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箱子都什么啊。”贺蓝把箱子从季焰远腿上拿下来放在桌上，“我今儿瞧了一眼，你俨然就是一资本家，摄像机照相机的占了半箱子。”

    “什么资本家，这都是老早以前买的了，受伤之后几乎没再动过这些。”季焰远看了看箱子里那些在五年前还算是最新款的数码产品，不禁觉得造化弄人，大学之后主修景观设计，季焰远喜欢带着相机去拍下那些有设计感的建筑和环境。可是现在，被禁锢在这个小小的轮椅上，不论是从取景器里看景色的视野，还是看世界的角度，都因此而改变。

    季焰远拿起里面的一部相机，想打开，却发现已经没电了。“可惜了，电池没电，里面有好多有意思的，都是以前我学景观的时候，四处跑照的。”

    “有以前的你吗？”比起那些景观，贺蓝还是对从前的季焰远更感兴趣，毕竟那是一段她曾经缺席在他身边的时光。

    “当然会有了。”季焰远又在箱子里翻了翻，拿出摄像机，“这个还可以打开！还好当年我把电池拆下来了……”

    如果不是今天把这一整箱东西搬来，季焰远也不会再有心思重温那些过去的经历。他把轮椅滑到沙发旁边，双手一撑转坐上去靠在贺蓝身边，他真的很想跟贺蓝分享曾经的爱好。想到那时候还能跑能跳的自己，季焰远说不出该是羡慕还是悔恨。带着些激动，带着些小小的兴奋，他把dv举到两个人中间，按下播放。

    “这个好像应该是当时新建成的一个住宅区……很漂亮吧？”季焰远像当年一样，看到那些建筑物和街区环境的搭配，依然非常喜爱。不过他还是想嘲笑当时的自己，“哈哈……可是我怎么就跟傻子似的，一边儿录还一边儿感慨。”

    贺蓝点点头，看着显示屏上的景物随着季焰远的脚步慢慢地改变，时而是站在高处俯瞰整个住宅区，时而是坐在街区长椅上仰望建筑，每看到一处精妙的设计，季焰远还会不经意发出一声赞叹。

    那时候的焰远是什么样子呢？贺蓝忍不住想要知道，可是偏偏录像里就是没有他的身影。“骗子，不说有你吗？”

    “等会儿等会儿，最后有呢。”季焰远笑着说，其实他也很期待看看那时候自己的模样。

    录像最后，季焰远把镜头对准自己，简单概括了几句感想，那时候的他相比现在，明显多了几分青葱和朝气。刘海遮住大部分额头，显得稚气不少。

    看着那样的季焰远，贺蓝忍不住笑了出来，“哟，你那会儿还挺可爱的。”

    “那现在呢？”季焰远慢慢放下dv，转头看着贺蓝。

    “恩……现在么……”贺蓝皱皱眉头，眼珠子直乱转，直到看见季焰远略带紧张的表情，她才恢复笑意，“过去就是过去，现在更招人爱了呗。”

    季焰远其实还会担心，贺蓝看到从前的他，与现在一对比，会不会和他自己一样觉得有强烈的落差？可贺蓝的一句话让季焰远心里又踏实回去，是啊，过去始终是过去。季焰远用手挡住显示屏，开始亲吻贺蓝的耳朵，安静的夏夜，正该是亲热的好时候吧？“别看了，不是现在更招人爱么……？”

    “哎呀，我再看一会儿，我这不好奇你以前什么样儿么……”贺蓝稍微把头偏过去了一点儿，按了下一段录像。

    季焰远本来正厚着脸皮要继续亲她，就听见dv里传出的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已经开始录了？”

    那个声音……？随即他看了一眼屏幕，这张留给他无数留恋和回忆的脸孔，他以前再熟悉不过了。

    是索菲。

    “这没什么看的！”季焰远紧张的伸手一把按住屏幕，想从贺蓝手里把dv拿走。

    贺蓝看他这个反应，就更好奇了，“哎？怎么啦？这是谁啊？”

    dv里持续传来他和索菲的对话。

    “恩……陈索菲小姐，你的焰远回国这段时间，你有什么话想跟他说的？”里面季焰远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哈哈，太多了。”

    “那就一句一句说，我拿回去慢慢看。”

    “第一呢，多穿点儿，别感冒，北京这个时候超级冷。然后呢，记得不要画图画太晚。之后最最重要的，回北京之后不许乱勾搭……”

    贺蓝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从前季焰远要回国的那段时间给前女友录的一段，留着当念想的。“嘿！你抢什么呀？”

    季焰远关掉dv，声音戛然而止。

    “哎哎哎，干嘛还不让我看啊？”贺蓝的好奇心冒了出来。

    被贺贺看到自己从前和索菲的录像，季焰远觉得那种感觉很奇怪，不由自主的想掩藏。他把dv的电池拆下来，表面还故作淡定的说，“这个又没什么好看的。”

    “前女友呗？”贺蓝看着季焰远问。

    “恩……”季焰远点了个头。

    “怎么分了呢？”

    “我瘫痪之后，她喜欢上俊扬。”说出这句话，季焰远竟然心里还是疼了一下，但是只是一小下，就像夏天的夜晚窗外不经意吹过的一阵凉风，很短很轻，捕捉不到。“我只是怕你看了会不高兴。”

    “可刚才我说了，过去就是过去，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我是你女朋友，这些过去的东西有什么可让我不高兴的？”贺蓝的语气认真起来。

    季焰远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电池，“贺贺，我只是……我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觉得不想被这个打扰咱们。”

    既然季焰远不想，贺蓝当然也不会勉强。她从沙发上起来，“算了，没关系。昨天迅哥儿给了我张碟，咱俩看电影儿吧。”

    贺蓝把光盘放进dvd，坐到沙发中间，跟季焰远隔了一点点距离。

    电视屏幕不断变换着画面，可沙发上的两个人谁都没看进去。

    “焰远，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希望我看到那段录像，甚至你自己也不敢看，是因为你根本没放下她。”贺蓝还依旧看着电视，但心思根本不是在电影里的情节。

    季焰远顿了一下，也没看贺蓝，淡淡的说了一句，“没有，早就忘了。”

    “那为什么你这么在意这个？分明连我都不在意。”贺蓝这次转过身，继续认真的问季焰远。

    “好，”季焰远也看着贺蓝，“没忘，可又能说明什么？忘一个人怎么能是说忘就忘？”

    “我知道，可你分明避开那个问题了。是，你肯定忘不了她，你又不是失忆。我说的是没放下，这俩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贺蓝发现，季焰远在刻意逃避。

    贺蓝的话让季焰远不得不承认，他从心底里还是忘不了曾经的索菲，但是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忘不了，可是不爱了。”

    “重点是，你根本没从她那一段过去里完全走出来。焰远，根本就是你在乎的太多了！”

    贺蓝的最后一句话，触到了季焰远那根敏感的神经。

    “对，都怪我在乎这在乎那！那你告诉我，要应该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在乎？！”

    “你说得对，我什么都不在乎，分了就分了，有什么可想的？！”

    “对于你来说，事情就该简单到如此对么？”

    “为什么不是？”

    季焰远沉默下来，他也明白，对于贺蓝来说，她的世界其实真的就是这么简单的。良久，季焰远才又再开口，“也许是我们考虑的东西根本不一样。如果我从我的角度看问题，你才会理解。”

    “你到底明不明白？是我看的太清楚，可你还在那儿钻牛角尖儿，不就是他妈的被甩了吗？这么在意干嘛？！”贺蓝觉得季焰远简直不可理喻，起身离开沙发。

    季焰远气的拽了一个靠垫丢在地上，冲贺蓝离去的背影喊，“你从来没在我的角度考虑过！你能跑能跳，你当然不会理解那种被人嫌弃的感觉！你当然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那几年！你以为我愿意介意这些吗？！”

    贺蓝听得心里突然一阵难过，闷着头没理他，进了卫生间重重的关上门。

    刚刚吵架的气还没来得及消，她看到的依然是那一高一低的洗手台和马桶旁边的扶手。焰远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呢？虽然刚才贺蓝没回应季焰远的话，她却已经听进心里。

    才过一分钟，贺蓝就开始后悔刚才要跟季焰远争论那些没必要的过去。说过了不在意，可自己为什么还要揪着这件事揭焰远的伤疤呢？贺蓝一件一件脱掉衣服，脑子里还在不停的回想两个人刚才的争吵。

    为什么要开始这场争论？贺蓝走进淋浴房，打开喷头，水汽蔓延在玻璃上。

    她开始寻找问题的源头。吵架其实只是两个人偏执的站在自己的立场和对方说话。说白了，她不过是气不过季焰远那么傻，为了一段不开心的过去折磨了自己那么久。

    我不是焰远，何必把自己的观点强加在他身上呢？真是可笑，都说焰远在钻牛角尖，我又犯拧跟他较什么劲？贺蓝突然被自己刚才幼稚的固执气笑了，以至于现在她只开始想着一个问题，我的老天爷，一会儿我该怎么哄哄焰远呢？

    ‘索菲，如果俊扬不爱你了，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焰远，对不起……我等了一年，也考虑了一年，这一年我都陪在你身边，真的尽力了。’

    ‘这一年我一直努力做康复训练，我现在可以自己穿衣服，可以自己上轮椅，很多事情我都可以自己做，我不会让你再那么辛苦！’

    ‘可你这次是永远不可能站起来了！……对不起……我想过去适应这样的你，可是我做不到。说句实话，这一年你真的让我太累了。我今天刚二十二，我不想就这样过下去，我只希望我的男朋友是个健全人。’

    ‘……对不起，可能不能记得，我会等你？’

    ‘别等我了焰远，我不会回头。’

    季焰远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电视机上的电影还在不停上映着别人的故事，可他无心去看。从前的一幕幕又浮现眼前，他甚至恳求过索菲留下。可是直到后来他得知索菲和迟俊扬早已分手，季焰远也没能等到她回来。他也知道，早在明白自己等不到索菲的那一刻其实就该释怀了不是吗？他为此绝望过，为此颓废过，重新振作起来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看上去像是完全从这一段过去走出来，却没想到今天被这一段录像又牵出这么多回忆。也正是如此，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没能完全释怀。

    季焰远又把电池装进dv，打开，找到那段录像。

    影像定格在索菲正在微笑的脸，但这只是自己曾经的最爱。

    早该去试着释怀了吧？

    ‘删除？’显示屏扔给他一个问题。

    季焰远又看了一眼索菲的笑，闭上眼睛咬了一下嘴唇，还是选择了‘是’。

    贺蓝洗完澡吹完头发，想着应该去看看季焰远正在干嘛，再琢磨要怎么哄他才好。她悄悄从墙边探出一个脑袋看向客厅沙发，电影还在播放，可季焰远竟然早已抱着个靠垫斜在沙发上睡着了。

    就冲他此时这个睡脸，让贺蓝也完全提不起生气这两个字了。偷笑了一下，贺蓝轻轻走到沙发旁边，好奇心驱使她还是先拿起了桌上的dv，却发现那段录像被季焰远给删除了。

    这让贺蓝心里也不怎么是滋味儿。她也没想着这么吵架就是为了让季焰远删除录像。这算是焰远主动删的，还是算我逼他删的呢？贺蓝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看那录像没了，她反而有点儿空落落的。

    “傻瓜。”贺蓝又转过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季焰远，嘴里小声的说。

    帮季焰远解开皮带，贺蓝安静的把他的裤子脱了下来。因为季焰远腰以下都没有感觉，所以只要动作够安静，他基本是不会被弄醒的。集尿袋已经半满，贺蓝松开导尿管下面的夹子，看着淡黄色液体从小焰远那里出来，慢慢流向集尿袋。速度很缓，贺蓝甚至会有点儿着急。焰远的前女友因此嫌弃他吗？像芬姨和迟俊扬那样？想到这儿，贺蓝都替季焰远感到不公。身体突遭不幸已经是个打击，为什么拖着这样的身子还要受到身边人的排斥？这个二十七的男人怎么总是让自己这么心疼呢？好像从认识他之后就没少为他担心难过的……

    想到这儿，贺蓝有点儿惊讶，季焰远竟然让她头一次发现，自己会在谈恋爱的时候这么用心。

    看导尿管不再流出液体，贺蓝又用夹子夹好，拆下集尿袋拿去厕所倒空。似乎这些季焰远生活中的必须步骤已经在不经意间压在了贺蓝肩膀。

    会累吗？贺蓝问自己。

    怎么可能不会？明明以前和格瑞在一起自己是被照顾的一方，现在呢？贺蓝想起季焰远总是不经意间对她微微扬起的嘴角，还是会忍不住甜蜜的笑出来。对，就是这一点，有的人，单凭他给你的一个笑容，就足以让你愿意放弃全世界。

    重新把集尿袋给季焰远安好，贺蓝托着季焰远的后背，轻轻撤掉了沙发上的大靠垫。沙发上没有那些大靠垫，几乎就是一个单人床的宽度。

    贺蓝一边从他怀里慢慢把小靠垫抽出来垫在季焰远脑袋下面，一边扶他躺在沙发上。

    趴在季焰远脑袋旁边，贺蓝看着他长长的眼睫毛和微微翘起的嘴唇，为什么就连安静的睡觉也会让她禁不住的心动啊？这算是引诱她犯罪不？贺蓝对着季焰远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出来，“我爱你。”

    这句微乎其微的示爱似乎被电视里传出的声音盖住了，贺蓝托起季焰远□的双腿摆好在沙发上，某个还被固定在小腹下面的小东西好像在呼唤着贺蓝去看一看它。她忍不住凑了过去，是什么唆使的她也不知道，低下头，贺蓝吻了一下小焰远，“也爱你。”

    冰凉的触感让她还是有点儿失落，不管怎么样，焰远的这里没有感觉也都还是事实。从卧室拿了条空调被回来盖在季焰远身上，他躺的比较靠里，贺蓝就坐在他旁边，拿起遥控准备关掉电影，却被身后的人伸出胳膊环住了腰。

    季焰远带着刚睡醒的声音绵绵的说，“贺贺……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