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筹谋

    一切交待妥当之后，我方离开，披麝殿内外的御林卫果真多了好几层，刚出宫门便闻得外头一点马铃响，马只顾低头嚼着糠包里的料，仿若无事一般，只见千阁在马车外来回走着，很是焦虑一般，见是我出来，忙迎上来道：“吴小姐，怎么样？”&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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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裹，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着的素帕，那里面包着的是譞璮的亲笔信，想必想说的话都在里面，我无比珍重着送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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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阁心下微微疑惑，接过我手中的包裹，取出展开一看，却是工工整整写着“一切安好，请君勿念，离宫事宜，但听安排。”一行小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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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阁一时想不出是什么，于是问我道：“这是譞璮亲手写的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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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含笑看着他，道：“她的字你也看不出来了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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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我这样说，千阁“嘿”了一声，语中已带了几分窘迫，道：“字是她的，可是这内容……”&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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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环顾了一番四周，淡淡而疏离的微笑一直保持在唇角，“这里四周都是宫里的侍卫，咱们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细谈。”&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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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佐的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只走近我微微笑道：“这里离千阁的‘黎衔斋’不远，地方还清净，咱们去哪儿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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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阁的笑容欣慰而舒展，心内像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也是感慰，他的眼睑微有些疲倦地半合着，轻轻道：“那地方人少，咱们去那儿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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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濯婼！”&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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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欲抬步，便闻得身后有人唤我，回头一看，正是黛媱，她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千阁道：“尹公子！”&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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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也出来了？”我有些惊惑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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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媱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只牢牢盯着千阁，容色微漾起波澜，颊生红晕，低头浅笑，怔怔地似乎出神。&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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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佐和千阁反倒立即行礼：“参见帝姬！”&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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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这一声问安惊醒了黛媱一般，她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二人，迟疑着道：“二位公子不必多礼。”日光映得人的心境温润如白玉华泽，声音亦温柔如春水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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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媱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你们是为了我四姐的事情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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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不想说什么，她这样说反倒叫我不能说什么，只笑语：“我正打算和他们细细商酌一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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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留意她的装束，果然服彩鲜明，黛媱愈加欢喜道：“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衣饰上，忽然住口不言。仅那么一瞬，黛媱方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欠妥，似笑非笑，略显窘迫，只摸着手腕上了一串玛瑙镯，轻轻道：“我也想帮帮我四姐。”&1t;/p>

    我心中略略不安，然而其中情由却不曾多想，于是笑着掩饰道：“你若不嫌路远，就和我们一起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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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媱甜笑依旧，反倒像是有些欣喜一般，不假思索道：“无妨。”&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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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衔斋”便是我们第一次撞见譞璮和千阁幽会的地方，抄了小路而去，比之前近了大半路程，虽是春日，倒也与之前无异，一处两层茅屋，皆以碗粗的黄竹架构，花轩小窗，钩槅扶栏，亭台旁榭，桌椅几案，悬荡秋千俱备，是极难得的清净雅致之所。&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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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屋，桌上的青花缠枝香炉中稀薄香雾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佛手柑香气，这样的气味叫人神智清明。&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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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巧千阁斟了茶上来，听我与槐佐说话，一壁且悲且喜着容色引开了话头：“吴小姐，你打算怎么做？”&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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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手指在桌上无心地画着圈儿，木质温润平实的触觉让人安心，我徐徐道：“出降当晚是我们唯一的时机……”我详细地将所有的安排说了一遍。&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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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佐的脸色微微青，似一块剔透的青玉，道：“一定要你涉险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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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浅浅而笑，珠玉玲珑下的容色见清丽，完好地掩藏住笑容后的机锋，我饮一口茶水，道：“没事的，翻墙逃跑这事儿难不倒我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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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佐挑一挑眉毛，语气幽幽微微：“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要是被陛下查出来，诱拐帝姬逃婚的大罪，牵连的可不单单只是你们吴家，就连蔡府，也难逃干系。”&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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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阁面上的忧色如晨起时覆在枯草上的白霜，也是这样萎靡蜡黄的色彩，蹙眉道：“对啊，吴小姐，这太冒险了，万万不行！”&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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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扬一扬眉毛，暗暗自责道：“是你们当初毅然决然地留下来帮我查清真相才耽搁你们离开的时机，现在我做的这点事，不过只是想弥补内心的亏欠。”&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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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媱优雅的敛一敛手，轻声道：“宫中戒备森严，恐怕难以施行。”&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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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进出皇宫，是得到了皇后娘娘的令牌，这些侍卫自然是知晓的，从前也没对我细细盘查啊？”我目光微微一挑，存了几分疑问。&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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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媱的眸色如幽暗四溅的火花，“四姐大婚，出入宫中的马车必定络绎不绝，御林卫为了防止其他闲杂人等进出，自然会加大盘查的力度。”她幽幽唏嘘道：“更何况到时候母后会亲自送四姐上花轿，四姐自小在宫里长大，难道母后会分辨不清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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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嘴角微动，浮出一缕若有似无的冷笑，“只要有皇后娘娘的出宫令牌，浑水出宫不是难事，至于皇后娘娘送譞璮上花轿的事……”我目光微微一转，精光微闪，指甲叩在茶钟盖上叮当轻响，我意味深长的微笑道：“那就得靠你了！”我转而看着黛媱。&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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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媱的护甲有意无意划过木质的桌面，留下浅浅的几道抓痕，她低眉敛神，骇笑道：“我？”&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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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妙目微睁，蕴了一缕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没错，你只要想办法拖住皇后娘娘，让譞璮自己先上了花轿，皇后娘娘总不能还把譞璮再从花轿里拉出来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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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媱的神色骤然复杂而不分明，阴翳得如下雪前沉沉欲坠的天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出降的礼仪……”&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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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黛媱的脸庞，淡淡道：“那么多礼节，少了或者多了那么一个步骤，没有人会察觉到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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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媱的目光倏然沉静到底，恍若幽深古井，她牢牢盯着我：“可是……”&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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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口沉沉的烫，喉头微微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她道：“莫非你不想帮你四姐？”&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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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黛媱身上，周围鸦雀无声。众目睽睽之下黛媱不由大是窘迫，脸“腾”地一下滚滚的热了起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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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媱骤然举眸，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千阁，急道：“怎么会？”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倔强道：“我自然是希望我四姐能够开心。”转而微显赧色，不疾不徐道：“想要让母后晚点到披麝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随便想个由头便可。”&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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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长久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道：“那就要看你的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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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仍然有些僵硬，槐佐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你还是要这样做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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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思电转，刹那分明，笃道：“只能这样做。”&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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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佐淡淡“嗯”了一声，忽然隐隐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却是说不上来。我怔怔支颐思索，忽然瞥见眉庄黛媱微红，仿佛欲言又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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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阁忽然露出近乎悲伤的神气，眼角有一点柔亮的光泽，动容道：“吴小姐，若真是能将璮儿接出来，你便是我尹千阁一辈子的恩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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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通！”&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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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媱手中的茶盏顺着衣襟掉在地上，地上铺着的一层暗红色的织毯，在茶水的浸湿下洇出一片猩红，她的目光微微一跳，很如常笑道：“茶水有些烫，手拿滑了而已，不妨事的。”她眼中泪光莹然，如一枝负雨梨花，&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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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拿了手中的素绢替她擦拭着衣服，已然湿了大片，我隐隐含忧道：“没烫到那儿吧？”一边说着一边想替她擦拭干净，然而黛媱一把拨开我的手，是很明显的拒绝和抵触，我心念震动，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怯怯收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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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然不语，只是望着她胸口被茶汤打湿的花团锦簇的刺绣怔怔出神，那样繁绣的花朵，团团连欢，是宫嫔用花的样式。我绞着手里沾湿一点的素绢，不知怎地，心意有一刹那的虚空，连自己也不能把握。风从窗下徐徐吹入，带着清冷的意味悠悠地拂上我的脸颊。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那茶水自端进来便只是温热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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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周密的计划后，早已落了日暮，千阁主动提出要送黛媱到宫门口，而槐佐陪着我在“黎衔斋”等千阁回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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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坐久了，身子不免有些酸软乏力，起来走了走，我的手指拂过绵软厚实的雪白窗纸，淡淡微笑若风中轻扬的梨花，道：“真希望一切顺利。”&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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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佐自进门就一直闷声坐着，听到这句话，忽地眼皮一跳，倏然抬起头来，突兀冒出一句，道：“你真的要嫁给蔡鞗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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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时没有听清，回头笑道：“你说什么？”&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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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佐的脸色不断地灰败下去，他用力闭一闭眼睛，突然硬声道：“要是你出不了蔡府，即使你不是帝姬，也会因为你和蔡鞗拜了堂而成为他的女人，到了那时候，你叫我怎么办？”&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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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生冷地一字一字的钻入耳中，像是无数只灰色的小虫杂乱地扑打着翅膀，在耳中嗡嗡的嘈杂着，吵得我头昏眼花。我的面孔一定失去了血色，我全身冰冷，愣愣转过头来，喝道：“可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不能让譞璮因为我耽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如果真是那样，我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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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佐一把按住我的手，急切道：“那我呢？你不管我了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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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怔地听他说着，很安静的听，他的声音有些低迷的潮湿，却又如同一个孩子即将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一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出来的，我吴濯婼对天誓，此生非沈槐佐不嫁！”&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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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佐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掌纹的触觉，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我沈槐佐非吴濯婼不娶！”他的声音有沉沉的愁绪和坚定，“我会等你，我会等你平安回来，等这件事完后，我就去吴家提亲！”&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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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力点点头，语气坚如磐石：“等我回来，我便和你再也不分开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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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答得郑重而坚定，“嗯，我等你，在我心目之中，你便是我的天地人间。”他怀抱着我，几乎不能相信，喃喃道：“很快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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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他微蹙的眉头，他深深墨玉色的眼睛，他夹着我的鼻说话时的俏皮，他微笑时那种温润如玉的光彩，他说那些深情的话时认真执着的表情，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明明他此刻正牢牢抱着我，可我还是觉得不够真实，我抑制住心底无尽的苍茫，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拼尽全力地想要定格住此刻的如斯美好。&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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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静，这样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了譞璮出降的那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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