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信诺
窗外雨潺潺,春末最后一场雨带着闷雷声阵阵传来,窗棂下的石榴树被风吹得左右摇晃,雨水从高大的梧桐树树叶里滴滴落下。
伽罗穿过雨帘,快速的走在通往前院的石板路上。
“父亲!”伽罗走进正堂,就见独孤信和一众幕僚正在商议要事。诸人见她闯入,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并不管这些人,直接对独孤信说,“父亲走吧!”
独孤信难掩讶异,今日早晨,赵贵已被处死,他的夫人已经殉夫,家人全遭流放。若所料不差,下一个被宇文护对付的,就是自己了。
“伽罗,你是何意?”独孤信问道。
伽罗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父亲现在就带着几位兄弟离开,轻车简从,天黑前离开长安,应该还来得及。”
立即有幕僚应和道:“明公,七娘子所言甚是,如今宇文护只手遮天,降罪明公恐怕是早晚之事,不如就此离开,另谋他路!”
也有人不同意,说道:“明公并未参与赵贵谋反一事,赵贵已然伏诛,罪责不涉明公,明公不必草木皆兵。若此时逃了,反而落人口实。”
伽罗只看着独孤信,独孤信扫了一眼诸人,最后说道:“诸位安静,我不会走的。”他把目光落到伽罗的面上,叹了口气,又说:“当年我迫不得已抛下妻子稚儿,已成了我一生的遗憾和痛苦,我怎么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伽罗可能猜到了这个答案,又提出另一个建议,道:“既然父亲不愿走,那就反吧!”
“什么?”所有人都惊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七娘子年幼无知,怎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伽罗语气平静的说道:“是我说错了,不是反,而是清君侧!”她顿了顿,目光冷厉的划过众人面上,“赵贵乃有功之臣,却遭宇文护妒忌陷害而死,且宇文护把持朝政,挟持天子!又想构陷父亲残害忠良,不如趁此机会,消灭宇文护,还政天王。”
如果赵贵没有死,伽罗当然不会这么想,所以才会阻止独孤信见赵贵,求得是明哲保身。可是没想到赵贵那么蠢,密谋的话都能让人听到了去告状,还连累父亲。如今刀已经驾到了独孤信的脖子上,再不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幕僚们议论纷纷,独孤信不等他们议论出个结果,就道:“诸位先请回吧!”他派人送走他们,单独留下伽罗。
伽罗还在等他的消息,他笑了笑,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问她:“伽罗可知父亲名字的由来?”
伽罗默了一瞬,有些艰涩的说:“父亲任秦州刺史时,勤政爱民、教化百姓,使当地不再有公务积压,许多流离失所的人也有家可归。父亲诚信之名远近可闻,宇文泰为了表彰父亲,特赐‘信’字。”
“不错,不错,”独孤信微笑点头,“大丈夫信立天地,当初既然投在宇文泰麾下,就不该有不臣之心。哪怕从前他曾疑我,我也没有生出二心,怎能在他死后背叛呢?”
伽罗急急说道:“此举乃无奈之举,父亲并未背叛宇文泰,只是对抗宇文护而已啊!”
独孤信却道:“宇文护是他临终托孤之人,犹如他在世一般。何况,他们都是姓宇文的。”
伽罗咬着嘴唇,眼眶慢慢变红,低声喃喃:“难道父亲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独孤信叹道:“我只是不愿意连累家人。”
他不能走,也不能反,所以只能留下来。留下来却送枉送性命,伽罗甚为他感到不值得。
独孤信摸了摸伽罗的小脸,笑道:“而今之计,我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趁着我还在,这就把你的婚事给办了吧!”
“父亲,我不……”
“伽罗,听话。”独孤信面上露出一丝不舍,“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你的兄弟们,既然姓了独孤,享受着独孤姓氏带来的荣耀,也该为独孤姓氏做出牺牲。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女子,或许能够逃过劫难。我唯一担心的,是这份劫难可能会带到你的夫家去,也会让你面临难堪的境地。伽罗,并非我不信任普六茹氏,但我看,你还是嫁给祢罗突吧!”
伽罗怔住,不懂独孤信的意思。
“这几次,宇文护虽然有挟天子之势,但终究是有所忌惮。若你嫁给祢罗突,兴许宇文护不会为难你,祢罗突也能保护你。但是普六茹氏的加封并不显赫,而普六茹坚也没有自保的能力,如果他将来因我的关系而嫌弃你……”
“不会的,那罗延不会。”不知为何,伽罗会笃定说出这句话。
独孤信认为她只是个陷入情爱的小女子,哀叹道:“世事难料。”
伽罗却道:“父亲不愿意背弃自己的信诺,女儿也不愿意背弃自己的情感。”
独孤信一时陷入沉默,窗外的雨仍在下,并没有减弱的趋势。大周初定,却要面对这许多变故与劫难,是否意味着,风雨飘摇下的大周,并不会常存于世呢?
宇文护的暴脾气容不下独孤信逍遥太久,他又亲自拟定好了圣旨,前往承明殿面见宇文觉。
可惜他来得不巧,殿中除了天王宇文觉在,还有上柱国宇文毓和辅城郡公宇文邕。
如今宇文觉看到他就会条件反射生出不耐,皱皱眉,说道:“孤与两位兄弟在此小聚,大冢宰又有何要事啊?”
宇文护也不行礼,直接就说:“请天王治罪独孤信!”
宇文觉气得指尖发抖,他已经杀了赵贵,还想怎么样!
宇文毓故作不解的问道:“不知我那岳父所犯何罪?”
宇文护牛眼一瞪,高声喝道:“密谋反叛!”
“哦?可有人证物证?”宇文毓淡淡问道。
“无需什么人证物证,我说他谋反,他就是谋反!”宇文护看着眼前的兄弟三人,最长的宇文毓才23岁,最幼的宇文邕才14岁!他们凭什么和自己抗衡?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嘛!
宇文邕怒道:“大冢宰好大的口气!你说谋反就谋反,那这天下还要律法公正做什么?全凭你一人之言,是否来日你说想当皇帝,就要当皇帝了!”
宇文护一愣,定睛看着宇文邕,这个孩子从前的脾气并不好,但是跟着自己在军中的时候,渐渐变得沉稳。及至宇文泰死了,他更加沉默寡言,很少在人前发脾气。此时的情形,他很久没看到过了。
宇文觉觉得这个四弟说出了自己心里想说而不敢说的,感激的看了宇文邕一眼,又怒目望着宇文护:“大冢宰还有什么话要说?”
宇文护一个机灵醒转过来,单膝跪下,请罪道:“臣绝无二心,只是独孤信包藏祸心,不可容忍,还望天王明察!”
“独孤信是否有罪,孤自会查明,大冢宰若没有其他事,先退下吧!”
宇文护只好暂时离开,但是他想要处死独孤信的心思依旧没有改变!这已不光是他和独孤信之间的恩怨,而是他能否左右宇文觉的意志了。若此次能按照他的想法来做,那宇文觉这个王位不过是徒有其名!
所以,他一定要杀了独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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