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瓷浣 第084章 正旦大朝会
直至大雪节气,这雪已是下的最深沉的时候,许是习惯了前久的冷寒天日,近来倒觉得没那么冷了。
闲来无事,便随便翻阅了些书籍,案上一盏沏得滚烫的茶热腾腾地冒着烟,盏壁传来的热气烘得手背暖洋洋的,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正是师师姐姐身边的罄珈,捧了两盆水仙进来说:“吴小姐,这是我家姑娘特地叫奴婢送来给小姐赏玩的。”罄珈放在桌上,一面道:“都是前些日子姑娘自己打理的,见今日开花了,方才送过来!”
我细细看着,瓷盆中放了各色石英砂、鹅卵石等将鳞茎固定,花冠浅杯状,叶面具霜粉,小花呈扇形着生于花序轴顶端,外有膜质佛焰苞包裹,鹅黄或鲜黄色,花葶自叶丛中抽出,高于叶面,开出四五片的叶丛,花朵秀丽,花香扑鼻,清秀典雅,我笑道:“这么早就开花了?”
罄珈答:“我家姑娘是采用给水加温的方法催花,水温以接近体温为宜。”转而喜滋滋地说:“姑娘白天将水仙盆放置在阳光充足的廊下,晚上又移入室内,并将盆内的水倒掉,便可控制叶片徒长。次日晨再加入清水,刚上盆时,水仙可以每日换一次水,花苞形成后,每周换一次水。约四十来天即可开花,花期也可保持月余。”
我点点头:“回去告诉师师姐姐我喜欢得很,难得姐姐这份心!”我伸手拨弄着花蕾,如一盏小小的金盏银台,轻巧明亮,遂微笑说:“姐姐近日可好?”
“劳烦吴小姐挂怀,姑娘一切如旧,左右也记挂着小姐,若不是近日雪大,车马难行,姑娘定要亲自过来看望小姐呢!”罄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笑容满面地说。
我微微一笑:“本是妹妹去看望姐姐,怎倒劳烦姐姐亲自来看我?”我闲闲拨着怀里的手炉道:“你回去告诉姐姐,等这雪稍稍化了些,我就去离香馆看姐姐!”
罄珈笑一笑道:“是,小姐,奴婢一定转达小姐的意思。”随即欠身礼道:“小姐,那奴婢就先告辞了!”
我微笑不语,小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的轻痒,略一点头道:“外头雪大,你仔细些,别冻坏了。”罄珈方答应着下去了。
菱秋送走了罄珈,见菱依端了炭进来换,装作随口问道:“小姐的新衣可送来了?”
菱依道:“今早刚送来!”
我微一凝神,笑道:“时间真快,再过几日的正旦大朝会便要开始了。”
菱秋略一迟疑,道:“大朝会?”
我放下手里绣的手帕,说道:“这正旦大朝会是每一年的盛会,诸州进奏吏,各执方物入献,大辽、西夏、高丽、南番、真腊、大理、大石等国皆会派遣使者入京朝贺。”
菱秋菱依的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这下京中又要热闹了!”
我抿了口茶汤微笑:“只是这大辽,今年恐怕……”
“恐怕什么?小姐。”菱秋微微蹙眉,菱依亦是一脸疑惑。
我默默不语,半晌方道:“统和二十二年,辽国萧太后与圣宗皇帝亲率大军深入我们宋境。真宗陛下欲迁都南撤,宰相寇准坚持力战,真宗陛下亲至澶州督战。我军士气大振,击败辽军前峰,辽将萧闼凛战死,辽恐腹背受敌,提出和约。主和的辽国真宗皇帝于次年初与辽订立和约,协定我们大宋每年贡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双方各守疆界,互不骚扰,成为兄弟之邦。并互遗使贺正旦及生辰。”
菱秋接口道:“那这大辽应该和咱们大宋的关系很好吧,小姐是在担心什么?”
我冷冷一笑,继续说:“现在的大辽早已内忧外患,今年恐怕是来不了了!”
菱秋微微一愣,立刻笑道:“小姐怎么知道?”
“辽朝内部因为皇位继承问题而爆发的内乱,天祚帝杀了自己的长子耶律敖鲁斡。这使得更多的辽军感到不安而投靠金朝。金国攻克辽中京,由于战场上消息不通,辽朝内部又以为天祚帝在前线阵亡或被围,于是在燕京立耶律淳为皇帝,进一步扩大了辽朝内部的混乱。而辽朝的大臣也各不自保,有的与北宋大臣童贯通气打算投降宋朝的,有的则想投降金朝。”我静默片刻,细细说着。
“现在大辽的天祚帝已经失去了辽朝的大部分土地,他自己退出漠外,他的儿子和家属大多数被金国人杀死或被俘虏,虽然他一心还打算收复首府燕州和云州,但是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
菱秋略一怔忡,微微笑道:“小姐何以对这些事如此谙熟?”
我深垂臻首,低声道:“之前的事不过是听我师父说起,而现在的情况多半则是从宗大人口中得知的。”
菱依的眼睑一扬,兴味盎然的问:“小姐,这金国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我眉头微皱,心下一紧,脱口道:“犹如嗜血猛虎!”
菱依菱秋二人面上微微露出难色,侧头望住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说了一会子也就各自忙去了,我心中微微一刺,既愤怒又惊惧,脸上只装作无事一般,“唔”了一声只静静坐着。
过了半个时辰,便听见嘈嘈切切的脚步声,走到堂前去迎,已听到爹的轻唤:“婼儿……婼儿?”
“爹?”我略略疑道。
爹敛了敛衣裳坐下,和颜悦色道:“婼儿,今日我上完早朝的时候,在宫门边遇到了柔福帝姬,她叫爹给你捎个口信,说是要你明日进宫一趟,说是有事要和你商量。”爹右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极通透的翠玉扳指,绿汪汪的似深林里一湖静水,只见爹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我,那一双瞳仁黑泽润透。
我心中一寒,顿觉不祥,即刻又微笑着对爹说:“爹,柔福帝姬可又说什么事吗?”
“这倒没有细说,爹也没好问,只答应下来了!”爹宽和的笑道。
我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会是什么事儿呢?”
爹目光猛地一亮,起身道:“婼儿,爹还有事,明天进宫的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你自己留意些。”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我见桌上燃着的红烛烛火有些发暗,无意地拿起桌上的一根银簪子去剔亮,不想那烛芯“啪”的爆了一声,烛焰呼的亮了起来,结了好大一朵灯花,溅出许多蜡滴,我不禁手一缩,忙用手绢拭着手背上的余热,拨落如雪的蜡片。
菱秋见我眉间隐有忧色,手指绞着手中的绢子,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垂下眼睑盯着绣鞋,喃喃道:“黛媱明日叫我进宫!”
菱秋不觉为疑,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收敛笑容,看着我道:“小姐,柔福帝姬又不是第一次叫你进宫,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赤色的一角袍脚,用月白色的丝线密密的绣着菊纹,连绵不绝的纹样,只随口说着:“也是。”又道:“可能是我多想了!”
次日,上了马车走到宫门前,见宫外早停了一架明黄肩舆,几个宫女内监并羽林侍卫如雕像般站着。
见这般情形,正在心神不定间,却听得肩舆中拨帘走出一人满脸喜色,一把拉着我的手紧紧握住,道:“濯婼,你来啦!”
见是黛媱,我先是一愣,而后急忙向她福一福道:“参见柔福帝姬!”
她慌忙扶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礼!”
我扫了身后乌鸦鸦的一群人,试探着说:“这么急叫我进来,可是有什么事?”
黛媱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点头道:“回去说!”
一行人随在我们身后,朝着青雲榭的方向去了。
进堂坐下,早有小宫女备下了锦缎垫子铺在蟠龙宝座上,又焚了一把不知名的香在座侧的错金梵文纽耳铜炉里,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空气中,一室馥郁袅绕。我见黛媱坐下,才在她身侧的花梨木交椅上坐了。
我微微颔首道:“到底怎么了?”
又有宫人捧来两盏茶奉上来,黛媱接过打开细白如玉的瓷碗一看,盏中盈盈生碧似袅袅的烟霞,茶香袭人肺腑,饮了一小口,微微蹙眉沉思,又饮了一口。半晌方见黛媱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笑意渐浓,转眼瞥见一道阴影映在垂垂的软帷外,侍立在帷外低首的宫女内监并未退下,我倏然明白并非是什么要紧事,心也渐渐地落了下来。
我笑道:“帝姬莫非只是想叫我进宫陪你喝茶?”
黛媱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我含笑不语,我见她笑容颇有些古怪,正闷自不解,她开口道:“自然不是!”
我见黛媱含着笑意,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态,不由轻声道:“到底是何事?”
黛媱立刻灿然笑道:“关于你们吴家的事情!”
我诧异道:“莫非是……”我刚欲说出,想到殿中还有其他人,便立刻收了言。
“你们下去吧!”黛媱摆了摆手,众人皆退。
我搓着手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道:“是有办法进到天章阁吗?”
黛媱嘴角浮起一道弧线,“没错,我已经查清楚天章阁守卫的换岗时间,并且这几日宫里都在忙着准备正大大朝会的事宜,侍卫也被调走了大半,现下是最好的机会。”黛媱的声音渐渐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沉意。
我以手抚一下脸颊,似乎是沉思,半晌方道:“一定得计划周全才行!”
黛媱轻轻一笑,丽色顿生,徐徐道:“今夜咱们就动手!”说着目光如炬瞧着我,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似乎是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的手心有凉凉的湿,我取下绢子左右攥着,心中一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