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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粮册既已送来,不如让臣核对一遍。”沈澈转向端帝道。
王来福自觉无趣,扭着手站在端帝后面,粮册是王化民贪污的重要证据,不过这种小事也劳不动沈澈要做,但他主动请缨,端帝自然不会说不。
揣了粮册回去,沈澈把粮册取出放在桌子上好一会儿才翻开检查。虽然心里有事,可一旦工作起来仍是全神贯注,一页页翻过,时而停下仔细推敲,时而再翻回前页再度核对,不知不觉合上册子时房内光线已暗。
外面传来敲门声,沈澈略微一顿,沉声道:“谁?”
“客官,您的饭菜。”是伙计的声音。
沈澈过去开门,除了伙计,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是小华。
“进来吧。”没见那讨厌的人,沈澈语气和蔼不少。
伙计放下饭菜,小华并不跟着离去,见沈澈在铜盆里洗手,忙狗腿地踮起脚取了手巾帮他擦手。
沈澈眼睛微微一眯,唇角上扬道:“你哥哥呢?”
小华见微知著,察觉到老爹心情不错,头摇着他胳膊轻声道:“哥哥在后厨帮忙熬药,阿娘病了。”
病了?
小华一直在注意着老爹表情,结果很失望,沈澈像是没听到一样拉着她坐下。
“这里的灌汤包味道还不错,你尝尝。”沈澈道。
小华又仔细看了一遍老爹,重复了一遍:“爹爹,阿娘病了,昨晚上吐了一晚上,烧的吓人,就像铜炉子一样!”
还铜炉子一样!家里的哪有铜炉子,一听就是她教的,沈澈抬头看了小华一眼:“你吃不吃包子?”
小华从这一句话中嗅到危险气息,老爹轻易不发怒,一发怒绝对惹不起。小人儿弹簧一般退后了好几步,溜到门口道:“爹爹,我吃过了,我们那屋有水晶虾饺。比这个好吃,阿娘是真病了,现在胖子伯伯正在照顾阿娘,阿娘不肯吃药,胖子伯伯掐着她脖子也没灌进去。我先走了。”
小姑娘一口气说完,然后麻溜地钻了出去。
王来福刚出来,就瞅见一小孩从沈澈屋里出来,再一瞧,这不是那天端鸡汤的小姑娘么?
别看王来福是个太监,可对漂亮的小孩也没啥免疫力,冲小华招了招手:“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小华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这位应该就是皇帝身边的人,为了让爹爹无处可逃。她应该跟爹爹身边的每个人都搞好关系,小华眨眼间就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伯伯好,伯伯真好看!”
王来福大半辈子头次听人赞美他好看,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下意识地就去摸下巴,却又觉不妥,严肃了表情道:“小娃娃休得胡说!”
王来福哪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人精,早看到他眼角那一抹喜色,小华皱了皱眉头,挤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宝没说错啊。伯伯是小宝见过最英俊最帅气最……最有问道的爷们儿……”小华费力去回忆平日老爹那些手下是怎么互相奉承的。
殊不知一句“爷们儿”要让王来福喜极而泣,他活了大半辈子了,净身也有大半辈子了,这是头一回人家说他爷们啊。其实要是换个人,王来福搞不好要把他拉出去给斩了,谁不知道太监没有那个啥,可关键这是个小娃娃,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这岂非是说他王来福还是个男人的!
王来福一激动就不知道说啥了。半响憋出一句:“小娃娃,你在这儿做什么?”
小华见王来福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像是菊花的纹路,心道成了,怎么也该帮阿娘把老爹给拉回来一点,于是伸出小手让王来福看掌心的两颗糖:“我娘病了,叔叔喊我进去给的,让我……”
王来福根本没听见小华的后半句,只听见前半句,沈相喊人家小姑娘进去,还给了两块糖!
王来福久在深宫陪同端帝左右,心机不深早就被拖出去斩一万次了,可某些地方越强悍对应的脑回沟也越奇特,听见小华这句话,王来福脑子里面华丽丽的想的是:沈澈叫小姑娘进去,沈澈还给人拿糖,他那天不是不喜欢那两个孩子么?他哪来的糖?这么小的娃,娈童,不,恋童!
小华见他眼神开始还算正常,后面简直有些毛骨悚然,叫了两声也不见回应,吓的一溜烟跑了。
门忽然开了,沈澈皱眉看着一脸神游太虚的王来福。
王来福忽然看见沈澈也吓了一跳,眼里那缕诡异还来不及收去,意味深长问道:“沈相,您要去哪?”
眼睛瞟着小华离去的方向别有深意道:“孩子虽好,可太小了。”
沈澈方才听到小华在和人说话,却不知王来福脑补了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王来福脸上猥琐之意表现的淋漓尽致,总让人不太舒服,王来福也不能轻易得罪,沈澈不理会他什么意思,只道:“肚子疼,去趟茅房。”
借口、借口!王来福心里道,却笑眯眯的一拱手。
沈澈莫名其妙地走了,的确是借口,方才想了一会儿,万一是真生病了怎么办?她死了还不得他给她收尸!
再则他心里还有一个古怪的想法,昨日那一番恶整,她该什么表情,当时没看到,现在过去补一补也是不错的。
此时何雅正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瞅着房门呢,小芳坐在床头扶好她脑袋:“阿娘,生病的人眼睛是不能睁这么大的。”
何雅把眼睛眯了眯:“乖儿子,你快去瞅瞅来了没?”
小芳叹了口气:“阿娘,我都看过十多遍了,您耐心点,肯定会来的。”
何雅唔了一声:“那你再看看我这样子成么?”
小芳上下左右检查了一遍她的鸡窝头:“阿娘,你眼珠子别那么亮就好了,怪吓人的。”
……老娘我这样叫明眸善睐!
忽然间外面响起脚步声,何雅一喜,小芳把她给按了回去,低声道:“我去开门。”
结果只有小华一人。
何雅难掩失望:“你爹爹呢?”
小华其实在路上磨蹭了一会儿,也没见沈澈改变主意跟上来。不过她早有准备,捧了两块糖送到何雅面前:“阿娘,爹爹有事,让我先给你送两颗糖来。”
何雅看了她一眼。明白这是女儿哄自己,想了想觉得实在没有意思,把头上湿巾拿下来,掀开被子下床:“罢了,本来就没什么病。咱们怎么可能骗过他?他要是想来,又怎么会打发两颗糖来。”
说着揉了揉小华的头,端起一旁的药碗准备找个地方倒了去。
小华听老娘语气落寞,也没责怪自己,正不知说什么好,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小芳立即道:“谁?”
“是我。”
沈澈的声音!
小芳忙从何雅手上抢过那碗药搁在桌上,小华扶着她躺会床上,一番手忙脚乱后,两人才冲外面道:“爹爹,门没栓。您请进来吧。”
听见门响,何雅连忙把眼给眯了眯,这样看起来就像一个病人了。
沈澈并没有走到窗前,而是问小芳小华:“睡着了?现在还烧着?”
小华激动道:“刚睡着。”
何雅:……索性闭上了眼。
小芳暗唾小华一口:“爹爹,阿娘烧的厉害,不信您看看……连药也灌不下去。”
沈澈往床上瞟了一眼,只看到一蓬乱七八糟的头发,他点了点头:“不吃药可不行,药在哪,我来喂。”
小芳小华几乎要欢呼起来。
小芳把药碗送到沈澈手上。沈澈用勺子舀了舀:“都凉透了,你们等着,我去热热再回来。”
沈澈一走,何雅转过脸来。母子三人傻傻相视一笑。
沈澈很快回来,何雅仍旧装睡,待沈澈捏住她鼻子才“悠悠”地“半睁”眼睛。
小芳见机递过来个枕头,沈澈也极为体贴地垫在她腰下,小华捧着手帕,万一流出来了可以帮助何雅清理。
何雅这时才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没病啊,这一碗药不过是应景弄来的,当真要喝啊?
可这时候骑虎难下,再让他发现是装病更没好了,瞅着那勺子送过来,勉为其难地张开一道缝,预备抿几口给吐掉。
勺子忽然停住,沈澈忽然把勺子递给小芳:“你们母亲最不爱喝药……”
对了,想个其它的方法吧,比如说抱抱我,一样可以药到病除。
“我们不能硬喂……”
对,这会浪费药。
“来,儿子,你按着她这只手,华华,你按着她这只手。”
这……不对啊。
“我有个法子能让她感觉不到苦位就吃下去。”
话音未落,沈澈两指在她脖颈处一捏一揉,何雅便觉嘴巴不受控制大张开来,那碗稠乎乎的黑乎乎的药汁便顺着舌头沿着喉咙流下去。
这……不止是苦,为什么还有辣?
“发热一定要把汗发出来,我怕药量不够,又特意给您添了两大勺辣椒,应该够了,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再来看你。”沈澈伸手把她嘴巴合上,示意小芳小华松开,又体贴地给她拉上被子。
“阿娘睡觉不老实,我点了她的穴道,一个时辰之内都不能动,你们在这好好守着她,等发过汗就好了。”
在沈澈逼人的视线中,小芳小华不由用力地点头,目送父亲大人轻飘飘地出了门,俩小娃扑回来掀开被子,何雅脸已经红成辣椒的颜色,可除了呼呼往外淌眼泪,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小芳小华搬来姜胖子,折腾了半天终究解开何雅穴道时,那辣椒是吐也吐不出来了,非但烧心,又和苦药和在一起,折腾的何雅当天晚上几乎是抱着马桶过的,再想沈澈时,几乎是忍不住连打寒颤。
何雅终于消停了几天。
沈澈也忙,虽足不出户,却是在房内整理荆州地方官集体贪污挪用赈灾粮款的罪证,不止今天,还有去年、大前年,几乎是从王化民初到荆州开始,而且这王化民上面还有人,上面的这位才是端帝一直想动,又苦无证据的。
事情都交给沈澈做了,端帝并没有那么忙,但外面天气不好,他也去不了远的地方,所以心生奇怪是正常的,主要是这两日的伙食太差了,不但没有了茶点,连饭菜也愈发不能入口。
今日送来的竟是几个又冷又硬的窝窝头和稀的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王来福大怒,让万岁爷吃这个?
伙计不咸不淡道:“几位爷,您也知道,咱们荆州水灾都快半年了,我们家能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就这,过两天也没有了。”
说的王来福找不到话,见端帝挥了挥手,遂放了那伙计出去。
王来福虽是个太监,可除了小时候穷吃过窝窝头,这几十年都没见过窝窝头啥样了,捧了一个又硬又冷,简直难以下咽。
沈澈倒是不以为意,拿了一个慢慢咬着。
这几人正在凑合着填饱肚子,好死不死从外面飘来一阵香味,鸡……啊!
王来福大怒,拉开门,香味更浓。
端帝也皱了皱眉,王来福眼尖,瞅着刚才那伙计端着一个铜盆走在走廊尽头。
“你……给我过来!”
伙计还算听话,过来了。
“不是说只有窝窝头么?”王来福掀起伙计手上的锅盖。
伙计支支吾吾,陡然又挺起胸膛:“这是我们老板娘想吃的!”
“你……”王来福想发怒,忽然想起来老板娘似乎是这里的主人,换了语气:“多少钱一只?”
伙计眼转了转:“不好说,这得问老板,现在后面就剩三只活鸡了,老板也要吃的。”
还有三只?
沈澈道:“去叫你们掌柜过来说话。”他倒是想看看谁这么配合她。
姜胖子一出现,成功用肚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这肚子倒是比她身怀六甲时还要大,沈澈不由挺了挺自己的肚子,没肉,作罢。
“也不是不行,其实小店还有一些别的山珍海味都放在地下冰室里,这是菜单。”姜胖子从后面摸出一张纸。
说是菜单,更显眼的是后面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