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0八章 走夜路的滋味
说起来,对于中国球迷来说,观看有中国队参赛的国际足球赛事,始终是一件既充满期待又让人沮丧不已的事情。而对于导致中国难以成为足球强国的原因,球迷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似乎谁都说得有点道理,又似乎谁都没有说到点子上。
对于纪小川的追寻,沈洁茹想了想,说:
“我认为,除了身体素质、职业精神、训练因素等等表象原因外,还有一个体制问题。这些年来,足坛丑闻不断,深层次的原因,就出在中国足球的管理体制上……其实,依我看,体育比赛,更重要的,是体现体育精神,竞赛文化。更值得欣赏的,是比赛的过程。可大多数球迷看重的,偏偏就是输赢和金牌。这种情结,其实并不可取。”
说到这里,沈洁茹瞥了纪小川一眼。见纪小川两个腮帮还是气鼓鼓的,不由得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说:
“小川,你注意没有,因为中国最近在美国对台军售问题上反应强烈,态度强硬,就有人说,这表明随着国力的增强,中国将在国际舞台上表现得越来越强势,在国际事务中将寻求领导地位,也印证了‘国强必霸’这一权力政治逻辑。”
纪小川冷笑道:
“国强必霸?切,扯蛋!什么逻辑?”
沈洁茹看了纪小川一眼,接着说:
“这一论调,显然是臆测。但中国的发展,已经让一些人心里不安,已是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这一点,从哥本哈根气候变化大会上发生的争论也可以看出。当然,事关国家的内政、主权和安全利益,决不能含糊和忍让。但一些国人在网络上口无遮拦地妄自称大,也绝对不是明智的作为。回到体育赛事上,体育当然得有激情,看体育比赛也得有激情。但作为记者,其实更应该懂得什么叫体育精神,什么叫竞赛文化……”
纪小川勾着头吃饭,不说话了。仔细想想,道理确实如此。
吃过晚饭,姐弟俩闲聊了一阵,沈洁茹就委婉地提起了纪小川转正的事,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说得满脸戚容。
纪小川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转正会有什么问题,乐呵呵地取笑沈洁茹,说:
“姐,这种事还不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情,用得着想那么多吗?唉,女人就是生性多疑!姐,温馨提示哦,心思太多容易变老哟!”
沈洁茹嗔怪地瞪了纪小川一眼,说:
“你啊,就是一个马大哈——智商很高,情商太低!好了,我也懒得跟你多说,姐就是操心的命行了吧。”说着,沈洁茹起身进了一个房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塑料袋。沈洁茹把塑料袋放到纪小川的前面,说,“东西我给你准备好了,等会你到谭总家去一趟。”
纪小川疑惑地看了一眼沈洁茹,问道:
“姐,这……这是什么意思?”
沈洁茹不语,颔首示意他自己看。纪小川弯下腰,用手拔开袋口,张眼一看,一个袋里装着两瓶茅台酒,另一个袋里装的是一大袋新疆大枣,两条精软江南香烟。一见到这些东西,纪小川就明白,沈洁茹是想让自己给谭知耕送礼。于是一下子跳了起来,嘴里嚷道:
“姐,你怎么也这么庸俗?”
沈洁茹冷冷地说:
“唉,我也想清高啊!可这一年来,你惹的事还少吗?”
纪小川犟嘴道:
“我惹什么事了?”
沈洁茹斥责道:
“惹什么事了,还好意思问?要不要我现在一件一件给你抖落出来?”
纪小川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白皙的脸蛋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纪小川艾怨地看了沈洁茹一眼,将脑袋歪向一边,腮帮鼓得像皮球一样。
沈洁茹其实并未生气,只是想用话镇住纪小川。见纪小川并未再顶嘴,沈洁茹便以为纪小川已经服软,于是进卧屋拿上包,走出来冷冷地说:
“把袋子提上,跟我走。”
纪小川此时已坐到沙发上,正低着头无聊地用左手的指甲清理着右手指甲里的污垢,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听到沈洁茹的招呼,纪小川一梗脖子,闷声闷气地说:
“不去!要去你去。给人送礼,丢死人了!”
沈洁茹一听就恼了,一双凤眼炯炯地瞅着纪小川,冷笑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知道丢人,当初就收敛点啊!你说,这一年来,我提醒过你多少次,要你别总想出风头、标新立异,要学会夹起尾巴做人,可你听过吗?你啊!简直是一天不出风头,不惹是非,日子就不会完。怎么,现在倒害怕丢人了!”沈洁茹说得气咻咻的,把纪小川说得头都抬不起来。
沈洁茹说了这么一大通后,见纪小川并未起身,心里的气更大了,厉声吼道:
“你耳聋了啊?!要你去送礼能要你的命啊?你到底去不去?”
纪小川低着头,嗡声嗡气地吭了一声:
“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平时不是很反感别人走歪门邪道吗?”
沈洁茹一愣,脸上瞬间红了一大片,身子一时僵住了。过了好一会,沈洁茹终于缓过劲来,心里虽然知道自己理亏,嘴上却并不认输,嚷嚷道:
“纪小川,你知道什么叫歪门邪道啊?不过是送一点烟酒,人之常情,你就瞎扯到什么歪门邪道上去了。再说,现在不请吃送礼,什么事能办得成?”
纪小川不敢正视沈洁茹,眼睛看着窗外,冷笑了一声,说:
“哼,不过是一点烟酒,好几千元呢!”接着扭头看着沈洁茹,嘀咕道,“姐,这么重的礼,我可送不起哦,搭上一二个月工资还不够呢!”
沈洁茹一听,哭笑不得,恼气地说:
“我说过要你付钱了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过,又威胁道,“纪小川,我懒得跟你哆嗦了,你要还认我是你姐,现在就提上东西跟我走。你要再胡言乱语,马上滚蛋,今后再也不要进我的门了。”
见沈洁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纪小川只好无奈地站了起来,磨磨叽叽地走过去,弯腰提起了装着礼品的塑料袋。
两人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走到自己的小车前,沈洁茹用遥控开了车门,本想让纪小川来开车,就顺手把钥匙递了过去。
谁知纪小川心里不痛快,还在赌气,也就没了开车的兴趣,见沈洁茹把车钥匙递了过来,就装做没看见,抢先一步拉开了副驾后面的车门,快速钻了进去。
沈洁茹见纪小川还在耍小孩子脾气,一时又觉得自己有点犯贱。心想,纪小川,你搞没搞错?别说你还不是我的亲弟弟,就算是亲弟弟,我搭了东西替你办事,你不但不领情,反倒摆脸色给我看,我早就撒手不管了。你能不能转正,关我什么事?
但这些念头,在沈洁茹的脑子里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身不由己的情感淹没了。沈洁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位上。
把车开到谭知耕居住的小区里,停到离谭知耕家的楼道口还有一段距离的一颗枝叶茂密的香樟树下,沈洁茹冷冷地说了一句“就前面那栋,二单元302号。”
纪小川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明白沈洁茹是什么意思?不知沈洁茹是让自己跟她一起上去,还是让自己单独上去,便坐着没动。
过了一会,沈洁茹见纪小川仍然坐着没动,没好气地又说了一句:
“还在等八抬大桥送你上去啊?”
纪小川小声地问道:
“姐,你……你不上去啊?”
沈洁茹正从包里掏手机,冷着脸说:
“自己的事,自己去处理。这么大人了,还怕别人吃了你啊?”
纪小川一听,脑袋顿时蒙了,心里叫苦不已——自己从未在黑灯瞎火的夜晚登门给人送过礼,连送礼的门都不知怎么进,等会怎么弄?这样一想,纪小川便想张口向沈洁茹询问几句。但话还未出口,借着朦胧的路灯光,纪小川看到,沈洁茹的脸色简直冷若冰霜,心里一紧,便把已到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事已至此,纪小川只得硬着头皮下了车,提着两袋礼品蹒跚地朝前面走去。
望着纪小川徐徐地往前走去,沈洁茹的心里一时有了五味杂成的感觉。默默地看了一会,沈洁茹把车开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便拿出手机玩微信,借此打发时间。
第一次走夜路,纪小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走在小区平坦的沥青路上,总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自己,一边走一边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不时回头一顾,生怕碰上一个熟人。边走边想,等会见到谭知耕该说些什么?谭知耕如果拒绝收礼,自己该如何应付呢?
这些问题,刚才在路上,沈洁茹似乎说起过,但当时自己心里正在赌气,便把沈洁茹的嘱咐当成了耳边风,一只耳朵进去,立即就从另一只耳朵抛出去了,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沈洁茹嘱咐自己要见机行事,既要把礼品送出去,又不能让谭知耕有任何心理负担。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易,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
一番乱想,纪小川不由在心里感叹:看来送礼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此时,小区里灯火通明,行人寥落,路灯把纪小川的身影拉得时短时长,时前时后,时正时斜,映在路面和旁边的草地上。纪小川真希望小区突然停电,让一切都掩映在黑暗之中。
小区内,大都是几十层高的楼房,建筑风格基本一致。纪小川一时感慨:现代城市不断长高的楼盘,就像现代化养鸡场里密密排列的鸡笼一般,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虽然越来越近,可心却越来越远了,当了几年的邻居,仍然如陌生人一般。居民楼里安装了电子眼、防盗门、防护栏,坏人不容易进来了,可是家里的主人,却好像被关进了监狱一样。
一路胡思乱想,前面就接近一个弯道。纪小川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路边,立着一个圆形的凸镜。再走近一点,就看到镜面里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纪小川心里一惊,以为是小偷进了小区,正想脱口大声呵斥。但话到嘴边,才突然意识到,凸镜里的身影,就是自己此刻的形象,急忙弯起手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纪小川站了一会,才定下神来,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用手一摸,衣服竟然湿了一大片。这一刻,纪小川才体味到:夜路其实难走,走得很心悸,也很无奈,简直是一种煎熬。
到了谭知耕住的楼下,楼道口装了一道结实的防盗门。防盗门边,装有一块显示住户编号的数字板。沈洁茹已经告诉纪小川,谭知耕的家是302号。
此刻,纪小川感觉自己的心“咚咚”地跳得更厉害,双腿竟然微微颤抖起来,几次想举手接触门铃,又无力地垂下了手。
正在此时,就听到后面有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条纹t恤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年轻人走到门前,一声不吭掏出钥匙开了门,纪小川便顺便跟了进去。年轻人加减看了纪小川一眼,见他手上提着东西,便没有说话,独自快步走了。
纪小川刚跨进门,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的防盗门就“哐当”一声自动关上了,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却把纪小川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