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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枝头风波去又来

      大越皇宫东六宫之一的晏霓宫前有一方湖泊,此湖虽不似太液池那般烟波浩渺,却也是清婉秀丽,颇有小家碧玉之姿。湖水清澈澄明,平静如镜,能照人身影,故名曰镜泊湖。湖边早春有樱花、杏花、梨花,晚春有燕子花、花菖蒲、紫阳花、夏有睡莲、合欢,秋有红叶、金菊,冬有腊梅、白梅,每一季都有不一样的风景,煞是赏心悦目。

    镜泊湖上横有一座指月桥。大越崇尚佛教,桥名指月正是佛经上的用语,以指譬教,以月譬法,如实观察者,诸事悉无事,如愚见指月,观指不观月。朱色的指月桥横亘在镜泊湖上,佐着周遭的无穷绿意,倒是相当入画。

    只不过,这入画的不单是指月桥,还有在桥上的曲知许。

    “小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银铃跟在曲知许身旁不解地问道。她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着,很是好奇。这晏霓宫附近,她们可是从未踏足过。

    曲知许莞尔一笑,边走边对着银铃说道,“前些日子,我听柳姐姐说起她入夏以来便睡得不安稳,每日都晚睡早醒的。我记得《神农本草经》有言,合欢花有安五脏,和心志,解郁安神,清心明目之效。正巧听闻这镜泊湖边有几棵年岁久远的合欢树,想必此时开得正好,便私心想着给姐姐摘些合欢花去泡茶喝。月儿姑娘手巧,让她给姐姐做些吃食也是极好的。”

    主仆二人说着,便走到了镜泊湖的另一头。只见几棵合欢树枝丫综合交错,绿叶亭亭如盖,红花粉粉嫩嫩。合欢花朵朵娇柔,状如细羽扇子一般,丝丝密密。远远看去一片,如烟如雾,灿如烟霞,葳蕤可爱。

    这几棵合欢树虽粗壮高大,可因枝叶繁茂,犹如硕果累累一般,不少枝条都受不住重,垂了下来,却正好可供曲知许她们采摘,如若不然,还真是够不着呢。

    曲知许一袭鹅黄色百蝶穿花裙,轻挽着堕马髻,只簪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发间零星坠着几颗小小的珍珠,瞧着清新怡人,淡雅柔婉。她伸手摘着树枝上的合欢花,时而与银铃说着话儿,或秀眉微扬,或盈盈一笑,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在四周浓绿的衬托下,这抹嫩黄显得尤为亮眼。

    “皇上,您快看那儿,这镜泊湖的景色当真是不错呢。”孙玉蔚亲昵地挽着皇帝的手臂,嗲声嗲气地说道。这孙玉蔚虽然是骄纵了些,可皇帝也确实挺喜欢她的俏丽娇媚,明艳动人。更何况她还长着一张好似涂了蜜糖的小嘴,她的撒娇耍痴时常逗得皇帝开怀,所以皇帝倒也乐意时不时地携着她逛逛园子。可此时,她身旁的皇帝压根就没听到她在讲些什么,皇帝的目光早已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了。

    孙玉蔚见皇帝久久没搭理她,当即心下有些疑惑,便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曲知许犹如一只黄蝶般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鹅黄的裙摆轻柔,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风姿绰约,玲珑有致。说来这曲知许虽不如柳沅芷和孙玉蔚这般貌美,但是此刻的她拈花微笑,白皙如瓷的脸蛋儿迎着红花绿叶,倒是十分的好看,看得人心里都舒畅了起来。

    只是如此美好的一幕,落在了孙玉蔚的眼里,却是格外的刺眼。曲知许如此清新雅致的打扮,倒是衬得孙玉蔚这一身胭脂红芙蓉绣花长裙显得艳俗了起来。孙玉蔚藏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她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尽使些狐媚手段!”

    曲知许与银铃二人在树下专心致志地摘着合欢花,连皇帝一行人都走到了身后都不自知。

    “怎么一时兴起想到来这儿采花来了?”皇帝说着,伸手替曲知许摘取了落在她发髻上的一朵合欢花。

    曲知许闻言转过身来,抬眼瞧见是皇帝,不免一惊,赶紧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皇帝走上前去搀起了拜下行礼的曲知许。

    “妹妹当真是好雅兴啊。”孙玉蔚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曲知许,之后不冷不热地来了这么一句。

    曲知许未曾想到会在此遇到皇帝,她本就十分惊诧,再加之看到皇帝身旁孙玉蔚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时,她紧张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皇帝倒也不恼,只是等着她回话。曲知许踌躇了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道,“臣,臣妾听闻柳姐姐近日睡不安稳,便想着摘些合欢花来给姐姐泡茶喝。”

    皇帝一听此言,心中更是对曲知许满意上了几分,他颇为赞赏地说道,“你与芷儿果真是姐妹情深,若后宫妃嫔人人皆如你们这般,那朕也能省心不少。”

    曲知许见皇帝在众人面前如此赞她,小脸儿一下子多了两坨红晕。皇帝瞧着她如此羞赧模样,一时心情大好,“这花你不必再摘了,待晚些时候朕让人摘些完好的合欢花给你送到撷芳殿去。你现在可愿陪朕一起走走?”

    面对着皇帝,曲知许的心中始终有些抗拒,这也是她一直对受不受恩宠不甚上心的缘故。只是,无论她心中到底是作何想,可面上却是丝毫不敢表露一分。她弯了弯有些僵硬的嘴角,怯怯地笑着答道,“臣妾自是愿意。”皇帝见她如此模样,只当她是害羞,便搀过她的手一齐走去了。

    孙玉蔚怔怔地看着皇帝牵着曲知许向前走去,她一下子愣在原地都没反应过来。今日皇帝明明是携着她来赏景的,怎地就被曲知许给横插了一脚?她恨恨地跺了一下地,咬碎了一口银牙。

    “小主,您要是再不跟上去,皇上他们就要走远了。”孙玉蔚身旁的婢女烟芙小声地提醒道。

    孙玉蔚闻言瞪了烟芙一眼,“要你多嘴!”烟芙被她这一瞪,愣是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孙玉蔚冷冷“哼”了一声,便提起裙摆,急急地跟了上去。

    是夜,皇帝便理所当然的翻了曲知许的牌子。

    平静如水的天穹上,一弯明月如玉钩般遥挂天际,目及之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如瀑布般从九天高泻而下。偌大的宫城之中,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春宵帐暖、合衾缠绵,就有人转转反侧、孤枕难眠。

    第二日一大清早的,孙玉蔚便虎着个脸了。凝慧殿内侍奉的宫女与内侍们皆是小心翼翼的,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位暴脾气的主子,到时候可就免不了一顿毒打了。

    因着昨个儿被曲知许截胡的事,孙玉蔚本就一口气难以咽下,如今还弄得人尽皆知,个个都在背后暗自取笑于她,孙玉蔚只觉羞愤难当,若她是只皮球的话,恐怕此刻早就气炸了。

    好巧不巧,走在路上,偏偏碰到了个方采女。曲知许如今是皇帝的新宠,她孙玉蔚自是奈何不得,可眼前这个方采女可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孙玉蔚便把心中的气一股脑儿地都给撒到了方采女的头上,可真真是可怜了方采女了。

    “你是没长眼睛吗?见了本御女为何不行礼?如此目无尊卑!”孙玉蔚怒道。

    方采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坚硬的地面上上,一脸委屈,“孙宝林你方才走在我身后,我着实没注意到啊。”

    “还敢狡辩?你没看到我,倒成了我的过错了?”孙玉蔚反问道。

    “孙宝林你怎能如此蛮不讲理!”方采女小声说了一句,她此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落在孙玉蔚眼中无疑是火上浇油。

    “哼,还真是我见犹怜呢!你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呢!”孙玉蔚鄙夷道。

    “方采女以下犯上,目无尊卑,还出言顶撞,按宫规该如何处置?”孙玉蔚扬声问道,那样子自是十分嚣张。

    “按宫规,掌嘴二十。”烟芙低眉顺眼地说道。

    方采女一听,顿时大惊,“孙宝林,我并无过错,你无权如此对我!”

    “哦?我无权?我身为御女难道还没有权力处置一个小小的采女吗?”孙宝林怒目而视。

    正巧路过此地的李才人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切,只是她却是看着前方,踟蹰不前。

    “小主,我们可要去帮帮方采女?”婢女子衿瞅着李才人,心有不忍地出言问道。

    李才人曾是皇后身边的婢女,有日皇帝不慎醉酒,意外宠幸了李氏,随后便封了其为采女。但因李氏样貌平平又无任何过人之处,皇帝也就日渐遗忘了她。说来这李氏的运气也算是不错,那一晚之后便怀上了六公主,继而被晋为御女,后因六公主活泼可爱,颇得圣心,皇帝看在六公主的面子上又破格晋升了李氏为才人,李氏此后多年便一直居于此位。

    李才人虽身为六公主的生母,可总的来说并不受宠,多年来也一直远离是非,在这宫里可谓是个隐形人。此刻,纵然是遇见如此不公的一幕,她最终还是狠了狠心,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快走吧,还是不要沾染这些无谓的是非了。”她说完便带着子衿快步走开了。

    “孙宝林,无论方采女之前有无过错,她都已向你补了礼,你又何必揪着不放?”柳沅芷走上前去说道。她原以为李才人见了此事会出手相助,李才人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孙玉蔚多少会忌惮上几分,可谁知那李才人却是个独善其身的主儿,柳沅芷看不过去,只好自己出言。

    孙玉蔚秀眉微挑,侧目而视。她向来看不惯柳沅芷,此刻又正好在气头上,自是现出了原来的大小姐脾气,压根不将柳沅芷放在眼里,“柳才人还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逢事必出啊?我告诉你,别总仗着有皇上的几分宠爱就事事都要插上一脚!染坊里卖布,多管闲事!”

    柳沅芷被她这一呛,一句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孙玉蔚如此不知收敛,实在是太过了些。寒月见状,走上前去规矩行礼后说道,“请恕奴婢愚钝,孙宝林你方才说方采女未向你行礼还出言顶撞,是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可如今,孙宝林你见了柳才人也并未依矩行礼,还出言顶撞,那这又算不算是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呢?”

    “你!”孙玉蔚指着寒月,睚眦欲裂,一张俏脸气得通红。

    不待孙玉蔚说完,寒月便侧向紫陌问道,“紫陌,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按宫规该如何处置?”

    紫陌心中觉得十分解气,朗声道,“按宫规,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孙玉蔚咬了咬牙,嘴都气歪了,她方才光顾着发脾气,竟没想到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这才给了寒月可乘之机。烟芙轻轻扯了扯孙玉蔚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做口舌之争了。孙玉蔚不耐烦地甩开了烟芙的手,冷哼一声说道,“我懒得在这里与你们一般见识!”说完,便气冲冲地大步走开了。

    柳沅芷上前亲自扶起了方采女,方采女感激万分,千恩万谢了一番方才离去。

    柳沅芷有些意外地看着寒月,觉得她的性子似是有些转变了,“记得平日里你总说万事不要强出头,要韬光养晦,今日怎的一反常态了?”

    “以前总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事到如今才明白有些人是会得寸进尺的,若是一味地忍让,怕是要被人骑到头上去了。”寒月颇为感慨地说道。

    柳沅芷看着她,赞同地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你今日为了此事如此顶撞于孙玉蔚,依她的性子,怕是记恨上了。”说完又赶紧嘱咐道,“以后离长信宫远着些,免得她找你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