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妈妈
崔氏的身体一直羸弱,隔三差五总要卧床半日,伽罗从最开始的忧心忡忡到习惯自然。这一次她也只以为崔氏是连日忙碌有些疲累,加上得知四娘有孕,悬着的心放松下来,身体不那么紧绷,疾病就缠上来了。
伽罗感觉,母亲还和往常一样,休息几日就会好的。
可是,崔氏并未像伽罗期盼的那样好起来。休息了几日,未见好转,独孤信请来了从前一直给崔氏看诊的医生,照旧开了以前的药方。可是,崔氏愈渐严重,独孤信只好请来太医,太医诊脉时的眉头越皱越紧。
诊脉之后,太医请独孤信到隔间说话。原本避开的伽罗见到太医的脸色心底就“咯噔”了一下,她不放心,顾不上别的,只管凑到门口想听太医说什么。
“恕下官直言,尊夫人的病……”太医刚开口说了一句,独孤信忽然转身看着门口。
“何人在外!”与此同时,他箭步走过去打开房门,待看到门外是伽罗,他的面色才有所缓和。“是伽罗啊!我与太医商量一下药方,你先去看着你母亲。”
伽罗略感尴尬,无奈心头实在担忧,看了眼里面的太医,再看向独孤信,说道:“若有不妥,万望父亲告知女儿知晓。”
独孤信点了点头,等伽罗走后才关上门,继续听太医说话。
伽罗疑虑重重,这次崔氏卧床,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从前一直配的丸药,照常吃了,只不像以前那样好起来。
方才太医虽只说了一句,但伽罗总觉得后面有无数句,都是能要人性命的。
她坐到崔氏床沿,俯首观看崔氏的面色,只见崔氏双眸紧闭,眉间微蹙,似乎在昏睡里身体也不好受。
伽罗用自制棉签沾了些水给崔氏润唇,又细细帮她把额间的汗擦了,这才靠在围屏边打了个盹儿。
这几日担心崔氏,她确实有些累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在自己床上,烛火透过帐幔依稀洒进来,照的人昏昏沉沉。她闭了闭眼,坐起来唤声:“阿兰!”
“奴婢在!”阿兰就在外面守着,听到声音立马跑来掀开了帐幔,“娘子可是饿了?”
伽罗看一眼铜壶滴漏,揉了揉眉心,问道:“母亲那里如何?”
阿兰禀道:“太医开了药,福娘已喂夫人吃了。”
伽罗双手撑着下巴,稳了稳心神,说道:“若还是不好,再请个术士来,说不定又是别人施法要害阿娘。”
阿兰道:“娘子放心,福娘已让人去请了。”这病症就和上次娘子得的病一样,不知,是不是也是“猫鬼”作祟。
伽罗起身随意吃了点东西,如今到了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地步,可见她心里有多焦灼。想起她那时候被“猫鬼”所害,昏迷不醒,崔氏不知怎生着急呢!
郭氏的西院里虽不再养猫,可保不齐别的地方没有!
若查出来又是郭氏所为,伽罗这回拼了“不孝”的罪名,也要让郭氏付出代价!
吃过晚食,伽罗照旧去照料崔氏。她刚睡了一觉,精神尚好,把福娘赶去歇息,自己带着婢女在此。到了后半夜,福娘来换她,她才匆匆回去补觉。
第二次早上,天气格外晴朗,碧空如洗,无一丝云彩。初夏的风带着微微的暖意,抚在人身上既不冷又不燥。
伽罗这几日都请了假,早上一醒来就听阿兰说崔氏醒了,她不免高兴,脚步轻快的走向崔氏房里。
崔氏果然已醒了,正靠在床头喝粥。
伽罗松了口气,笑吟吟的迎上去,把手里的一把茶花递给福娘:“早起阿兰采的,还有露珠呢!寻个漂亮瓶子插起来,阿娘看着也欢喜。”
崔氏对她微微一笑,有些虚弱的说道:“我听福娘说,昨晚你又守了大半夜,可不该如此。你是小孩子,睡觉长个子,以后可不能熬夜了。不然,长不高。”
“是,阿娘,儿知道了。只要阿娘好起来,儿就不用担心害怕,晚上自然就睡得好。”
崔氏叹道:“我这身子呀,隔三差五的这样,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了。”
伽罗可听不得这样的悲音,连忙说:“肯定能好起来的!”
崔氏又冲她笑了笑:“好,那就听伽罗的,阿娘好起来,还要为你相看,给你定亲呢!”
这次伽罗没有像往常那样扯开话题,笑嘻嘻的说道:“那阿娘可得说话算话,我还想让阿娘看我出门,看我生子,看我生下的孩子吵着跟您要糖吃呢!”
“好,好!”崔氏也没有责怪女儿这般说话,但凡想起那样的情形,崔氏自觉浑身都是力气。
晚食之前,崔氏比寻常多用了一碗奶酪。
伽罗以为崔氏明日就会彻底好了,放下心来,用过晚食便准备回房。走到屋外,但见云霞满天,绚烂似锦,晚来凉风习习,将一切烦恼都吹散。
伽罗的院落已收拾好,檐外一排高大梧桐,霞光穿透斑驳的树影,照在梧桐树下的花木上,仿佛染了一层金色。花枝横斜,风吹影动,愈发显得安静淡然。
原以为崔氏好了,伽罗晚上该睡得安稳些,可今日不知怎么,却睡得很不踏实。睡着了又总在做梦,梦到一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场景。
因为睡得不踏实,她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更鼓敲了三声,接着是阿兰焦急的呼唤。
伽罗猛地睁开眼坐直身子,掀开帐幔就见阿兰披着衣服满脸惊慌的样子,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耳旁听到阿兰哆嗦着说:“娘子……夫人、夫人不好了。”
伽罗来不及穿衣,只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飞快的跑向崔氏的寝室。
到了崔氏的寝室外,里面灯火通明,独孤信站在床边,其他家奴都垂首而立,隐隐听到福娘断断续续的哭声。
伽罗竟有一瞬间不敢近前,她轻轻的唤了声:“母亲?”没有回应,她走上前几步,看到床上躺着的崔氏,面色苍白,嘴唇泛青,胸前的锦被上,一片乌血。
她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涌上眼眶,哽咽着又唤了一声:“阿娘?”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连身子都战栗起来,怔怔的盯着这一世的生母,缓缓跪倒。
“伽罗,”独孤信心下不忍,想让伽罗避开,可是刚一触到伽罗的肩膀,就被她甩开。“伽罗,你阿娘恐怕就要……”
伽罗跪着往前挪到床沿,握住崔氏冰凉的手,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到手背上,轻微的感觉到崔氏的手指动了一下。她欣喜的擦掉眼泪,说道:“阿娘,你醒啦?”
崔氏缓缓睁眼,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女儿一眼,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唉,吾儿。”话音刚落,她的手就垂落下去,没了气息。
屋里的奴婢放声大哭,独孤信也转过脸去,可伽罗仍跪着,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
她呆呆的看着崔氏沉静如睡颜的面庞,捧起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脸,喃喃哀语:“妈妈,妈妈,别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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