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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瓷浣 第093章 双翼俱起翻高飞

      看着左右来摆的帘脚,魂魄有一瞬间的游离,抖烁的雪亮刺得我甫睁开的双眼涩涩痛,下意识地伸手要挡,已听得菱依的声音欢喜叫了起来,“小姐,已经酉时二刻了。”

    菱秋将我额前碎发拢起,“小姐可要早些回来。”

    我站起身,缓缓理齐簪上乱了的碎金流苏,扶了菱秋的手往外走,走至门前,回头对菱依道:“若是老爷夫人问起,只说我去离香馆了。”

    菱依点点头,忽而作回忆起了什么事,灿然笑道:“小姐可要空着手出去?”

    见菱依眸光倏地一亮,如明晃晃一池春水,脸上不自觉带了一抹女儿家的温柔神色,“小姐,拿好了!”说罢将一个包袱递于我,竟险些忘记拿缝给他的衣袍。

    话音未落,我已忍不住伸手一把抱在了怀里,菱秋急起唤道:“外面路滑,小姐可要仔细脚下。”

    我嘴角已不自觉地含了饱满的笑意,道:“你们快进去吧,外面冷!”说罢,便怀着包袱出了门去。

    果然是他踏着夜色而来,束的铜扣上沾了一点飞落的碎雪,莹莹白亮,连袖口和袍角也沾湿了不少,想是行走时在草叶上沾到的,因着被濡湿了的缘故,被风吹着也不卷起,倒也显得他身姿沉稳。

    只闻得有轻微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向我,打叠起精神,他的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而和煦的笑意,漫声道:“婼儿,你来啦!”

    我不觉微笑得愉悦,“嗯!”神色微动,不觉笑生两靥,似绽开两朵粉色的春花。我轻轻抚摸着他束的整齐的头,轻笑道:“来了多久?”

    他方在我耳边悄悄道:“不过半刻。”

    我垂含笑,只是凝望着他微红的鼻尖,我倒不觉踟蹰起来,脸上却依旧笑着。

    槐佐凝神望我,眼中有丝缕不绝的情意缠绕,“婼儿,你可有想我?”

    我斜斜飞他一眼,笑道:“你说呢!”

    他也不再说,只刮一下我的鼻,笑吟吟道:“我想听婼儿你说。”

    我含笑粲然,“我就不说。”

    槐佐声音里迸着不可抑制的欢喜,眉梢眼角皆是蓬勃似凤凰花的绚烂笑意,“你说不说……说不说……”一边挠着我的痒。

    我一时不妨,竟松了手,怀里的包袱“啪”地掉在地面,我忙俯身捡起,生怕雪水浸湿了。

    槐佐轩然扬眉,于热闹喧嚣之中几乎没听清,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我拍了拍包袱上沾染着的碎雪,递到槐佐面前,“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槐佐略一迟疑,但还是接到手中,打开结,见是一件冬衣,他喜得不知说什么好,站起来交握着双手疾步转了两圈,倏然站住,俯下身看住我,声音徐缓在耳边,像春水一样缠绵而温热,“婼儿,这是你做的?”

    我抿嘴笑道:“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即使天色昏吙,槐佐欢喜万分的容色在这夜幕之下也依旧清晰可见,一色簇的湖蓝暗花杂宝绫梅雀纹孔雀罗衣袍,整个人亦明鲜亮了起来,露出孩童般的真挚笑靥,笑着上前道:“怎么样?”

    呼吸间有幽凉的气息流转,一丝一缝牢牢透进天灵盖里,须臾,竟是一缕浅笑浮上脸颊,我围圈打量了一番,满意道:“很合身!”

    我望着他诚挚的目光,这样殷殷看着我,心下欣甜不已,甜里却又含了一丝难以捉摸的酸意,我微微侧首,鲛绡团纱的落地炮角将皑皑的雪面划出一道道弧线,萧瑟冬风漫卷在了外头,只余槐佐柔和的清盈似珠的目光柔和闪烁,迷蒙若流水徜徉,只叫人觉得不真切。

    我微微沉吟,阖眼思忖着道:“似乎长了一点点。”

    他温热的掌心有熟悉的轻俏甜香,安抚住我的肩头,亲昵道:“那以后做的时候可就知道了。”

    我微微一笑,只作不理的样子,槐佐脸上的笑容还不及退去,见我这般傲气又添了一重欢悦,他握一握我的手腕,笑道“怎么啦,不愿意?”说着,他将十指缠进我的指间,尽管只是轻轻的一捏,却碰疼了我指尖的伤口,我不由地咋了一声。

    “怎么了?”他一下急了,愕然不已,他仿佛在思索什么,眼底有浓密的柔情汹涌上来,顺着我的眼神看去,他发现了我指尖红肿尚未褪去的针眼。他略略有几分亏欠,“是缝衣服的时候扎的吧?”

    我牢牢望住他,轻轻低吟,“没事啦!”准备缩回手,却发现被他用力牢牢地抓住。

    他的目光良久滞留在我的面庞上,真实的如春日温软清风渐渐化作夏日静水般的恬静释然,他摩挲着我的面庞,“婼儿……”他吻一吻我,有炙热的触觉,触觉之外觉他唇纹的凛冽深邃。我蓦然一惊,缓缓闭上了双眼。

    感受着他唇齿的温度,心中有汹涌的狂潮,一波一波激荡得心头起伏难言。那浪潮一卷一卷拍上来,全是粉红到血红的颜色,粉红的梨花花瓣,漫天漫地飞舞开来。密密匝匝的花影之后,却是初次相识时候他的面目——那个在梨花树下夜萧的眉目疏朗的男子。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挪开双唇,我心平气和瞧着他,愈加低柔婉转,我微微觑他的神色,试探着道:“今日我们去哪儿?”

    槐佐露出几分谦和体贴的神色,“今日有人请客!”

    我仰起头,眸光坚定而沉静,“请客?”我怯怯,忧然转牵住他的衣袖,“谁啊?”

    槐佐浅浅一笑,眸中露出几分鲜亮的神气,恰如春柳拂水,“你到了便知。”

    我于是微笑,微笑着伏上槐佐的肩膀,将缠花袖口往手肘一撂,手上一双墨玉镯晃得如碧波荡漾,光芒璀璨,旋即笑起来,“到底是谁?”

    槐佐的目光有几分凝滞,他原本剑眉星目,此时那星也如笼了湿润的雾气一般,溟濛而黯淡,不觉道:“千阁和譞璮。”

    我抬手扶了扶胸口,腕上的一双墨玉镯子顺势滑下去,发出清脆的“铃铃”声,我只盈盈望着槐佐道:“千阁和譞璮?”

    槐佐也不多话,只抿了抿唇,笑容如天际浮光挥洒四落,“走吧,他们在矾楼呢!”

    我低低垂下眼帘,精心描摹过的长睫覆下宁和而深沉的影妆,想到他们二人虽身份悬殊,却仍能坚守情意,笑意也逐渐深了,仿佛匿进了唇角的细纹里。槐佐牵起我的手,我似乎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平缓跳动的脉搏,在这大雪夜里,想到一路上并未太多人会看到,也就没有挣脱开来,我欢欣一笑,把手安放在他手心之内,两人携手走了出去。

    矾楼街四处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廊庑掩映,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即使在这深冬夜里也好不热闹。

    小厮们皆守在门外,唯有譞璮的贴身宫婢旒姁侍立在鲛绡纱帷下垂拨弄着紫铜鎏金大鼎内的百合香。天气寒冷,殿内香烟袅袅飘忽不断,连眼前之景也蒙上了一层别样的温暖柔和气息。

    见我和槐佐二人来了,譞璮忙起身站了起来,扶一扶髻后欲堕未堕的一支白玉珠钗,喜道:“你们来啦?”

    尹千阁凝眸于我,声音轻柔得如绽的白棉,做了拱手礼,“吴小姐!”

    槐佐的手指绕着我的手指间,手势温柔,他不松反紧,神色愈加柔情蜜意,轻轻抚着我的手背,譞璮和千阁二人自也是看见了的,只相视一笑,千阁忙打趣道:“还不嫌腻人啊?”

    槐佐微微扬起唇角,颇有些得意,道:“你二人不也是吗?”他的眼中有幽然的火簇,透出微蓝的光泽来,似是在炫耀比目。

    譞璮浓密的间别着一枚珍珠,那样雪白润泽的一点,在烛火下有淡淡的流转不定的微红光泽,我脱开槐佐的手,坐到譞璮身边去了,看着譞璮衣面上方胜和如意团纹千回百转、连绵无尽,织银的的花纹,在绛紫色的缎面上有格外清冷而高贵的色泽,我恍然道:“怎么今日想着出来了?”

    譞璮的眼神在那片刻里尖利而敏锐,似利箭那一点银光灿烂的箭头,直刺人心,“濯婼……”譞璮有些支吾,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顿了一顿,我知道她的话并没有完,她语气稍稍松缓,一手不自觉地抚着她手中柔软轻薄的手绢,抚了一下又一下,仿佛不能控制一般,道:“我可能要走了。”

    譞璮的话说得突兀而急促,我不觉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看牢她,仿佛不这样,便不能平伏我此刻复杂的心思。良久,她亦这样望着我,目光深邃而澄明。不是商量,仿佛,是一种想要摆脱宫深似海的欲望和决定,这番突如其来的问询仿若能将我整个人淹没——我微微一惊,起身去握她的手,温然道:“什么?”

    譞璮低头思索片刻,拨一拨耳上的点翠坠,又看向了千阁,低声在我耳边道:“我想跟千阁走。”她的笑意幽幽晃晃似摇曳的烛光,“若在寻常百姓家里的小姐未嫁时,小姐在闺中常常期许的,不正是这样一见倾心的男子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譞璮的话一针见血,亦是刺心之语,仿佛一支冰冷的冰锥一下钻入脑中,冰得我哑口无言,“可是……”我有些不忍于口,她可是帝姬,是天之骄女,若是被传出私奔的名声,那要将皇上皇后的颜面置于何地?

    譞璮的神色有些深沉叵测,我从未听她这样说过话。她一直是温顺而少言寡语的,我晓得她聪明而细心,总在旁人不轻易察觉处察觉。可是她的明白只放在心里,甚少像今日这样直接而了然地说出来,她的语气里有了显而易见的森冷与抵抗,“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要这样做。”

    我有些愣住了,半晌,只攒起清亮的目光,目光中有隐隐心痛与忧愁游离,“譞璮,非要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