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寺里有专供女客上香的地界，黛玉和刘夫人一道。到法华寺上香的女客很多，黛玉和刘夫人一路，便是隐晦向世家贵妇贵女们表明她以后会是刘家妇的身份，这就是她没和荣成郡主一道的缘故。

    林璟玉和刘济源两兄弟一路上香，刘父将林璟玉用‘如卿’二字，引荐给了上香的至交同僚。刘父是长辈，本该以‘璟玉’来称呼，平时确实是直接叫林璟玉的名字。可现下林家家主是林璟玉，他身为刘家家主，此时结□□之好，用平辈称呼时才用的表字来介绍林璟玉，这个称呼便向外已经表明了两家板上钉钉的婚事，和刘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了。

    上完香之后，林璟玉留着说了一会儿话。估计那边女客上完香，接黛玉回府，法华寺的人实在太多了。

    刘嘉远刘家嫡长子，会接任刘家宗主的位置，此时自然被刘父带在身边。然后刘父以侍奉刘母的名义，打发了刘济源和林璟玉同路。林璟玉当时只觉得，不愧是‘纵横官场几十年，半片浮云不沾身’的人，他佩服！

    刘济源春闱之后大婚，一生最重要的两件事情都会在这一年发生，刘母强撑着到法华寺许愿。她身子不好，这一路舟车劳顿，估计现在还没缓过劲儿呢。刘母上香的地方全是娇客，身为男子的刘济源怎么可能进得去？

    刘济源拉着林璟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到了后面，林璟玉连敷衍他都觉得累。自从刘济源和黛玉的亲事定下来了之后，刘济源和林璟玉相处时就不如之前淡然自若，刘济源不想冷落了林璟玉，没话也要找出话来说。林璟玉没感觉到刘济源的尊重，只觉得刘济源莽撞冲动。

    好吧，他承认，自从刘济源和黛玉定亲之后，他对刘济源的偏见一天比一天重。

    在外守着的小丫鬟见林璟玉过来，便进去禀报给黛玉了。黛玉上完香带着纬帽出来，一眼便看见了林璟玉和身边的刘济源。

    刘济源假装自然的偷看黛玉，黛玉低着头看修鞋。林璟玉觉得，一不小心，他好像成了横亘在牛郎织女星之间的银河。

    “咳我们先回吧。”

    “如卿，我”顿了顿，刘济源灵光一闪的道：“如卿，现在法华寺里人山人海，街上也是摩肩擦踵，你一个文弱书生，被碰撞了怎么办？我送你回去吧。”

    身为文弱书生的林璟玉：“呵呵”

    话说新客还没进门，你就这么得罪你小舅子，你自贬身份抬高你小舅子身份的父亲知道吗？

    林璟玉瞟了一眼黛玉想看黛玉此时的表情，黛玉带着纬帽，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马车就等在外面，你把文弱的我送到法华寺门口就成。”

    “我嘴笨，如卿你别往心里去。”刘济源忙告罪，“如卿，这边走。”

    你嘴笨，那当初谈诗论道，逼得他哑口无言的人是谁？

    被领路的林璟玉默了一下，“我知道路。”

    今天大年初一，两位教养嬷嬷和奶嬷嬷都到法华寺上香来了。两位嬷嬷端得住，王嬷嬷也只是神色温和，雪雁雪鸯几个丫头却是忍不住抿着嘴乐。

    刘济源将林璟玉和黛玉一行人送到门口，正要告别，却看见了冯子健亦步亦趋的护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子到法华寺里来。见着林璟玉他们，忙朝他们这走来。

    “哥哥”黛玉看到陌生的男客下意识的就想往后避，看清楚冯子健护着的女子时又生生止住了脚步。“是三表妹。”

    有外男在，自然不好称呼女儿家的闺名。探春在贾家姑娘里行三，黛玉便以‘三表妹’称呼。之前黛玉和探春几个一堆时，姐姐妹妹的称呼本就不按着规矩来，因着贾宝玉称呼黛玉为‘林妹妹’，众姐妹也大多用这个称呼黛玉。可能这还是黛玉如此正式的称呼探春，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林璟玉自然是瞧见了探春，只是一时间有些恍然而已。探春相貌才情本就出众，此时锦衣华服点缀，更衬得袅娜娉婷，美艳绝伦。此时脸色苍白，似乎受惊不小。

    “子健，这是怎么了？”林璟玉脸色不变。

    冯子健老老实实的交代，语气里满是歉意。

    “贾姑娘下马车的时候，我骑马从贾姑娘的马车前经过惊到了贾姑娘的马。害得贾姑娘受了惊吓，是我的过错。回头的时候不知是谁家的马车坏了，停在了道路中央，现在那块堵得水泄不通的，贾姑娘的马车也堵在里面出不来，累得贾姑娘只能先到法华寺里避一避了。”

    去岁冯子健和梅世林秋闱前，刘济源带着他们来许过愿。当时来上香的人多，刘济源带他们走的是冷僻的小道。

    有武将的人家，比旁人家更常到寺庙里捐香油钱求平安。便是现在刘嘉远准备接手刘家宗主的位置，不像前几年常外出领兵打仗，刘夫人每月还是在固定的日子上寺庙求平安。被刘夫人一手带大的刘济源估计最熟悉的地方，除了刘府和学馆，便是法华寺了。

    林璟玉看了一眼目光清亮的探春，心里都忍不住佩服她。她是庶出，亲兄弟不争气，她自己心气儿又高，为谋一个好前程这次也是豁出去了。她这次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老天待她不薄。她的运气不错，眼光也不错。

    探春此时狼狈由冯子健而起，冯子健品行高洁，自然会上荣国府提前。冯子健已经是举人，只等二月春闱。虽然顶着国公府姑娘的名头，可探春她只是荣国府二房的庶女，父亲也只是五品小官。她的身份注定只能，要么高门为妾，要么为人继室。

    站在她这个位置上，谁都没有冯子健合心意。

    姜义是家中独子，父亲是书院山长，母亲是官家小姐，探春攀不上。何泽父亲是商人，母亲是大家族里的庶女，为了何泽以后的前程，他母亲更愿选懂得主持中馈、帮衬夫婿的嫡女，探春的教养跟不上。

    林璟玉夹杂着赞赏的道：“表妹玲珑心思。”

    黛玉和刘济源的婚事已经落实了，林璟玉对冯子健便没那么在意了。

    探春低着头没说话。对于女儿家来说，婚事比投胎还重要，她比不得林妹妹好命，有个亲兄长千般算计处处谋划，她只能放手一搏。她输了，也大不过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想起老祖宗和她母亲商量好的事情，探春升起的羞愧便荡然无存了。皇家的妾，那也是妾。同是荣国府的女儿，凭什么只因为贾元春一句‘手上无子，势单力薄’，她就要进宫去给贾元春当宫婢。

    她不信命！

    “如卿，还要麻烦你送贾姑娘回府。”

    林璟玉看了一眼探春，淡淡道：“我上完香，要护送我妹妹回去。”

    春寒料峭，刘济源半侧身站在风口给黛玉挡风，也恰好挡住了冯子健。林璟玉和冯子健说话，没有林璟玉从中作梗，找着机会的刘济源柔声跟黛玉说着昨日除夕京城的盛况。连眼神都没分给林璟玉、探春和冯子健三人。

    林璟玉转过头的时候，刘济源正说到他兄长的田犬有了幼崽，温和伶俐，雪白的毛茸茸一团，像团起来的雪球。

    “我怎么记得你兄长的猎犬毛色黝黑，养得油光水滑的。”

    被林璟玉处处刁难，刘济源经验丰富，立马机智应答：“另外那只是雪白的，这只幼崽心情很温和，不咬人的。”

    “它倒是挺会挑着长。”林璟玉不予置评，见探春倔强里难掩紧张忐忑，记得她待黛玉的好，抬手帮了她一把，“子健，你送佛送到西，便护送表妹回去吧，我打发人跟你们一道。”

    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探春，林璟玉叹道：“你总要给人个交代，这事宜早不宜迟，若不然女儿家的闺誉比性命要紧得多。”

    “是我想茬了。”冯子健偏头对脸色煞白的探春解释道：“我本想先准备妥当再上府正式提亲的。”

    “你们先在法华寺里等一等，表妹的丫鬟回去报信，外祖母打发来接表妹的马车应该要到了。”

    冯子健和探春齐点头，林璟玉将语箫和几个丫鬟婆子留了下来陪着探春等。让她们送探春上马车就回林府。荣国府的那摊子，他就不掺和了。

    黛玉在雪雁几个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刘济源踟蹰了一下，顶着林璟玉如针扎的视线，柔声问：“林姑娘，幼崽很温和，你，你要不要养着逗趣？”

    他所有的铺垫，便只为问这么一句。

    黛玉进了马车之后，雪雁为黛玉除了纬帽。听到刘济源这话，对黛玉做了个‘呆子’的口型，被羞得满面通红的黛玉拧了一把。黛玉轻轻掀起轿帘的小角，轻声道：“好”

    轿帘每一次的轻微晃动，都能牵动全部的心神。问话时的所有犹豫踟蹰，都在为如玉的面颊上仔细染上胭脂。

    旁观的林璟玉忽然觉得，最美不过少年慕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