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瓷浣 第077章 天章阁(2)
我仰起头看着黛媱,不由好奇道:“什么办法?”
黛媱一笑对之,道:“偷!”
我轻轻啐了一口,不解道:“偷?”
黛媱点头,“如果想光明正大地进去,恐是不太容易!”她的声音略略低微,“只能趁着看守天章阁的侍卫不注意,偷偷溜进去,才有可能找到你要的东西。”
我苦涩一笑,惶然别过头道:“这样不好吧,若是被发现,一定会被严惩的。”
黛媱漠然一笑,“那你还想要不要那东西了?”
我低头,缓缓道:“东西自然是要的,只是这方法未免欠妥。”
黛媱的神色渐渐有些凄微,如同深秋被弥漫了一宿湿凉的夜露沾湿了花瓣的杜若,叫人生怜,她轻轻握住我的手,颇有些赧然地笑道:“濯婼,你救过母后,无论如何,这个忙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的手停留在黛媱的手心中,默默感受她手心传来的温度,轻轻道:“黛媱,真的谢谢你。”
黛媱亦含笑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谢谢啊!”随即嘟了嘟嘴,越发显得娇媚可爱。
我微微松一口气,一颗悬浮已久心骤然尘埃落定,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如同撑了很久,充满疲倦,在这一刻,稍有释缓,漫漫滋生出无数重安稳妥帖来。
我温和转言道:“茂德帝姬呢?倒是许久没见到她了!”
黛媱目色中尽是笑意,又稍稍略显责备的意思,道:“你快别提了,四姐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我都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她了。”
我闻言喜不自胜,便回头向她笑,道:“果真如此?你和譞璮同住在这大宋皇宫里,竟也见不到?”
黛媱低一低头,柔声轻轻道:“这皇宫大是大,可是住了那么些年,却也不觉得它到底有多好。”随即露出一点孩气的神色。
我不由好奇心起,问:“为何这般说呢?”
黛媱与我相视一笑,爱怜地抚上我的肩头,道:“濯婼,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像我,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皇宫里,哪儿去不了。”
我俏丽一笑,道:“你还抱怨呢,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做梦都想进到这皇宫里,成为皇亲贵胄,享受天家富贵。”
黛媱一笑置之,道:“若是自由没了,要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呢?”
听黛媱这般说道,不免有些心疼,我笑着拉过她的手,道:“你若是想出去,可以去向皇后娘娘讨个赏,也并非难事啊!”
黛媱亦温默笑道:“出去一次,就想去第二次、第三次,总觉得外面样样都是好的,好叫人留恋。”她转而看看我,又看看四周,眼中微微一亮,小声道:“我四姐也是如此呢!”
我笑着睨他一眼,嗔道:“茂德帝姬?”
黛媱看我一眼,向我微微一笑,道:“濯婼,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去‘灌月台’时遇到的那个人吗?”
我的笑容满满地绽放开来,如同三春的花骨朵在一瞬间骤然盛放。我不由暗暗纳罕道:“吹埙的那人?”
黛媱粲然笑道:“就是那人。”然后轻轻拢一拢我的身体,问道:“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我低头微一思索,默然点一点头,低低“嗯”一声。
“果真认识?”黛媱的眉眼间净是笑意,愣愣片刻,她盯着我,唇角缓缓牵起一个弧度。
我含笑听着,不置可否,只顾左右而言他,“我记得他好像说过他叫……”瞬时间提起此人,我倒一下子忘了他的名字,只略略思索着。
黛媱蓦地抬头,眸光清亮,笑容不改,只优雅地挽一挽手臂上的翠玉手钏,双唇一开一合,“尹千阁。”
我“噗哧”一笑,那笑激起方才的窘迫,轻嗤道:“你倒记得如此清楚。”
黛媱本是默默听着,闻得这一句,突然嘴角牵引,算是笑了一笑,眼眸中却笼着难以遮掩的深深笑意,双颊绯红,剜了我一眼,只向我道:“不过……不过是恰好想起罢了。”片刻神色才稍稍转圜过来。
我止不住格格而笑,举袖掩唇,蓦地转瞟向黛媱,于是粲然一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反倒让你不好意思了。”
黛媱啐了一口,只不理会,须臾,她方定了气息,嘿嘿一笑,“要不你随我去她宫里瞧瞧?”
我清浅而笑,徐徐道:“也好。”
随着黛媱到了一处清净雅致的宫殿,题名”茞若“,主殿面阔五间,加上副阶为十间,进深四间,在主殿的东南和西南方向分别有三出阙翔鸾阁和栖凤阁,各以曲尺形廊庑与主殿相连,主殿前是以阶梯和斜坡相间的小道,表面铺设花砖,以朱锈涂壁,再饰一层文绣,设火齐屏风、鸿羽帐,地上铺以毛织地毯,以画石为床,设紫瑶帐。
“四姐……四姐……”还未进门,黛媱就边走边呼。
宫里众人皆行礼请安,“参加柔福帝姬!”
黛媱的目光迎上一旁一衣着稍与众人不同侍婢的目光,轻声问:“纾染,我四姐呢?”
那侍婢望一望我,嘴唇微动,略略沉吟,眉毛有曲折如月的弧度,转而看向黛媱道:“奴婢回帝姬的话,帝姬她……”
黛媱神色微变,眸光犀利而寒冷,“连说话也不会了吗?”
纾染静声片刻,怯怯走到黛媱一侧,在她耳边低喃了几句,嘴唇微动,不知言何。
黛媱先是一怔,而后猛然一惊,脸色越赤红如霞,旋即怒道:“什么?”
我睨黛媱一眼,柔声道:“怎么了?”
“我四姐出宫了!”黛媱的眼中划过一丝淡淡清愁,微微蹙眉道。
我吃了一惊,道:“出宫?”
纾染眉目间微有自责之色,慌忙跪叩道:“还望帝姬和小姐小些声才好,若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知晓,那奴婢们纵使有是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黛媱缓和了情绪,点了点头,转而望一眼纾染,道:“纾染,你如实和本帝姬说,我四姐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纾染心中微微战栗,缓缓踱出,不觉身上一缩,颔道:“回帝姬的话,茂德帝姬卯时出去的,一般酉时才会回来。”
“一般?”黛媱脸色沉沉青,直截了当道,“我四姐出宫干什么去了?”
纾染怔怔着恍惚道:“奴婢也不知道,茂德帝姬出去的时候都是化作取水宫人的样子,也不让奴婢们跟随。”
黛媱咬一咬唇,道:“已经有多久了?”
纾染的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倏地一下又转到地面,似是在竭力回想着什么,半晌才徐徐道:“前前后后,约莫有两月了!”
黛媱冷寂了声音道:“两个月了?”随即只怆然看着我。
纾染怔怔地、带着破碎的痛楚凝视着黛媱,不再多言。
我怔了怔,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柔缓的弧度,安抚道:“你先别急,茂德帝姬许是有什么事呢?”
黛媱的神情稍稍平静下来,自顾喃喃道:“四姐会去哪儿呢?”
我勉强微笑,低低柔声道:“何不等茂德帝姬回来之后,你再细细问问看,不就知道了吗?”
黛媱眼神剧痛,渐而泛红,如同要沁出血来,摇了摇头,低声嘶哑道:“她不会说的,我四姐这人性子硬,从小就这样,若是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更何况,这一次,她连我都瞒着。”
我仰头,惘然笑道:“许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黛媱低低的叹息萦绕在我耳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想出去找她,若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多个人想办法也总是好的。”她神色里有无尽的担心和动容,柔情几许。
我微微吃惊,“你也要出去?”我扬眉浅笑,轻声道:“那我陪你去找她!”
黛媱在惊喜只余含笑,只是这一抹微笑有些牵强和隐晦,随即执着我的手道:“这样也好,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母后要一张出宫令牌后咱们立刻就出去。”
我双目望着门外黛媱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下泛起黯然:“这样的姐妹情深,却也着实让人心生慰藉。”只是目下,我不愿去想,只静静等着。
很快黛媱便拿着一张出宫令牌回来,双颊和额头上的汗丝,清晰可见,我们于是出去。秋景锦绣如织如画,一旁的银杏叶,不知黄了多久,像是悬了满树的金箔,灿烂繁盛到了极点。宫外的花朵,从来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巧手修剪成无需符合任何礼制的自然姿态,枝叶旖旎,舒展自然,连一茎野草蔓花、藤萝片叶,在这本该凋零枯萎的秋日竟也都带着勃勃的生机,天地间无限自在,连偶尔吹过的风,都是甘甜而恣意的野性气味。
远远望去,早已被收割的稻田只剩下齐齐整整的残茎,如一大块斑斓绚丽的锦幛,绵延不绝,我扬起微笑,想来今年又会是一个丰年了。
“怎么往这边走啊?”我抿一抿鬓起身,道。
黛媱忽然露出一点顽皮的笑意,略想一想,“刚刚我打听过了,这是宫里的水车每日的必经之路,既然我四姐是通过水车出的宫,那她肯定离这条路不远,咱们仔细看着四周才是。”说完,黛媱默默转头,掀起车帘,望向窗外。
我心头微微触动,口中只漠然道:“嗯!”转而看向另一边。
马车大概走了一柱香的时辰,离汴京城越发远了,山路崎岖幽深,仿佛走不道头一样,风吹起树叶相互碰触的声音,在空旷之处景致却大好,绒绒长草间,零星盛放在山野里的山茶花,深红、浅红、淡紫或白,是一道明媚的秋景。不由想起东坡居士的“萧萧南山松,黄叶陨劲风。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何须夸落墨,独赏江南工。1”
“濯婼,你看,是不是那儿?”黛媱按着我的肩膀,目光炯炯,只望着我。
这句话将我唤醒,我眉心一跳,涩然道:“什么?”
注:
1出自宋?苏轼
《山茶》
萧萧南山松,黄叶陨劲风。
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
能传岁寒姿,古来惟丘翁。
赵叟得其妙,一洗胶粉空。
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
何须夸落墨,独赏江南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