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故地重游
等陈茵吃好蛋糕,一家三口就走出蛋糕店的大门了。
这个时候不过下午3点钟,回家太早了一点,三人也没有兴致再回游乐场去。陈茵突发奇想:“我们带苹果回香樟小区看看吧,那可是我们在上海的第一个窝,让苹果去看看她爸爸妈妈当年住的地方长什么样。”
孙犁极力赞成:“我们还可以多拍点照片作为纪念,等苹果长大了,看这些照片肯定特别有感触。”
香樟小区在浦东的名气不小,因为它是外地来浦东工作的大学生的集中营和中转站。它本是一个回迁小区,房租价格相对比较便宜。同时,它足足有四期房子,可以容纳不少住户。另外,它有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正处在一个著名的高科技园区旁边。以上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使它成了大学生眼中的香饽饽。在香樟小区,你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各种类型的出租房,你也可以很容易碰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学生,你还可以很容易吃到世界各地的美食。总之,这是一个神奇的小区。
每年6、7月间,成群结队的外地大学生来到香樟小区,迅速填满刚刚空下不久的出租屋。从香樟小区搬走的那一拨人,有的是因为工作调动,去了更接近市区的城乡结合部,也有的是因为找到了伴侣,搬到了爱巢共筑甜蜜。但更多的,是用了1、2年时间和上海试婚之后,发现彼此不合适而回家乡去了。每一年,这里人来人往,只有小区里一棵棵高大的香樟树没有变、小区门口一辆辆直达科技园区的公交车没变。
陈茵和孙犁毕业后也是住在这里。香樟小区出租屋的种类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这里除了常规的各种单间及套间外,还有向上发展的阁楼房和向下发展的地下室,以及向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发展的隔断间。
陈茵和另外两个女同事一起合租了一套阁楼房,这套阁楼房其实是把隔热层打通改造而建起来的,楼层很矮而且楼顶倾斜。陈茵搬进去的第一天磕了无数次脑袋,疼得直掉眼泪。陈茵的住处虽简陋,至少像个家,有厨房有洗手间。孙犁住的地方就更加寒酸了,他住在一个面积不过15平的隔断间里,四面墙里有两面墙是二房东为了腾出更多的隔断间而私加的。他的这个隔断间里,塞进一张床、一张桌,一个柜,几乎就没有转身的余地了。
若干年后,陈茵和孙犁相识相恋,彼此从原来的住处搬出来,在婚房装修期间,他们在香樟小区租了一个小单间过渡。今天,他们就是想去看看两人在上海的第一个小窝。
一路上,陈茵和孙犁不停谈论当年的那个小窝,记忆中的一砖一瓦都鲜活无比。等到了小单间门口,两人都有点发愣。
想当年,这个小单间的门口总是干干净净的。陈茵把门擦得纤尘不染,还细心地贴上红红火火的对联和年画。可是现在大门上满是浮沉,扶手上都有一层薄薄的铁锈。陈茵眼尖,发现过了这么久,当年的年画居然还贴在门上,只是颜色变得发白,而且被贴上了几张牛皮鲜广告,看上去特别荒凉。
陈茵和孙犁勉强拍了几张照片,鼓起勇气敲敲门,没人应答。两人都失去了探访旧地的兴致,带着苹果走到楼下。
小区的环境倒是没有大的变化,陈茵和孙犁走走停停,给苹果拍了好几张照片。虽然他们俩都没说什么,但俩人都非常默契地只在单间附近活动。
磨磨蹭蹭了近半个小时,陈茵有点泄气,她失望地跟孙犁说:“看样子今天进不去了。想想我们也是可笑,没跟房东打招呼就贸然过来。这房子里肯定住了其他人,我们跟他们素未谋面,他们也肯定不会让我们进去的。我们还是回家吧,苹果估计也累了。”
陈茵和孙犁刚抱起苹果准备往回走,迎面走来一个黑胖黑胖的中年男子,他看到了陈茵夫妻俩,高兴地喊:“哟,你们今天怎么回来了?”
陈茵和孙犁抬眼一看,正是房东。俩人兴奋不已,跟房东说很久不见,今天是带着孩子回来看看原来住的地方,等她懂事了,可以知道爸爸妈妈的第一个小窝长什么样。
房东连夸苹果可爱,极力邀请陈茵和孙犁抱着苹果上楼。
到了楼上,房东非常自然地掏出钥匙要开门。陈茵突然感觉有点怪:“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问一下租房子的人,今天方不方便让我们进去?”
房东不太好意思:“现在住这房子的人就是我。没事的,进去吧。”
陈茵和孙犁彼此看看,满脸疑惑,但还是马上就跟着房东进屋了。
其实刚刚在门外看到大门口的情形,陈茵就对屋里的现状没有抱很高的期望了。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像是把很久没洗的碗筷和袜子放在了一起。墙壁上有斑斑点点的痕迹,地板上满是灰尘和纸片,茶几上还放着吃了一半的泡面和半截香蕉,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得出很久没有认真打扫了。房东也觉察到了异味,一边自嘲地说:“我这里就是个狗窝”,一边连忙打开窗户通风透气。
陈茵和孙犁抱着苹果在沙发上坐下,连声说今天太打扰了,很不好意思。房东手忙脚乱地洗水果、端茶水,不断地说不用客气,有空尽管回来。
陈茵和孙犁以前在这里住了大半年时间,每个月末,房东都会带着他女儿过来收水电费。房东的女儿长得极其漂亮,不到10岁的小丫头,亭亭玉立,白皙细嫩的脸蛋上有一双乌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每次看到那个小姑娘,陈茵都要塞很多好吃的给她,说看到她就开心。
今天没有见着那小姑娘,只看到电视柜上有房东和女儿的合影。陈茵边喝着水边问:“你女儿今天不在这里吗?”
房东脸色阴沉起来:“哦,她出国了,以后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
孙犁不明就里:“这么小就出国啊,你和嫂子舍得吗?会不会很想她。”
房东脸色更加阴沉:“她妈妈带她出去的。我和她妈妈已经离婚了。”
陈茵急忙轻踢孙犁的脚,提醒他不要多说了。可惜孙犁的话动作太快,已经飞出了嘴巴:“啊,怎么回事啊?”
房东点起一根烟:“她妈妈觉得那样对她比较好吧。我也认了,没办法。”
孙犁也拿起一根烟,和房东相对着默默点起火。房东吐出一个烟圈,叹口气:“茵茵,你别见怪,让你和孩子吸二手烟。我就是想起女儿了,心里憋得慌。”
陈茵体谅地说没关系,但是也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东脸色凄惨:“2015年年底,我背着老婆炒股,一开始还是赚了点的,后来亏了一些,自己不甘心,又背着老婆卖了一套房。”
陈茵一听到“炒股”这个词,想起什么似的,恶狠狠瞪了孙犁一眼。
孙犁脸有愧色,急忙问:“后来呢?”
房东心痛地说:“后来,我像着了魔一样停不下手,亏得越来越多,我也不敢跟老婆讲,只好又偷偷卖了一套房。等我老婆发现的时候,只剩下我们自己住的和这一套了。”
陈茵心里暗叫:“乖乖,那你是多大的手笔啊,这几套房子下去,得好几千万了吧。”
孙犁很蹩脚地安慰房东:“好在你们有家底,还有两套房子啊。”
房东苦笑:“我老婆可不是这么想的。她刚发现这事情的时候像发了疯一样,拿着菜刀说要砍死我。女儿抱着她妈妈的腿大哭,后来我也哭了,她妈妈把菜刀放下,抱着女儿痛哭。闹完之后,家里平静了半个月,我以为老婆想通了,计划着带她们出去旅游一趟散散心,一家人再重新开始。没想到,她直接把离婚协议书给我了。”
陈茵很同情:“嫂子肯定也是伤心坏了,你该劝劝的。哪个当妈的,不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房东叹口气:“这也是我自作孽。我跟她结婚这么多年,吵架吵了无数次,她从来没提过离婚。我看那离婚协议上,她早就把名字都签好了,也知道劝不回她的心了。算了算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还在一个屋里住,两人也是大眼瞪小眼,女儿也跟着难受。”
陈茵和孙犁互相看看,一起安慰房东不要太伤心。房东回过神,给苹果拿了不少好吃的,亲手喂给苹果吃。苹果大约也是饿了,非常配合地开怀大吃,冲着房东笑个不停。
房东眼圈泛红,叹气:“如果我没中那样的邪,现在我该多幸福啊,我女儿是多可爱一孩子。”
陈茵和孙犁连忙劝他:“你女儿永远都是你女儿啊,你不要多想,好好生活着,你女儿每年都会回家看你的。”
在房东家又坐了一会,婆婆打电话给孙犁,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吃饭。陈茵和孙犁起身,抱着苹果告辞。房东恋恋不舍地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一再邀请他们有空多回来看看。最后,他对着孙犁说:“兄弟啊,股票碰不得。哥哥我这是倒了大霉,你可千万不要学我。家里的钱还是得给老婆管,你听我的,我是为你好。”
陈茵听到房东这么说,赞同地直点头,看着孙犁非常认真地说:“你可要好好听大哥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