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瓷浣 第054章 中元鬼影(2)
采买完香烛纸札后,我们便准备回府,适才热闹的街市,不到正午,人就渐渐少了,大大小小的店铺也都正忙着关门打烊。
“小姐,咱们快些回去吧,再过一会儿这街上可就没人了!”莫大娘挽着篮子,旋即道。
我“嗯!”了一声应允,转头对菱依菱秋说道:“待会你们先随莫大娘回去,我去看看宗夫人!”
菱秋微微侧首,含笑道:“小姐,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我思索着道:“不用了,我去去就回,你们回去帮着莫大娘收拾一下这些东西!”
莫大娘颔首看着我,笑而不语。
宗吴两家宅邸相连,我便朝着东南隅的一处角门去了。
东南角门离宗夫人的房间很久,刚进了游廊,便听到门内有欢悦的畅谈声,因我迫不及待的推门而暂时停了下来。
目光所及之处,是着一身月白纱衫的宗夫人微靠在床沿上,沛儿负手立在宗夫人身边,娘坐在床前的一席矮凳上,闻声向我看来的目光中有惊诧,更多的是惊喜。宗夫人说:“方才你娘刚与我说到你……”
我明了,笑着点头示意,规规矩矩行下礼去,口中道:“夫人,您没事吧?”
宗夫人招手让我走近,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着道:“我没事了,还劳得你挂心。”
娘眉目间颇有点欢喜的神色,道:“夫人适才胸口有些不适,大夫开了一帖药,沛儿煎完给夫人服下后,现下好多了。”
听娘这样说的,我悬着的心也倏地落了下来,柔声道:“不知娘和夫人刚才在说些什么,婼儿在门外竟都能听到欢笑声。”
宗夫人含笑道:“不过是些趣事罢了!”
娘微微一笑:“是你宗颖哥哥来信了,知道宗大人和夫人挂念,所以特将书信改作画纸,绘了他军中的起居饮食,操练布兵,夫人见了自然欢喜!”
我悠悠笑道:“颖哥哥向来都是个有心人!”
宗夫人淡淡接口道:“那婼儿可明白你颖哥哥的心?”
我悚然一惊,倏地抬头,脸上腾地红云滚滚,忙开脱道:“这个自然,我在家中照顾老爷和夫人,好让颖哥哥能安心留在军中。”
“婼儿,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宗夫人的唇角淡淡一扬,浅笑看着我。
宗夫人咬重了“不是”两个字,我矍然一惊,我在巨大的震动中怔怔立住,咬着唇低头不语,片刻,道“夫人,娘,刚才我买了很多河灯,咱们晚上去相国寺河边放灯可好?”我忙岔开了话题。
宗夫人和娘自是明白的,两人相视一笑,“好,婼儿说了便是!”
我默然良久,仿佛是宗夫人屋里点着的檀香,渐渐迷蒙了我的眼睛,暗暗道:“刚才宗夫人和娘谈及的事情肯定不止颖哥哥的来信,宗夫人这番话是何意思?”
中午过后,莫大娘带着菱依菱秋一众纷纷把全猪、全羊、鸡、鸭、鹅及各式发糕、果品、瓜果等摆到施孤台上,晚饭后,又亲自到府门口焚香,把香插在地上,足足插了百来支。
闻得外头一点马铃响,我便道:“马车备好了吗?”
菱依倚在门上,手里提着一篮子的河灯,幽幽道:“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菱秋和夫人刚才已经去宗府请宗夫人了。”
“那咱们走吧!”我缓缓起身。
至相国寺一路,两旁皆是焚钱烧纸之人,火光冲天,青烟飘袅。
“夫人,小姐,到了!”菱秋掀起了帘子,微微笑道。
下了车,只见相国寺门口的那条河周围熙熙攘攘已经聚了很多人,皆是前来放水灯的。
“原以为会很冷清的,不曾想这么热闹!”宗夫人咳嗽了两声,河灯的火烛衬得脸颊泛着潮红。
娘点头,搀着宗夫人,微微笑着:“是啊!”
菱依从马车上拿了篮子,盈盈笑道:“夫人,咱们靠前些吧!”
在河岸处找了个人略少的地方,菱依握住我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喜色,“小姐,你看,河面上那么多河灯呢!”
我迷茫环顾四周,月光熹微透进,和着温暖昏黄的烛光透过乳白色半透明的纱帷落在人们脸上,几乎所有人都面无喜色,神情凝重,焚纸的青烟,眼中酸酸的迷蒙着,周遭的一切在眼里都是白蒙蒙的毛影子晃悠悠。
平缓的河面会漂起千姿百态的河灯,它们沿流而下,任其漂泛,光映粼流。
半蹲了良久,觉得双腿酸麻不已,便徐徐起身,轻轻拍着,懒懒看着轻曳的火烛,只觉眼睛酸乏,我刚侧身准备往后退些,突然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窜了过去,顺着相国寺的围墙翻了进去。
好久才看得清,却不知晓去了哪里。只见相国寺窗帷密密垂着,重重帷幕遮着,几株龙王柏枝繁叶茂,恰遮住了相国寺西北一隅,几乎透不进光去。只在窗帷的叠合的一线间,缝隙里露出青蓝的一线清残月光。
“菱依,你有没有看见,刚刚那里飞过去一个黑影!”我忙凑身到菱依面前,惴惴问道。
偶一点风动,菱依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到额上,突然听我这样问道,适才她脸上的欢愉顷刻间消弭得无影无踪,面色煞白,身子微微发抖,含糊地半睁着眼睛,颤颤道:“小姐,我胆子本来就小,你别吓我!”
我凝视于她,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见她身子颤着,心想,许是我眼花看错了也不一定,便勉强撑了撑嘴角,假装和她玩笑罢了。
菱依见我这般,“哎呀”一声,以为只是我逗她而已,便长吁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小姐是骗我的,小姐真坏!”说罢,还故意扮了个鬼脸气我,转身继续放水灯去了。
娘似乎听到了我和菱依的谈话,与我对视一眼,她眼中也是疑惑不定,像是看懂我的眼色,上前忙忙扶住我的手臂,道:“婼儿,怎么了?”
我自是不想让娘担心,笑着摆一摆手道:“没事儿,娘,许是我看花眼了!”
娘连连颔首,又嗔道:“叫菱依菱秋快些,咱们快些回去,河边风冷,娘担心宗夫人的身子会吃不消!”
宗夫人盯我一眼,只淡淡笑着。
“菱依菱秋,好了吗?咱们该回去了!”我轻轻唤道。
菱秋低着头扭一扭衣裳,只拨弄着自己的指甲道:“好了,小姐!”说罢,便起身收拾着东西。
我忙上前搀住宗夫人,只觉得她的手冰冰凉凉,仿佛冰雪寒霜一般,叫我在燥热的昏聩中获取一丝清凉与舒适。我缓一缓神气,忙问道:“夫人,你的手怎么那么凉,是不是身子不适?”
宗夫人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不碍事,许是这河风吹的!”说罢,拍了拍我的手,轻轻笑着摇摇头。
“着火啦!着火啦!”
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叫道,一时间,河边的人沸腾了起来。
回头一看,相国寺西北处的几间房子已被大火吞噬,火苗“嗖嗖”地窜了起来,风呼呼直灌着,风势越大,火势越大,眼看着相国寺大半都已经湮没在火海之中了。
“救命啊,救命啊!”火海之中,已辨不清声音具体是从哪儿传来的,只隐约可听清是女人的嘶裂声。
“那里不是妙静仙师所住的寝殿吗?”人群之中,不知是谁道出这句。
“是啊!妙静仙师就是住在那儿的!”孩童见到火光冲天,也都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奔窜逃命的人一时间喧哗不已。
“妙静仙师?”我心中隐隐犯疑。
哭喊声渐渐淡了,我心想,里面的人多半是被外面的火障困住出不来了,巡铺屋1的驻屯军兵迟迟未来,相国寺内的尼众皆朝着东南偏门逃窜。
“求求你们,救救师太,求求你们,救救师太吧!”一满脸烟灰的尼子跪在地上忙磕着头,声嘶力竭地央求着。
“火这么大,这儿进得去啊!”“是啊,人没救出来,还把自己烧死了!”他们甩开这尼子的手,怯怯地往后退着。
我见西北角一处火势较小,遂遽然起身,准备奔向内殿。
“小姐,你不能去!”“婼儿,快回来!”菱依菱秋和娘在身后竭力地唤着,可我全然顾不得了,急忙奔进去,床帏、衣柜俱乐已烧着,只见角落边倚着一人,宽广的衣袖已然着火,我脑中轰然一响,举了盆水便扑了上去。
“师太,师太!”我使劲唤着,屋内的烟尘过重,她早已意识模糊,我检查她的身体,并未有烧伤的痕迹,忙卷了块湿布堵住口鼻,另一只手驮着她往外走。
刚出内室,寝殿已经烧毁了大半,到处都是焚烧的刺鼻气味、乌黑的梁宇一根根被火烧得掉落下来,只听见“噼里啪啦”的灼烧声,我四处顾着,发现墙角处的火烟较小,便缩着身子,驮着她贴墙往外走,众人见我们从火中窜了出来,便忙上前帮忙。
娘和宗夫人满脸是泪,娘急急忙忙看我,“婼儿,你没事吧,你吓死娘了!”
我发髻散乱,只得随手挽了头发道:“娘,我没事儿!”
菱秋忙指了指我的手臂道:“小姐,什么叫没事,你的手……”复又哭了起来。
我恍惚地回头,手下意识地一撩,衣袖下一半的伤口露了出来,小臂上的皮肉焦黑血红,手掌大小的一片,乍看之下十分可怖。
注:
1巡铺屋:古时街坊巡逻军卒驻扎、办公之所。宋苏轼《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分番巡逻,铺屋相望。”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防火》:“每坊巷三百步许,有军巡铺屋一所,铺兵五人,夜间巡警收领公事。”《古今小说?史弘肇龙虎君臣会》:“忽一日,史弘肇去铺屋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