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瓷浣 第081章 日暮诗成天又雪
他的气息离我这样近,仿若此刻我的世界只有他,他扣着我的手,牢牢锁住我的双眸,露出整齐而皓洁的雪齿,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不依不饶道:“我想再听你唤我一声!”
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孩童般的天真傻气,而这样的天真傻气于我而言,竟像魔咒一般,顷刻间将我完全征服,平日里,我的桀骜,我的机敏,我的故作镇定,全然崩塌,我脸色通红,直可比上晚来时漫天的火烧云,这样灼热燃烧在我脸上。
他一直温柔地笑着,他笑起来这样好看,如云中清歌,似烟波浩渺,扬扬响彻云霄万里。我脸上一热,越口不择言。我凝望着他,我说,“槐佐,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的手怜惜地按在我的手上,轻轻道:“是因为你,才让我有了这般的笑容。”
我心中一喜,脱口而出:“真的么?”心下亦是颇为感动。
沈槐佐皱了皱眉头,觑着我的神色轻声道:“婼儿,可是不信?”他倏而正色,怀一点决绝的心意,他看着我,目光恳切,“我发誓,我沈槐佐若有半字虚言,定将……”
我了解地颔,轻轻以食指按住他的嘴唇,“我不过是玩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我脉脉望住他的双眼,“可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他微笑,“婼儿的一字一句,我都从未视作玩笑。”
我寥落一笑,软软“嗯”了一声,只抬手牢牢锁在他的腰间,我看一看衣襟,上面已经薄薄的堆了一层雪。
“婼儿,上车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顺势抱住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指一指衣襟上的堆雪,“再不上车,我们可都要变成雪人了。”
我笑靥融融地看他一眼,别过头去,想了想,缓缓道:“去哪儿?”
“你随我走便是。”
我低低应一声,他先上了车,把手伸向我,我把手搭了上去,一个用力,掀了帘子进到车内。
窗外天色愈发地暗沉,如墨汁一点点化开,小雪似乎下得更大了,扑扑地打着车顶和两面的帘子,沙沙声安静入耳,和着沈槐佐微微急促的呼吸,车内愈发暖洋,他悠悠转了转身面向我,手臂已经牢牢把我拢在怀中,一丝也不肯松开。
马车摇摇晃晃,留下两道车轱辘碾压的长痕和一路深浅不一的马蹄印子,又渐渐被新雪一点点填充覆盖,倒像是故意隐藏着我们远去的痕迹,身子一点点暖和起来,手里的提灯现下燃得格外亮些,照在他的脸上,隐约透着灯光的温暖橙红,亦添了一抹暖洋之色,他双眸中曳动的火苗,生生不息,只牢牢地凝视着我,一刻也不愿移开。
我忍俊不禁,嗔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直直望着我,笑容温暖如春,道:“我的婼儿,哪儿都好看,看一辈子也不会觉得厌烦。”
我仰面望着他,只是笑道:“若真是看一辈子,那一点新鲜感只怕也早就看没了。”
他一急,便来呵我的痒,我笑得一壁躲一壁嚷嚷道:“你这人,心思被我猜中便恼了,好生小气!”
他一把按住我,瞪我道:“只因你说得不对,所以我才恼了!”
我笑得止不住,马车厢窄,无法躲避,又是害羞,急道:“说得不对,你好好说话便是,怎可这般呵痒于我?”
见我是羞恼,沈槐佐用手指夹一夹我的鼻,眼中顽皮之意大盛,“定是要你不敢再说这样的话才罢。”
我趁他一松,忙推开他,理了理衣襟,只笑不语,斜斜睨他一眼道:“要我别说这样的话也行!”
“什么?”沈槐佐惊疑地凝眸于我。
我一时害羞,低声道:“你若是做到了,便也无话可说了。”
沈槐佐微微颔,想低头轻吻我的额头,可奈何我用手肘抵得紧,他只抱着我的手臂,他用力点点头,语气坚如磐石,轻声在我耳边道:“婼儿,我定会让你无话可说。”
听他这般说道,我心底的欢喜比刚才浓烈了些许,是一种如同希望一般的暖阳充盈心间的感觉,满满地填满一颗心。
“少爷,到了!”帘外的车夫紧了缰绳,停了马车。
他笑着刮一刮我的鼻,低笑道:“到了,咱们下车。”
若不是下车看到车夫的斗笠和蓑衣上已然铺了厚厚一层的鹅毛雪针,我浑然不知这条路到底走了有多远,只觉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他起身,把他的手掌贴在我的手背上,那种亲密的触感,热热的滚烫。
抬头时,却见车夫在一旁扑腾蓑衣上的积雪,已经穿好了贴身的小衣,正望着我和沈槐佐微笑出神,殊不知一路上,他闻得车内的嬉笑声,心底是如何取笑我们的,这一刻,我却浑不在意,只管他径自想去。
我看了一眼,亦“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槐佐转身过来,熹微的火光下,他清俊的脸庞如夏日时分,鱼肚白过后的天边升起的第一道日光,展露无遗,执过我的手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推一推他的手臂,只作无意,轻轻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收拾整齐,再度道:“跟我走吧!”
我刚欲抬步,见他从袖管里取出一物,我回打量他两眼,唇角不由澹澹扬起,含了几分情味,笑道:“怎么不走了?”
沈槐佐两步并做一步地朝我奔来,露出一点孩气的神色,轻轻道:“你把这个缠上!”紧着便把手中的一段棉带递于我。
我微露意外而迷茫的神色,一脸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道:“这是什么?”
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叫我不得逃离,轻轻紧紧地替我缠在额上一圈,遮住双眼,一时间眼前一片漆黑,我的声音极轻微柔和,也带了一丝惊惧,惴惴道:“你想做什么?”
只听得他的声音因寒冷而微微颤抖,“我牵着你,到了地方,自然会替你解开,你可不能偷看哦!”
话音未落,沈槐佐扶着我,台阶,浅沟,一一为我指引提示,也觉奇怪,我自幼怕黑,此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却只因为沈槐佐在我身侧,竟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可怖,只听得落步时踩雪时的“咯吱”声,我不由好奇心起,问:“到了吗?”
停了下来,他刻意咬重了“到了”二字,双手抚在我肩上,替我解开缠着的棉带,周遭的雪亮让我一下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双眸刺刺地疼了一下,我眯了眯眼,看着沈槐佐,他脸上亦淡淡的羞涩的笑容,拉着我的手,双眼无辜而明亮,风翻起衣角如蝶展翅,雪狐大裘的颜色高贵中显身姿清逸,温柔楚楚。
他闻言也笑了,凝神片刻,目光落在我衣上,含了笑意道:“就是这儿!”
我微微侧目,绕过他的胸膛,只见眼前一大片红烈如焰的朱砂梅,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山脚下面,如同火色绸罗帐幔安静垂下,转而变成如鲲鹏巨大的翼,风脉脉,雪簌簌,天罗地网,一切尽在笼罩漫天冰雪之中。冬日冰雪琉璃世界并不荒芜凋谢,一如春色未曾离开,叫人心生暖意。
红梅枝下悬着无数盏燃得正旺的灯烛,照着积雪折起晶莹剔透的光芒。火光和着雪光相互照映,反在红梅瓣上映得越透发灼灼。
我行走几步,转入梅林中观赏雪梅同景,梅林深处有一小轩,三面有窗,一面是门,亦有顶可以遮蔽风雪,从中望出去,整座山都已是银妆素裹,白雪苍茫之间,借着烛火闪耀,红梅愈红,色泽愈滴,我遥遥注视一眼的灼烈,缓缓道:“槐佐,这是如何做到的?”
沈槐佐似笑非笑,头也不抬,只道:“婼儿可还喜欢?”
我用力地抵在他心口,眼泪几乎又要落下来。沈槐佐的肩并着我的肩,他郑重道:“婼儿,这是我送给你的!”
我回旋于这片红海之中,托着落地的斗篷,领上的风毛随风稍动,裙上上的如意垂结亦随着我的身子圈摆,冰雪寂寞横绝,万籁俱寂,唯见红梅灼灼其华,火光辉洒通过满地的晶莹折射其上,如镀上一层红宝石一样,耀眼水晶光芒四射,唇角轻柔扬起,“这样的红梅我乃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沈槐佐与我相视一笑,爱怜地抚上我的肩头,道:“婼儿喜欢就好。”
我俏丽一笑,道:“这就是你刚刚说的‘路上遇到的事’?”
沈槐佐微笑不语,只静静看着我,他的笑意温柔而坚定。
眼前一树红梅开得甚是可观,心口洋溢出极暖和的温度,仿佛盛夏清晨的第一道阳光,这样明亮而灿烂地照耀在身上,如同铺了一层轻柔的亮霭,光华沐浴,我的笑容满满地绽放开来,如这满树的朱砂红梅一齐骤然盛放,骤然闻得不远处的一管萧乐,我知是他,便随乐而舞,虽然走得吃力,却也不停。
虽是寒风凛冽,然而舞跃其间,见赫赫梅林似漫天红光泼洒蜿蜒似长江波涛,汹涌半天。又如一轮红日夕阳悬于天界,亦如一颗温软闪耀的红宝石,灼灼悬挂佳人颈上,灿烂绚丽繁复似蜀锦的霞色光影,亦染上了缥缈白雪的颜色,迷离四散,他也正上奏着管弦,此刻,我只愿与他享受着人间的富贵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