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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丧礼

      西魏恭帝二年,四月,上柱国独孤信妻清河崔氏,殁。

    丧仪规格按照《周礼》,细致而隆重。

    小殓之后,崔氏的尸身呈于正寝之堂,那夜去世招魂,次日独孤信已向魏王报丧。随后,又派人向朝中同僚及亲眷报丧,下午时吊唁之人便陆陆续续的来了。

    伽罗身穿素服,跪于灵前,但凡有宾客来吊唁,她都要叩拜还礼。

    这期间,魏王派使者赐下许多衣衾,又对独孤信进行安抚,可见魏王对独孤信的恩宠。

    独孤信主管外院,而郭氏则彻底管辖起整个后院,从此以后,恐怕后院不再分东西了。

    伽罗的脑海里依旧混混沌沌,何人前来她都不曾仔细看个清楚,只知叩拜还礼。若需她哭,她便哭,只是这一哭却停不下来。福娘等人劝了又劝,她却始终阻止不了眼泪不住的涌出来。

    她也知道哀毁过度要伤身,可心里明明想着要控制,眼泪就是控制不住。

    那些所谓难受到极点想哭又哭不出来都是假的,真正的难过,全部经由泪水落下,不停的落下。

    “伽罗,”有人唤她,熟悉的声音,带着哀痛。

    她木然的回眸望去,竟是许久不见的祢罗突。

    祢罗突穿着玄色大袖衣,头戴小冠,面目似乎比从前更俊朗,但也瘦了许多。

    而伽罗则身穿素服,头戴丧髻,身披麻衣。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堪,面上犹有泪痕。她只看了他一眼,便依礼叩拜,不发一言。

    祢罗突的喉间仿佛堵了个硬块,满腔苦水浸满心间,许多想要安慰她的话,此时此刻不知从何说起。

    身后又有吊唁之人来访,他只好行过礼,站到一旁,看着伽罗憔悴的模样,心头仿佛在滴血。

    有人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转头一看,见是郑译。

    郑译也穿着玄服,收起往日的嬉皮笑脸,此时神色很是端宁。他轻声对祢罗突说道:“你来得也快,我们乍然听到消息,都十分惊愣。”他想说,崔夫人之死太过突然,但方才又听别人议论崔夫人早有沉疴,此次不过是没那么好运。

    祢罗突皱皱眉,问道:“可知其缘由?”

    郑译压低嗓音说道:“据说是旧疾复发,但……”他四下扫了一眼,没有明说。

    祢罗突拉着他绕过正堂,到了院中偏僻处,正色说道:“我在军中消息闭塞,你若打听到什么,不可隐瞒。”

    郑译叹了口气,说:“我能打听什么?这是独孤家事,我若贸然打听,算谁之故?”

    “那,伽罗她……”

    郑译又叹:“我今日来时,也十分震惊,好好的小娘子,竟憔悴成这样。但也难怪,毕竟是生身母亲。姑母以为我平日与伽罗要好,让我多劝慰几句,可我看她那样子,真不忍心再说什么‘节哀顺变’的话。”

    祢罗突心中沉闷,哪怕用不上感同身受这个词,却真正因伽罗难过而更加难过。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道:“我去劝劝她。”日子还长,若此时就把身体弄垮,以后没有生母在,又该如何呢?

    祢罗突返回正堂,却看到杨坚也来了,带着他的从弟杨素,站在伽罗身旁,杨坚背对着他,虽看不清正脸,但也能觉察出,他在和伽罗说什么。

    眼前二人一站一跪,都低着头,隔得不远不近。可是,明明再普通不过的情形,祢罗突却觉得,他们远比旁人更亲近。

    心口似乎又被狠狠刺了一下,若是以往,他定要上前责问一番。但如今,他知道自己和伽罗再无可能,便不可再做那些冲动鲁莽的事,免得让伽罗为难。

    也不知杨坚和伽罗说了什么,伽罗抬起眼眸,睫毛轻轻颤抖,片刻之后,微微颔首,似是应下了什么请求。

    杨坚似乎也松了口气,不再逗留伽罗身旁,转而去了男宾所在的地方。杨素也对伽罗施礼,正色说了句安慰的话,亦步亦趋的跟着杨坚。

    祢罗突此时才走到伽罗身旁,踟蹰了半晌,才道:“你……莫要哀毁过度。”

    “多谢惦念。”伽罗沙哑着嗓子回道。

    祢罗突咬咬牙,没再和她多说,此处虽是灵堂,却仍有不少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知道他向宇文泰提出请求之人,更是生怕他对伽罗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

    既然知道无望,他怎么可能还会做出无耻的举动呢?那些人太小看他宇文邕了!

    过了一会儿,宇文泰率众前来吊唁。

    行礼过后,宇文泰看向祢罗突,祢罗突面色如常,退到其身后。宇文泰暗自点头,这些日子从萨保那里得到的消息,知道这个儿子虽然有些沉闷,但并未消沉,可见其心志坚定,有自己的风范。

    他偶尔会反思当日那样打击祢罗突是否不妥,但他没后悔做出那样绝然的决定。

    伽罗以常礼待宇文泰,宇文泰见了她这幅哀痛的模样,心底到是叹了一番。面对独孤信时,也没了往日的针锋相对,反而说了很多安慰的话。

    独孤信好似老了许多,他前后共有三个妻子,对第一任如罗氏多有愧疚,对郭氏刚开始也是敬重又加,只是后来失望了。而对崔氏,才是由怜生爱,真正的动过情。

    可是伊人乍然离世,他哀伤之下,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前有丧礼需要主持,后又有伽罗和七郎需要抚养。此时,他是万万不能倒下的。

    和宇文泰寒暄过后不久,李虎也带着儿子前来,但四娘却并未出现。

    李三郎解释说:“四娘有孕在身,身体不适,不便前来。”

    独孤信点头说道:“四娘身体要紧。”四娘的月份还小,这时候还是不要轻易悲伤,情绪波动过大,对母亲和胎儿都不好。

    唉,可惜崔氏命薄,不曾见到四娘的孩子落地那一日。

    独孤信想到这里,又悲从中来,不免红了眼眶。

    李三郎见了,以为岳父思念女儿,而四娘不曾前来吊唁,恐逝者不安。李三郎有些为难,只因四娘这一胎来得艰难,又有些不稳,崔夫人去世的消息,还不曾透露给她。就怕她知道之后受不了打击,既伤自身,又损了胎儿。

    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暂时隐瞒,等到四娘胎像稳固之后,再徐徐告之。

    可是没想到,等他吊唁回家,就听闻四娘腹痛卧床,请了医生来看诊。

    李三郎十分震惊,慌忙来到四娘房中,就见四娘面色雪白,拉着他的衣袖泣道:“我母亲……我母亲是否已……夫君为何不告诉妾呢?”

    李三郎心头大怒,转身对家奴喝道:“是谁在夫人面前多嘴!”

    四娘的侍女面带怒气,说道:“是孙氏今日特意跑来告诉夫人,还道夫人没有回去吊唁,是为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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