜数,而“承”的意思也极其多样,说实在的,很难凭这一个字就确定凶手的身份。
可是眼下的情形……
斓瓴承帝不久前劫走皇后,将两国关系推到了最僵化状态。就在一个时辰前,凤仪宫外的禁卫军看到一个黑影跃出,他们不知那人何时进去,却能隐约看出那人的身形与斓瓴承帝极像。众人急匆匆追上去,但追丢了。紧接着,藏阁就发生了命案。
接二连三发生地一切,太多巧合了!
所以,也不能怪众人看到“承”字的第一反应就是斓瓴承帝。就算是景玺、靖辞雪和澹台绾晞,都不能例外。
伍小六的眼仍旧大睁着,早已涣散。一动不动。身下淌满鲜血。而那鲜红的血字,血迹已经干涸。
进入藏阁,看到伍小六尸首的那一刻,靖辞雪就僵住了,仿佛浑身力气都抽尽,而耳边,清晰地响着一句话。
“奴才大名伍小六。小名六子。姑娘你可以叫我六六。”
明明,她的六六还那么有活力!
眼球干涩难耐,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澹台绾晞也是。耳边嗡嗡的,全是以前她与伍小六的吵吵闹闹。他们三人一路北上,历经生死,始终不离不弃。虽有主仆名分。但感情不假。即便后来,她晋封为宸妃。伍小六起初对她有诸多不满,不是躲着避着,就是横眉冷目,可是当祁詺承来到弥月的消息传开后。伍小六急得不得了还是对她说“一起逃吧”。
六子,你是该逃的啊!
在心痛之时,再见一个“承”字。无疑是晴天霹雳。澹台绾晞的眼里浮上一抹厉色。靖辞雪站了许久,目光一直落在血字上。然后她动了一下。
景玺有些担忧地想伸手扶她。却见她一步步走向伍小六,满目悲哀。手还未留在袍袖下,他紧握,负到身后,眼神示意禁卫军首领。禁卫军首领会意,带人出了藏阁,严令封锁封安城。
靖辞雪缓缓蹲下身子,与伍小六齐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细看六六的脸,苍白的面容掩不住他的秀气。她伸手,滑过伍小六的眼,为他合目。
另一双白净纤美的手伸过来,握住伍小六早已僵硬的手。然后她到澹台绾晞说:“六子,不论凶手是谁,我澹台绾晞一定为你报仇!”像发誓般坚定。
她的心,一瞬凉透如冰。
“启禀国主,明安公主不见了!”这时,又急匆匆跑来一个禁卫军。
景玺眸色一动,却不语,只眼神示意命禁卫军退下。他知道景乐的武功修为,单凭她一人是出不了皇宫的。而受了伤的祁詺承在陌生的弥月皇宫没有景乐带路同样很难逃出禁卫军的追捕。
他轻轻揽过靖辞雪,吩咐马立忠好好安葬伍小六。
马立忠刚要领命退下,澹台绾晞忽然开口:“臣妾想要亲手料理六子的后事。”
“好。朕让马立忠帮你。”景玺答应。
“谢国主。”
景玺又道:“伍小六的事你无须多想,一切有朕!”
澹台绾晞垂眸点头。景玺命人护送她回瑶华宫,而他却在素珊平静的注视下,抱起靖辞雪离开藏阁。
天色依旧黑沉,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尾随的禁卫军和侍从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
“不必跟来。”景玺抱着靖辞雪进入凤仪宫,将一众人留在宫门外。
寝殿里烛火明亮。景玺放下她,忽然手腕被人握住。
“留下陪我。”这是从山林回来,靖辞雪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而且是挽留。
景玺看着她白皙如雪的脸,那烟灰色的眼眸让他的心瞬间柔化。他轻声道:“好,我留下。”
那晚余下的时间里,景玺揽着她,她靠在他怀里,一直在说话。景玺安静地着,她从佛山祈福初识伍小六说到主仆三人仓皇北上。在靖辞雪的诉说里,他仿佛看到寂静的山林间白雪覆盖,寒风刺骨,他们三人挤在一个狭小的车厢里相依为命,紧紧依靠。还有伍小六用他单薄的身躯挡住风口,几乎整个人都缩在棉衣里。
靖辞雪还与他说了宁馨儿。她说,宁馨儿温婉如荷,在她最心灰意冷、几乎寸步难行的时候出现。尽管宁馨儿是带着目的而来,可她终究在靖辞雪和澹台绾晞荒凉的生命里洒下了一缕阳光。景玺是知道宁馨儿的,那次他在浣衣局里救下她与澹台绾晞,看似柔弱,实则坚强。
“凡灵宫里的那场大火,吞噬的是馨儿,不是我。”淡淡地回忆叙述里是淡淡地伤。
景玺不忍她回忆那些往事,却无从阻止。他知道此刻的靖辞雪急需倾诉。而他能做的,就是抱紧她,给她无声支持和安慰。
还有斓瓴皇宫里的羽贵妃,花习习。一点点叙述,终于少了哀伤,多了丝欣然。她与花习习性情天差地别,却一见如故。没有任何隐瞒,她告诉景玺,花习习的入宫初衷是为了帮助阿承,而阿承也承诺,它朝相府灭,斓瓴安,天下定,便许花习习关塞看雪,一生逍遥。
花习习与祁詺承,两人情深意重,却无关风月。为了祁詺承,她可以手起刀落,生生剜下守宫砂。
靖辞雪说,习习一生追求自由,却被锁进了笼子,将年华葬送。
她说:“素珊做了宸妃,又是墨羽公主,她的将来我不担心。只有习习,她该怎么办?”
“那你呢?”望着窗外渐渐露白的天际,景玺轻声反问她,“你的将来,怎么办?”
他得到的,只有靖辞雪的静默。
片刻,靖辞雪忽然问他:“尔玉,你认为他是杀害六六的凶手吗?”
这次,换景玺静默。
这一夜,靖辞雪说了许多话,到天亮时,她终于昏沉沉睡去。景玺垂眸看怀里女子恬静的侧颜,看了一会,眸光滑向一边她紧握的手。
掌心里,靖辞雪紧握一枚凤印。
伍小六没有官阶,只是后宫里的一个小太监,他的丧事不能大肆操办。马立忠说,按往常的惯例,弄口棺材寻个地也就埋了。澹台绾晞心想,既然不能办丧事,但也不能委屈了伍小六,她差人在封安城里挑了块风水宝地,用最上等的棺木将伍小六的尸身运出宫外。
那日,她在高楼上看了许久,直到运送棺木的人影消失不见。她身后,只有一个时弈。
当天夜里,澹台绾晞再次出现在时弈的院子里。自从伍小六的事情发生后,景玺每晚都在凤仪宫里,但也没忘记她的存在,时常有小太监送东西到她的瑶华宫,还带来景玺的口谕,让她照顾好自己。她也每日必去凤仪宫,靖辞雪对她仍是沉默,她便陪着,有时坐上一个时辰。
时弈的院子她常来,并不陌生。她没有像那次直接闯进时弈的房间,而是在院子里站着。一句话也没有,但她知道时弈知道她在。
果然,她站了才一会,时弈就出来了。
时弈对自己伤痕累累的脸一点也不介意,每次回到自己院子后就会摘了面具。澹台绾晞暗讽过他,他却说,“再难看也是我自己的脸。我不嫌弃。”得到的是澹台绾晞更为无情的一句“可你恶心到我了”。
这次也无例外,他摘下面具走出房间,迎面而来就是澹台绾晞的一记巴掌。
意料之中,他没有半丝惊诧。反而迎上澹台绾晞怒不可遏的眼眸。
“孟岩昔!本宫绝不会放过你!”澹台绾晞恨得咬牙切齿。
时弈却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宸妃娘娘是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么?”
“有何不可!”
“呵……”面对澹台绾晞的恨,他笑,只是光线过于昏暗,看不清是不相信,还是自嘲。
但他看清了澹台绾晞一闪而过的悲伤。
“你知道吗?我答应过六子的,我说过,我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可是这次,我却让他孤零零一个人走了!孟岩昔,我无法原谅自己!”
“杀他的是我,不是你。”
所以,我会让你偿命。澹台绾晞闭上眼,流下两行眼泪。感觉到指尖拂过她的眼角,她睁眼,对上一双琉璃美目,漆黑的眸滩写满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