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茵克制住内心的欲望，没有再往朋友圈里发很多私人消息了，只是在无聊时，偶尔转一下时事要闻或者行业信息。她把空余的时间安排起来，不是读读一直想看的书，就是跑跑一直想跑的步。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上海的冬天就来到了。

    这个冬天特别的冷，因为天气原因，陈茵的跑步计划暂时告一段落。婆婆天天叫苦不迭，万般埋怨上海的湿冷。就婆婆所说的，东北的冬天虽冷，但是干燥爽朗，而且每家都会有暖气供应，特别舒服。上海的冷则像吐着舌头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你的全身，时不时咬上一口，冰冷刺骨、痛彻心扉。婆婆每天晚上都要戴上厚厚的棉帽子、穿上两双棉毛袜才能睡着，半夜还经常会被冻醒，起来喝杯开水才能再次入睡。

    陈茵和孙犁心疼婆婆，给她买了新的取暖器和热水袋，婆婆把这些供暖的装备全部用上，才感觉舒服了一些。婆婆第一次来上海照顾怀孕的陈茵时，碰到了漫长的沥沥梅雨。第二次来上海照顾初生的孙女时，经历了阴郁的瑟瑟寒冬。她刚巧错过了上海的春暖花开和秋高气爽，认定东北才是更适合人生活的去处。当阴冷的天气让她的腿疾复发时，她就不顾陈茵的感受，不停念叨要孙犁回东北。

    婆婆第一次提出要孙犁回东北时，陈茵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努力做出淡然的样子跟婆婆解释，孙犁的工作只有在上海才有发展前途，现在回东北根本找不到对口的工作。而且，女儿成长在上海，对于她来说人生起点要高很多。婆婆听了这话，嘟囔着说就算回去要饭也比在上海好。陈茵脸上明显闪过不悦的神色，婆婆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只是感叹自己这一大把年纪来上海真是活受罪。

    婆婆后来偶尔还是会提起要孙犁回东北的话，陈茵和孙犁一开始都还劝劝她，后来发现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就没有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婆婆经常跟小区里其他的老人家一起聊天，这些老人家也都是为了儿女来上海照顾孙子孙女的。婆婆在跟她们交流的过程中，越发明白上海能给来自普通家庭的年轻人多少好机会。婆婆想到自己年轻时聪明能干，如果不是困守在小山村，也应该能做出一番事业。婆婆叹叹气，安慰自己只要儿子媳妇过得好就行，不要再提回东北的话徒增大家的烦恼了。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过得尤其快。陈茵对日期几乎失去了概念，只有在孙犁周末放假休息时，才意识到又过去了七天时间。很快，就到了2015年的尾巴了。

    在12月的一天，陈茵收到了张希的电话。张希已经很久没有联系陈茵了，上一次两人通电话是在吵吵闹闹的儿童医院里，陈茵抱着生湿疹的女儿正在排队，张希打电话过来还没说两句话，就因为陈茵女儿的哭闹而草草结束了。张希这次来电话，是通知陈茵年底要做工作总结和绩效考核了，让她准备好材料。

    陈茵心里有些紧张，去年绩效考核的经过历历在目。她已经做好准备，这次考核情况肯定不会好。张希提醒她需要特别注意的几份材料，并善意嘱咐：你这次态度一定要谦卑些，尽管大家都知道你的具体情况，但是涉及到每个人自身的利益，他们肯定不会给你打高分。结果出来之后，你记得要跟牛经理表下决心，说因为怀孕生女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产假结束回到公司一定会加倍努力回报公司的。

    陈茵连声赞同，表示一定会按照张希交代的去办。这天中午等女儿和婆婆睡着之后，陈茵赶紧打开电脑开始写材料。准备工作考核的材料，是一件非常考验人的工作。如果你有业绩，一定要知道如何巧妙地展现业绩并对其他同事的帮助表示感谢，当然其他同事到底有没有提供帮助你心里也得清清楚楚。如果你业绩不佳，一定要知道如何巧妙地展示难度并对其他同事的支持表示感谢，当然其他同事到底有没有提供支持你心里也得清清楚楚。除了这些之外，不迟到、不早退、帮着换饮水机的水桶，抢着擦微波炉的玻璃这些事情也可以提提，聊胜于无。

    陈茵自己算算，在2015年里，因为怀孕搬到其他办公楼躲装修整整半年、住院保胎整整半个月、在家待产接近三个月，再加上生完孩子之后的产假，这一年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主要都是围着肚子转了。躲装修的半年时间里，虽不至于什么工作都没做，但毕竟不是在公司里面走动，其他同事多少有意见。后面迫不得已停工保胎、待产，也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够左右的。这次考核，他们如果不给我好的评价我也要理解，等回到公司再好好干吧。

    陈茵这样安慰着自己，把准备好的材料发到公司人事邮箱了。她看着人事的邮箱，对着电脑那头诚恳地说：“王老师，你也是做过妈妈又做了奶奶的人了，你应该能体谅我的难处吧。你高抬贵手，不要太为难我，好吗？”

    人事王老师有没有听到陈茵的恳求不得而知，考核工作还是按照计划如期进行了。陈茵根本不想去打听自己的得分如何，但是张希还是在第一时间把情况告诉了她。

    陈茵，你今年拿了个倒数第一。

    陈茵的手机紧紧贴着右耳，她诧异是不是耳机散热太厉害，不然右边脸怎么烫得生疼。她摸摸右脸又摸摸左脸，发现左脸也热得厉害，只得叹叹气—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张希还在电话那头继续发言：“其实这个结果，也应该在你我的意料之中。你这么长时间没出现在公司里了，大家都默契地把低分给你。而且，就我所了解到的，大家普遍认为你身体差，我建议你还是把握产假最后的这一段时间，多吃些滋补的东西养好身体，用更好的精神面貌开始2016年的工作比较好。”

    张希的语调，既客观又客气。陈茵虽羞愧不已，也不想为自己辩驳一句。最后，她跟张希说自己想过几天回公司看看，给牛经理说下自己的新年工作计划，问张希这个主意怎么样。

    张希稍微沉默了一会，告诉陈茵自己的想法：综合部，建议你还是不要再回去了。本来那个部门就是做一些服务性的工作，很难出业绩。而且部门的人事、财务岗位都是牛经理的心腹，你名义上是部门副总监，其实也没有什么发言权。不如转到销售部跟我一起干，做出点业绩来，在公司就有说话的资本了。

    陈茵急了：“那我前几年的工作经验不是全部没用了。而且，我一点销售的经验都没有，去你那里，一定能做出业绩来吗？”

    张希继续劝陈茵：“你不要太天真，你待在综合部，专业就一定能有进步吗？综合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再说，我自己以前也不是干销售的，现在还不是在管着这一个部门。你看看我们部门的情况，没有背景的员工有几个？你再不济有学历也有能力，我想在这里做点业绩应该不会那么难吧。”

    张希说的都是实情，陈茵虽无奈，也不得不表示赞同。这天陈茵和张希聊了好久，最后达成一致意见：陈茵过两天回公司一趟拜访牛经理，表明自己要努力工作的决心，并申请转岗到销售部，和张希一起干，做点业绩出来撑撑腰。

    这个周五，陈茵起了一个大早，把孩子照顾好之后托付给婆婆，抓紧时间往公司赶。她很久没上班了，像今天这样奔波30多公里感觉很吃力，她一上地铁就赶紧找个位置坐下去闭目养神，把早已练习过多次的话在心里再慢慢演练几遍，想着等会见到牛经理了该如何表现。

    她还给同事每人买了一个小蛋糕，同事们拿着蛋糕看起来都挺高兴，夸陈茵恢复得不错，气色还挺好。快到中午时分，牛经理才得空和陈茵见面聊了几分钟。显然，张希已经事先跟牛经理谈好了，陈茵转岗的申请立刻得到了批准。陈茵要离开之前，牛经理意味深长地说：“茵茵啊，当时我把你招进公司的时候，可是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啊。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等回到公司里，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干啊！”

    陈茵的脸刷的红了。她想到刚进公司时，牛经理经常人前人后地表扬她。怀孕之后，牛经理态度上发生的那些变化，是不是因为自己有很多事情没做好呢？陈茵连忙允诺，跟牛经理告别之后急急忙忙回家了。

    陈茵坐在回家的地铁上，想着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眼睛发酸。地铁从浦西开到浦东，她一路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从龙阳路到张江高科的一段，地铁稳稳地冲出地面，眼界豁然开朗。她对着心里女儿可爱的脸默默而坚定地说：女儿，妈妈不会被这些挫折打败的，妈妈一定会坚强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