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缘落
“长兄,四弟,你们看到了吗?我真是枉为父亲的儿子!枉为大周的天王啊!”待宇文护离开,宇文觉伏案痛哭。这些日子以来,他被宇文护压制的几乎快崩溃了。今日见到亲厚的兄弟,再也控制不住悲啼起来。
宇文毓长长的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毕竟他是父亲信重之人,才将你我交托于他,他的脾气是有些急躁,你不要与他正面冲突。”
宇文觉擦了擦眼泪,说道:“如今他说得话,比我的圣旨还管用,我哪里还敢违逆他?今日若不是你们在这里,我又要……又要变成个残害忠良的无道昏君了!”
一席话说得两人都沉默下来,独孤信的性命能保留到何时,谁也不知道。可是,宇文毓是独孤信的女婿,宇文邕又和伽罗交好,他们谁也不想独孤信遇到不幸。
从承明殿出来,宇文毓和宇文邕并排走在一起,两人一路沉默走到宫门口。
“谁在那鬼鬼祟祟的!”宇文邕突然厉声暴喝,目光锁定了角落里鬼鬼祟祟的小黄门。
小黄门吓得“呜咽”一声,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宇文邕还要上前查问,却被宇文毓拦下,说道:“罢了,现在皇宫内外,全都是大冢宰的耳目,你就算追上去问出什么来,也是无用。”
宇文邕气道:“难道现在凭他一人就能只手遮天了吗?父亲留下的基业,到底是给天王的,还是给他的?”
宇文毓仰天叹息:“这大约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当初西魏还在的时候,宇文泰何尝不是如此对待魏王的呢?时移世易,他们先前身为权臣之子还不明白的艰辛,没想到这么快就尝到了朝不保夕的滋味。
走出宫门,宇文毓先行回府,宇文邕则骑上马背,准备去见一见伽罗。
快到独孤信门口时,周围打探的耳目越来越明显,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在监视独孤信。
宇文邕只好绕到后院东小门进去。
“怎么从这儿进来了?”伽罗略显讶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你看到那些暗哨了?”
宇文邕道:“一个个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上‘暗哨’两字,还算什么暗哨,宇文护连这点遮掩都不要了!”
伽罗神色凝重,看着他说:“你这样来,不怕沾惹上是非吗?若无要事,还是快走吧!”
“谁说没有要事!”他走进房间,像往常那样坐在茵席上,有些气闷。
伽罗站在门口,站了片刻,吩咐阿蕙端上酪饮点心。祢罗突皱皱眉说:“我们之间就无需许多虚礼了,你过来坐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伽罗微微一笑:“上门是客,待客之道不可废。”边说边走进去,坐在他对面。
祢罗突的手指敲了敲凭几,问道:“你父亲是如何打算的?”
伽罗故作不解:“什么?”
祢罗突抬眸睨她一眼,道:“你就不要隐瞒我了,赵贵已死,只怕还不是最终结果。难道,你父亲就没想过别的出路吗?”
伽罗用力咬住嘴唇,万般忍耐,还是没忍住双目通红,哽咽道:“他说,先文王赐他一个‘信’字,他就要做信立天地的大丈夫,不会做对不起宇文家的事!可是如今……如今明明是宇文家要对不起他!”
“伽罗!”祢罗突心疼不已,握住她的手说,“宇文家没有对不去你父亲,是宇文护!”
伽罗甩开他的手说道:“宇文护就不姓宇文吗?覆巢之下无完卵,先是赵贵,再是我父亲。祢罗突,你以为下一个会是谁?会轮到你们兄弟几个吗?”
祢罗突呆了呆,愣愣的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父亲什么都做不了吗?”
伽罗冷哼道:“你父亲在时就对他诸多猜疑,架空了他的兵权,只保留了大司马的名义。等到你父亲去世,连大司马的名义都没有了!我劝他反,他既是不想反,也没有能力反!我劝他走,他顾及家人,舍不得走。祢罗突,你告诉我,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祢罗突无言以对,好半天才说:“无论如何,也要……也要天王圣旨明发,否则宇文护也不能对你父亲如何。”可是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乏力。
宇文护真的不能对独孤信如何吗?
正当两人相顾无言时,前院传来消息,独孤信想要见祢罗突。
祢罗突准备前往,刚走到门口时,就听伽罗说道:“若我父亲有所求,不要答应。”他讶异的回头看她,却只看到日光阴影下,她的半张瓷白如玉的小脸。
独孤信在书房里,他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和蔼的让祢罗突坐下,照旧问候了叱奴夫人和祢罗突的近况。
祢罗突回答之后,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太保真的不想对抗宇文护吗?”
独孤信笑道:“辅城郡公觉得,若是我对抗宇文护,会有几成胜算?”
一成都没有。
除非找人暗杀他,也只有两三成的把握。毕竟宇文护自己就有武艺在身,而身旁多得是护卫。
独孤信叹道:“我找你来,不为其他,只是为了伽罗。”
“伽罗?”
“是,辅城郡公可愿娶伽罗为妻?”
祢罗突的心“砰砰”直跳,之前听闻独孤信已和普六茹氏议亲,预备联姻,他这才远着伽罗。怎么?现在……
独孤信直言说道:“我欲为伽罗寻求可托付之人,辅城郡公能否成为保护伽罗的人?”
祢罗突有种独孤信在交代遗言的感觉,可是,他能保护好伽罗吗?
还有他从后院过来之前,伽罗对他说的那番话,是否她早就知道独孤信的打算呢?
独孤信见他沉默,并没有追问,说道:“无妨,你先回去考虑一番再作答复也不迟。”
祢罗突现在确实没办法给出答案,他的思绪有些紊乱,只好先行告辞。
还像来时那样从后院东小门准备出去,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天空如蓝宝石透明澄净,日色若流光飞舞,细细碎碎洒进四方小院。院子四面飞檐巻翅,兽首鸽吻,皆清明在纯净苍穹之下。
伽罗等在小院门口,一身素服,乌发如墨,面若皎梨。
“我不能嫁你。”她轻启朱唇,轻轻吐出一句。
祢罗突心头微窒,但还是露出一丝笑容,叹道:“我不能娶你。”
我的羽翼尚未丰满,如果你在我身边,我非但保护不了你,甚至可能会害了你,到那时,我该有多痛多悔。
伽罗也对他露出微笑,缓缓颔首:“不要再来了,路上小心。”说完,她转身回房,不曾注意祢罗突向她伸出手,却只触到她的半片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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