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响起了行云流水一般的叮咚琴声。

    端坐在绣墩上的江玉娴凝视着中央刘佳芸正抚琴的秀丽侧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里几个相识女孩的际遇。

    上一世由于认祖归宗的“江凌霜”活着，所以太后娘娘挑选东宫储妃的恩泽打一开始就与她无关，而本就与父族有着心结的江凌霜根本就不会向江家人道了在慈宁宫的所见所闻。她所知的大都是后来江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各个渠道拼起来的真相。

    前世皇宫中的太子妃之争同样也是在孙巧慧与刘佳芸之间。而得了皇帝青睐的刘佳芸比之孙巧慧更胜一筹。如今孙巧慧的病是受了太后与公主的暗示装出来的，可那一世的孙家小姐却是实打实的在即将确定太子妃人选时突发了急症以至错失机会。

    而看似十拿九稳会入主太子东宫的刘佳芸反倒在没了最强的竞争对手后出人意料地“自毁”前途。她向太后央告了自少年时起就对扈国公林崇生了钦慕之意，宁愿舍了未来母仪天下的机会，也想嫁了真正心怡的夫君。

    太后自是不会让自家孙子与嫡亲外孙在一个女人身上生了嫌隙，因此一直在候选者中极不起眼的江凌霜异军突起，抢下了众人紧紧盯着的位置。

    如果依着江玉娴十五六岁时的眼光，自然会觉着刘佳芸是一时犯了糊涂，自困死地。但有了一世的婚姻经验，再经了这几年重生的留心观察，江玉娴心中倒对前世刘佳芸的没脑子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世家名门的小姐大多在琴棋书画上有着几项过人之处，但绝大多数时候是讲求自谦藏拙的，但凡心气高些更不愿意被人当了拔弦弄管的优伶，当着众人的面随意卖弄着技艺。

    但就如眼下沉浸在乐声中一般。从年少相识起，刘佳芸就对着众人哄她表演现出了宠辱不惊的大度，倒反象是乐在其中。即便偶尔露出尴尬腼腆。依着江玉娴活过两世的眼光看来实是带着点故作的假态。

    这样的刘佳芸会犯傻？又或说这一世的刘佳芸还会如前世一样做出自请低嫁的傻事？

    江玉娴在乐声中浮思联翩之际，有人从宫室门外走了进来。在厅堂之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来的正是被陈太后唤人召来的太子萧融，在几个少女慌张地让位之后，面上带着微微寒气的少年坐在太后的左首，双眸点着熠熠的新奇光芒落在了刘佳芸正拔着琴弦的玉笋尖儿上。

    江玉娴的目光落在了自个儿的膝上，一块翠绡帕子掩着孙巧慧的嫩手正使劲儿地掐着她的膝盖。

    不管是孙巧慧还是孙家，都直当她是专门进宫为孙氏成为太子妃帮忙的，然后赏她个媛娣之位就打发了。

    江玉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讽笑，却也知按着现下的情形还有太后娘娘对孙巧慧的偏重。她不得不出头做了得罪刘氏的坏人。

    “芸姐姐弹得真好呢！”，一曲余音方了，江玉娴的声音立时响了起来，象是由衷欣赏后意尤未尽一般，天真地请求道：“姐姐能再弹一曲清露谣吗？当年南下新阳，您在路上弹了好些次的那个！”

    孙巧慧的帕子已收回唇边，堪堪地掩住了腮边的梨涡浅笑。

    在她看来，帮衬的江玉娴不但卖力地在太子面前将刘佳芸扫入了侍乐一流，更隐晦地揭了刘氏从前几年露出的少女情思。

    从前她们几个作为公主府的座上宾，想到嫁入天家的可能。都没绕到太子身上，还想着是不是公主有意择媳。就单论南下新阳，那会儿江玉娴年纪最小混不知事没怎么往林崇跟前凑合。她作为次相孙女也讲究着些矜持，可刘佳芸对林小公爷的示好就有些路人皆知的感觉。

    但只在一瞬间，孙巧慧的笑意就敛了，她注意到原本正望着操琴佳人的太子殿下因着江玉娴清脆又带着点娇憨的请求，已然将目光投向了就坐在她身侧的江玉娴。

    与刚才浮光掠影般看着刘佳芸不同，少年定在江玉娴脸上的眸子象带着灼灼的火苗儿，而原本清冷的脸庞突然一下子绽开了笑，恍若雪消春暖。

    或许是萧融变化的神色太过着相，陈太后与厅室中诸女都没言语。只齐齐地看向了坐在一边的江玉娴。

    江玉娴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被忽然冷落下来的厅堂中央，坐在瑶琴之后的倩影突然冷哼一声。站起身直直地向着江玉娴走了过去。

    “江小姐是把我当了什么？还居然点起曲儿来了！”，带着怒意的喝声出人意料地从刘佳芸嘴里迸了出来。方才抚着悠悠琴声的一双素手倏地一下紧抓住了江玉娴的衣领。

    就这样在太后和太子的当面，她想要做什么？

    心里实则已暗地做好与刘佳芸拌嘴准备的江玉娴彻底慌了神儿，惊惧地看着不知怎的强起蛮力的少女就简简单单一下子就扯起了她的身子离了座，蛮横地猛搡了她一把。

    江玉娴恍若天旋地转一般的惊恐，在被一双臂弯搂住的时候，化作了颤抖的哽咽。

    “你要做什么！”，怀中搂着纤弱佳人的太子萧融，竖眉冷对着蛮不讲理的刘佳芸，咬牙切齿。

    “太子表哥，你果然被这小妖精迷住了！”，刘佳芸的手指恶狠狠地指着江玉娴的面门，但接着，俏脸上却是在瞬间梨花带雨地控诉道：“那次皇帝陛下使你带我去建章宫谒姑母，你跟我说的话果然是真的！你现在是铁了心地要立了这丫头当太子妃……”

    “刘佳芸！你不要信口胡说！”，萧融扬声喝着，但是一双手臂更是结结实实地将江玉娴护在了怀里。

    “我胡说什么！”，刘佳芸就手抹了把眼泪，红着眼儿扯着嗓子转向了正欲要劝她的孙巧慧，“太子妃我不要当了！孙姐姐。你可看好了，人家正经地是要成了一对！你也别吃力不讨好地给人作了嫁衣裳！”

    孙巧慧愕然地瞪大了双眼。

    而此时刘佳芸已挣开了被她扯着的手，抬袖掩面。大哭着跑出了殿门。

    陈太后低声喝了几句，总算让突如其来的闹剧刹住了。

    可孙巧慧一边想着刘佳芸方才在情急之下透出的实话。一边暗自打量着正贴在一处的一对少年男女，心头似打倒了五味瓶儿。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子萧融居然还捏了下江玉娴的小手，才在太后的吩咐中重归了座位。

    养虎为患？孙巧慧盯着江玉娴低垂秀颈露出的一抹粉红，暗忖着是不是要立即着人往家里递个信问问到底要怎样相待可能已得了太子喜欢的江玉娴。

    被皇帝陛下看好的刘佳芸居然在太后面前醋性大发地失仪，还直接嚷出了不做太子妃的狠话，一时间皇宫之中弥漫起了低迷的诡异气息。

    过了掌灯时，刘佳芸绝食陈*离宫回府。而皇帝陛下得报后痛斥太子并让他探访刘氏女的消息更是引了四方的关注。

    慈宁宫西二院的一间厢房中，白天时险些反目动手的表兄妹两个象是乌眼鸡一样互瞪着，只让被摒退的太监宫女们心惊胆战。

    隔了好久，寂静无声的室内终于响起了声音。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借口出去了！”，萧融的低声叹息声暗藏羡慕。

    “早点离开这儿，好回家团年嘛！”，刘佳芸长吐一口气，揉揉了发僵的面皮，放软了身子靠坐在了椅上，全然没有此前半点火气。

    确定四周已无窥听的耳朵和探究的眼睛。室内的气氛一下变得轻松了许多。

    “这么胡闹一场，太后自是乐得放你离开，父皇也不好再一意留你。只是说不得要影响了你的闺誉。”。萧融诚恳地对着第一个主动离开选妃闹剧的援兵道了抱歉，眼底也多了些歉疚之意。

    “闺誉又当不得吃喝，至多以后找婆家难些！我又不愁嫁，刘家也还养得起我……”

    明晃晃地被人嫌弃厌嫁，萧融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在听得刘佳芸的回答时还是不由地菀尔一笑。

    在当日皇帝陛下安排他带着刘佳芸游建章宫时，他本不过是想吓吓这位表妹，让她绝了当太子妃的念头。可不曾想，最后却收获了一个意外。

    “说实在的。你的脾性我倒觉得喜欢。现在想想，其实把你拱上太子妃位也不算差。”。估量着太后与皇帝的态度，闹腾的刘佳芸铁定会被清出宫去。萧融也自放心地开起了玩笑。

    “可别！跟你讲不要打本姑娘主意了！”，刘佳芸连忙坐直身子，正色地看向了眼前笑意盈盈的美少年，“我不是跟你讲过，我们血缘太亲，若是成了夫妻可定会不利后代的！”

    “可景朝民间姑表之间亲上做亲的例子并不罕见。从前我却从未听到如此说法。”，萧融狐疑地看了看一本正经的少女。

    “你自可让人到民间寻了那些养下傻儿痴子的病例！”，看出便宜表哥不过是在玩笑，松了一口气的刘佳芸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笑道：“我生有宿慧，自然要比你们懂得多些！”

    生有宿慧？萧融挑眉轻笑，对着刘佳芸的说法不置可否，“我只觉着你们女子也是不容小觑的，一个顶一个的都精得透底！”

    “那倒是！”，刘佳芸轻转了下眼珠，小心翼翼地道：“你不觉得江玉娴也很有些古怪之处吗？”

    也许是出于女子直觉，刘佳芸自年少时就觉着几个旧友中江玉娴有着些古怪，按着她超人的见识心中早有怀疑。而现如今立场不同，她自然要选择死道友不死贫道，把小江姑娘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