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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雨夜打脸

      时近隆冬,日头落得一天比一天早,尽管江淑华在文昌阁待的时间不长,出来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乌蒙蒙的天空仿佛一团浸了水的脏棉花,偶尔吹过的湿冷的风昭示着一场不小的冬雨即将降下。

    望月楼内,青梅急急招呼青柠几个小丫头把覆了半透明桃花纸的大小窗子关起来,自己则往二楼江容华卧房内的暖炉里添了两块银丝炭,又在红木箱笼里翻翻拣拣,不知在找什么。

    江容华裹着大毛氅衣坐在小姐椅上烤火,饶是如此还是冻得鼻尖通红,手脚发凉。

    这具比常人更加畏寒的身体让她多少有些无奈,从前不得江老爷老夫人宠爱的时候还能说是吃穿条件不好,如今当归茯苓这样的补药不要钱似的吃进去,也未见得气血有多旺,身子依然弱得很,得找个机会禀了老太太让陈大夫过来瞧瞧。

    “唉!”青梅花了大半个时辰把几个装衣物被褥的大木箱都倒腾出来,又原封不动地装回去,最后无限惋惜又懊恼无比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模样让江容华奇道:“你这是怎么了?从用完膳就没见你停过!”

    “小姐你看,外面的天阴得吓人,这冬雨不比寻常,一旦落下来整个屋子都寒浸浸的,你从前垫的褥子太薄了。

    “我原本记得入秋的时候每个院子都派了一床十斤厚的被子,用的是今年庄子上新收的棉花和从钱塘蚕户收购来的真丝,又绵软又保暖,可是我方才翻遍了所有的箱子都没瞧见,想是在我们不防备的时候又被十小姐给顺走了!”

    小丫头嘟着嘴,满腹牢骚,江容华想了想道:“罢了,即便是江柔华拿走了,这会子黑灯瞎火的你上门讨要,她也不会见你,这样,你把所有的被子都拿出来,找一床给我顶一下,其他的你跟青柠他们分了盖吧!”

    “小姐,这万万使不得,奴婢们是下人,怎么能用主子的东西!”

    青梅见江容华要把自己的被子给她们盖哪里肯依,慌得直摆手,却听被她拉住了手道:“青梅,从前是我软弱无能,害你跟着我受尽欺辱,往后咱们主仆一条心,势必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千百倍地偿还回来!”

    青梅,对不起!前世但凡遇到险境,都是你硬逼着自己挡在前面护住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着替你的小姐去叫产婆。

    然而所有的种种都是她江容华懦弱包子,自作自受!

    即便知道嫡母姐妹不怀好意,心存歹念,也只是一味躲在角落里装鸵鸟,逃避自欺!

    江容华每每回忆起青梅死前眼底流露出的自责懊丧,就心痛无比,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里的酸涩握紧了她的手认真道:“青梅你要记住,你不是下人,你是我的心腹!”

    江容华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让小丫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待回过神来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小姐,你说得真好,但是青梅胆小怕事,不值得你如此信任!”

    边说边趴在江容华膝头呜呜哭了起来,江容华喟叹一声,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低低道:“不要害怕,往后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却给了青梅莫大的勇气,她飞快地抹掉眼泪坚定道:“嗯,青梅不害怕!”

    江容华看她哭得小猫似的一张脸,又好气又好笑:“那还不听快我的,把被子搬去屋里,要是你不小心受了凉,倒是要你家小姐我服侍你了!”

    青梅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听江容华道:“青杏那里没出什么岔子吧?”

    “小姐放心,我特意叮嘱车夫送她到家后便立即回程复命,看辰光也快了!”青梅正替江容华铺床,听她问话便看了看案上的青铜刻漏。

    江容华点点头,走到拔步床边坐下,忽然想起什么道:“明日早些叫我起来,我要去福寿院给祖母请安!”

    青梅应了声,又手脚利索地把汤婆子捂进锦被里,凑到她跟前神神秘秘道:“听青柠那丫头说,快日落的时候七小姐蒙着面纱去了文昌阁。”

    江容华看了看窗外已经密密麻麻打落下来的雨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雨大路滑,七姐姐回来的路恐怕难走得很!”

    江淑华出弄月楼的时候魂不守舍,哪里还有心思关注天气,碧桃则是时刻担心她把满腔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不敢多言一句,是以,两人往文昌阁去的时候并未带上雨具。

    江淑华被宁王无情拒绝,自以为受了屈辱,心中怨恨不已,加之脸上灼痛难当,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腥臭的浓汁不断涌上来,还好天色已晚,昏昏暗暗地也没有多少下人经过。

    文昌阁在江府前院,离弄月楼自然不近,当江淑华走过若水桥的时候,酝酿许久的冬雨终于稀稀拉拉的落了下来,不过片刻便蔓延成一片雨帘,打在她脆弱无比的脸上,疼得刺骨。

    薄薄的面纱贴在疮包上,犹如一块表面撒了碎核桃仁的糕饼,看得碧桃一阵恶心:“小姐,您的脸……恐怕浸不得水,前面就是大夫人的瑞和院了,不如进去避一避吧!”

    “贱婢,我说了不能让母亲知道此事,你还让我去瑞和院,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江老爷最喜附庸风雅,是以府里八成的甬道都是用打磨圆润的卵石铺成,平日里看着倒有几分野趣,只是一旦遇上雨天就会变得光滑无比。

    江淑华一双薄薄的绣鞋踩在上头就跟冰嬉似的,整个人靠在碧桃身上,几次拉着她差点摔倒。

    小丫头原本光洁的手臂不多时便肿起道道淤痕,如果不是摄于她平日的积威,碧桃真恨不得将这个又臭又沉的包袱甩掉。

    雨越下越大,仿佛凝成了一股股雨线,又是一个踉跄,碧桃早已累得脱力,手不自觉的松了,江淑华膝头一软,直直跪倒在地上。

    她正要呵斥碧桃,只觉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在了旁边的花泥地里。

    碧桃见状使劲推了推她,却是毫无反应,吓得魂儿都丢了大半,顾不得江淑华醒来是否会找她算账,慌手忙脚地往瑞和院跑去。

    从钱府回来徐氏的心情就很好。

    先不说江容华那丫头豪气干云地喝了渐儿斟的酒水,不出五日便会命丧黄泉,便是摘星楼这两日传出来的哭声就让她欢喜得只差摆酒庆祝了!

    江老爷宝贝似的宠着落梅院,如今江惜华那个小狐媚子不还是疯了?

    而她的淑华美貌端庄,又入了宁王殿下的眼,只等年纪一到便可当上娘娘,往后这江府上下还不是她徐文佩说了算?

    王妈妈是徐氏的奶娘,打小就服侍着,徐氏对她也亲厚,大小事情从未隐瞒,这会子高兴便拉了她挨坐在自己脚边的小杌子上细细计划起江淑华的亲事来,从嫁衣到嫁妆,甚至连陪嫁的丫头婆子都打算提前挑选。

    王妈妈虽然觉得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但想想自家七小姐的人物品貌确实配得上宁王,另一方面也不忍拂了徐氏的好兴致,便有一句没一句地笑呵呵附和着。

    徐氏正说得兴起,忽然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心里有些不喜,让彩屏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后者尚未打起珠帘便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丫鬟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在徐氏面前跪下哭喊道:“大夫人,你快去救救小姐罢!”

    徐氏虽然仅三十七八的年纪眼睛却渐渐有些花了,一时之间竟没认出面前之人,还是彩屏惊呼一声:“碧桃,怎么是你?”

    这丫头是碧桃,那她口中的小姐岂不是淑华?徐氏看她衣衫湿透,形容狼狈,心底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厉声喝道:“淑华到底怎么了,还不快给我说清楚!”

    碧桃嗫嚅了半晌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不住磕头道:“小姐,小姐她晕倒了!”

    徐氏心头一颤,顾不得披衣加袍就要出门,比之与她不亲的敏华,淑华才是她的心头肉,从小锦衣玉食,身体极好,怎么会无缘无故昏倒呢?

    正待再问,看到碧桃瑟瑟发抖的模样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在前头带路!”

    徐氏先时以为江淑华身在弄月楼,却不料碧桃竟把她往小路里带,心里便有些疑惑,这破风破雨的,天色又晚了,淑华不好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她哪里知道江淑华为了避开瑞和院,不让她瞧见自己一塌糊涂的面容,刻意绕了远路。

    是以当稀泥地里黑乎乎一团呈现在徐氏眼前时,这位骄傲了半辈子的贵妇人差点没厥过去。

    王妈妈作为府里的老妈妈,到底经的事儿不少,虽一样震惊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让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通通回自己的房间去,没有命令不准出来,只叫碧桃,彩屏,彩霞几个心腹上来把江淑华送去瑞和院。

    此刻的江淑华手脚扭曲地崴着,一身绫罗裹了泥水,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原本敷着的面纱也不知去了哪里,半张脸泡在黄褐色的积水里,露在外面的半张红黑相间,凹凸不平。

    徐氏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一把抢过彩屏手中的灯笼,凑近细看,惊叫一声晕倒在王妈妈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