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三桩事情
“二姨娘,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我姨娘好端端的,你又何故咒她!”
“你这丫头说得好没道理,我与你姨娘非亲非故,无恩无怨,做什么咒她?我不过是听她整宿整宿地咳嗽,好心提点罢了,倒是你,连自己生母病重如斯都不知晓,真是枉为人子!”二姨娘冷冷看了眼江容华,便自顾站起身,回到卧房内,倚靠在软榻上再不发一言。
江容华双眉皱成川字,这几日忙着主持府里的中馈确实许久不曾去看望七姨娘了,派小丫头子过去问候,也都回禀说七姨娘还是老样子,精神头却是不错,她便也未曾上心,如今被二姨娘这么一说,心头顿时狂跳起来,深深望了她一眼后,便告辞出去。
后者闭目养神,连哼都未哼一声,直到江容华主仆出了院子才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道奇异的亮光,九小姐江容华,真真是个妙人,只是你的存在不要让我今后的计划生变才好。
“姨娘!”轻缓的脚步声惊动了软榻上的女子,二姨娘坐直身子看着眼前神情木讷的青衣丫鬟,忽然精神一震,急切地问道:“我让你打探的事如何了?”
那丫鬟恭谨地答道:“时近年关,确实有不少外乡人离杭回乡,不过这其中并无像姨娘所说那般,四处寻人的。”
二姨娘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失望,她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也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有消息,或许那边早就放弃了罢……”
丫鬟似是看出她情绪低落,忙木木地安抚道:“姨娘别着急,奴婢会一直帮你留心着,或许那人很快便会出现了。”
二姨娘苦笑一声:“你不用安慰我,十几年都过来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罢……对了,李若梅和徐文佩那两个贱人最近有没有闹什么幺蛾子?”
“三姨娘这些天一直安安分分待在落梅院养胎,连府里的中馈也悉数交给了九小姐,至于大夫人,自被老爷禁足以后便一心一意守着昏睡不醒的四少爷,而且她手底下最得力的王妈妈也被九小姐给关了起来,这回只怕是翻不出天了。”
“九小姐……”二姨娘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苍白沉寂的小脸,明明是活生生的小姑娘,却给她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那丫鬟见她反复咀嚼着九小姐三个字,惊讶道:“姨娘识得九小姐?”
二姨娘唇边的笑意有些冷:“不错,就在你来之前的一刻钟,这位九小姐刚与我打过照面,我俩还整整闲话了一个时辰呢!”
丫鬟闻言面色微变,忙道:“那她是否知晓了姨娘的身份?不会将姨娘告发出来罢?”
“不,她不会,因为她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却很懂得拿捏分寸,留条退路,想不到江仲友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居然能生出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儿,当真是上辈子积了太多德!”
二姨娘语气里说不出的嘲讽,又听那丫鬟道:“奴婢冷眼看着,九小姐和瑞和院一脉似乎积怨颇深,这两个月,明里暗里,不知道针锋相对了多少次,老太太老爷虽未明说,心里却也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不过两人都是默许的态度,至于三姨娘那边,九小姐可是一点情面也没有的,所以奴婢想着,咱们是不是可以借她的手……”
那丫鬟并未把话说完,不过里头的意思却很明白了,二姨娘皱着眉头沉思起来,半晌方摇了摇头道:“这个九小姐太过精明,而我身上又有太多无法告知旁人的隐秘,我怕到时候讨不到便宜反而把自己搭进去,这事儿且再看看罢!”
那丫鬟闻言赞同地点点头,又见二姨娘仿佛忽然想到什么道:“我听说那江以礼被挨了家法委实去了一层皮,可都过去三天了,为何还会昏睡不醒?”
“奴婢也觉得奇怪,想是伤势太重所致罢!”那丫鬟也露出疑惑的神色,想了想道。
二姨娘缓缓地摇摇头,她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江家大宅就像一个大大的魔窟,住在里面的妖魔鬼怪每日都粉墨登场,上演一出出精彩的好戏,她颇有深意地看了丫鬟一眼,嘴角轻勾:“要是江府唯一的嫡出少爷,徐文佩的心头肉就这样一睡不醒该多好啊!”
丫鬟心下会意,眼珠子一转,竟去了些许木讷之气,多了一丝灵动,她看了看略有些西斜的日头道:“姨娘放心,这事奴婢定能办妥!今日我是趁着老太太午休偷跑出来的,算算这会子也快醒了,倘若找不着人,只怕要起疑心。”
二姨娘点点头道:“万事小心为上,你且去吧,注意避着些人!”
江容华出了西苑便直奔七姨娘的院子,却只见到珊瑚在屋里收拾东西,忙急急喊住她道:“七姨娘呢?”
珊瑚端着装针线的小簸箕被她急吼吼地架势弄得一愣,好几息才反应过来道:“五姨娘方才来寻七姨娘说新描了几个花样子,请她过去看看,七姨娘盛情难却便跟着去了。”
珊瑚话音刚落,便见到江容华转身朝外走去。
江容华原本的步子又急又匆忙,青梅走在她身后几乎跟不上,她能感觉到自家小姐心头的焦虑还有自责,渐渐地她发现江容华的脚步慢下来了,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七姨娘顺着五姨娘的指点,低头看绣架上的一幅百子嬉戏的花样子,神情柔和,嘴角带着自然温暖的笑意。
青梅觉察出江容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眼底有着与七姨娘一样温和的笑,她站在门外不远处的合欢树下,却并不进去,直到七姨娘不经意间抬起头,发现站得笔直如小白杨似的主仆二人,惊讶地唤道:“九小姐!”
江容华微微一笑,与两位姨娘互相见过礼,便听五姨娘道:“九小姐真真是个知礼明仪的大家小姐了,不像我的八小姐,明明一样的年纪,过年也十一了,看着还跟孩子似的!”
五姨娘虽这么说,不过在提到江绮华时语气里满是疼爱,江容华笑道:“八姐姐天真烂漫,赤子之心,才真正让容华羡慕不已呢!”
两人又客客气气地说了会子话,一旁的七姨娘并不插嘴,只默默坐着,慈爱地看着江容华,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她便满足了一般。
江容华很想问问七姨娘身子究竟觉得怎么样,却碍于五姨娘在场,只好作罢,又见她脸色虽差精神头却还不错,略略放下心,一盏茶喝完,便带着青梅起身告辞。
七姨娘嘴唇动了动,却仿佛不知道说什么似的,没有开口,微有些失落地望着江容华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与来时的急切不同,回去的路江容华走得很慢,她知道七姨娘在看她,她知道那目光必然是饱含慈爱的,所以她想让它停留得久一些,因为这是她在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大宅子里唯一的温暖。
“青梅,你明日去请陈大夫来一趟,再替七姨娘瞧瞧!”江容华用力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道。
江容华刚回到望月楼,便与正要出门的白芷撞上,后者见到是她,喜道:“小姐,你回来了,奴婢正要出去找你,今日管事们的例行汇报如何这么久?”
江容华并未立即答话,入了二楼的内室才将在锦绣园西苑见到二姨娘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白芷替她脱了外衣,换上舒适的家居服,挑眉道:“小姐认为这位二姨娘说得都是真的?”
“不,正好相反,我觉得她说得不尽不实!”
江容华双手放在火盆上烤了烤,低头沉吟道:“我看她气质高洁,言语间却流露出高人一等的矜骄之气,只怕出身不凡,她说感念八姨娘的恩情,却对以信并无多少喜爱,还有她说她不应该到这里来又是什么意思?不应该嫁入江府吗?这里头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白芷动作利索地往小手炉里塞了两块银丝炭和一块玫瑰香饼,递给江容华,嘴里道:“奴婢入府八年,在福寿院的时候一直跟着白兰,闲言碎语间,对府里的不少事情也都知道个大概,却对这位二姨娘知之甚少。
“只知道她是老爷还在京都任职时,一顶花轿从侧门连夜抬进来的,第二日府里便多了一个二姨娘,那时候大夫人与老爷刚交换了庚帖,却还未定下亲事,大老爷在漠北的战事刚刚吃紧,老太太又正因为老爷的婚事与老太爷堵着气,这么个空当儿,便无人有多余的闲暇来理会二姨娘的进门,只当老爷多了个填房。
“不过这个二姨娘从一开始就低调得很,窝在锦绣园里,深居简出,几乎没几个人见过她,更加不知道她是何来历,与老爷如何相识!
“然而彼时老爷却对她很是宠爱,各种精巧的小玩意儿,头面首饰日日都会亲自送去,不过每次出来的时候脸色竟难看无比,渐渐的老爷也不再去她的院子了,如果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只怕整个江府的人都不记得还有一个二姨娘。”
江容华边听边飞快地消化着白芷话里的内容,忽然想到什么道:“彼时与二姨娘私通的那人是谁?”
白芷边替她泡桔梗甘草茶润喉边接着道:“是老爷身边的一个小厮,据说那人先头日日陪老爷去二姨娘那里,一来二去两人便生了情愫,加上后来老爷鲜少再去看她,二姨娘春闺寂寞,便……”
“哼,拙劣至极的栽赃陷害,大概也只有徐氏那个蠢货才想得出来,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诡计,精明如父亲又为何会不分青红皂白发落了二姨娘了?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江容华低低自语,这一天的经历让她脑子里充斥了太多疑问,加之方才因七姨娘的病情一急,此刻有些疲惫。
她闭了闭眼,把事情都条分缕析地整理好,再睁开眼时,顿觉清明了许多,向白芷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二姨娘不触及我的底线,那么我也没必要干涉她的事情,只留一分心神注意着她那边的动静便好。”
白芷点点头,又听江容华道:“对了,你方才说找我有事?”
白芷眨了眨眼,低低道:“确有三桩事情要与小姐说,第一桩便是孙夫人那里派人捎来了口信。”
“如何?”江容华刚递到唇边的茶盏又放下了,眼底亮晶晶的。
“孙夫人说小姐的买卖她接了,只是原本十两银子一天的让利却是没有了的!”白芷轻声细语地说得一本正经,江容华眼中却带了笑意。
“这孙夫人当真是个精明得幽默的人,她可说消息如何传递?”
白芷的声音压得更低:“孙夫人说既然往后大厨房食材的采购都交予她孙记的铺子,那么这消息由送菜的老农传递是再隐蔽不过的了,只是咱们这边需出一个稳妥的人接洽才行。”
江容华摸了摸手背,皱眉道:“明面上是食材的交易,暗地里却是眼线的交易,确实是个不易让人察觉的好法子,只这接洽之人倒有些难,首先必是要对我忠心不二的,你与青梅都是我的心腹,但倘若频频往西侧门跑恐怕太过引人注目……”
白芷斟酌了片刻道:“奴婢倒是有个好人选!”
“哦,是谁?”江容华奇道。
“小姐觉得青柠如何?”白芷伸出右手小指比了比道。
“果然是极好的!”江容华闻言恍然,又问道,“那第二桩事是什么?”
“第二桩是西侧院守门的婆子今日一早便巴巴地跑来邀功,说昨儿入夜时分七小姐带了一个丫鬟出府去了,至快天明的时候才回来。”白芷在江容华面前的小杌子上坐下,正色道。
江容华神色一凛,前世今生,但凡牵扯到江淑华的事她都不会掉以轻心,听之任之,她握紧了手中的茶盏,眼神变得凌厉:“知道是谁赶的马车吗?”
“是新来没多久的勇哥儿。”
上回老太太下令往府里添些下人,这勇哥儿便是其中之一,年纪不大,老实忠厚,江容华有些印象:“你看看能不能从勇哥儿嘴里挖出那晚七姐姐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干了何事。”
待白芷应下后江容华手指点了点梨花木矮几台面道:“最后一桩呢?”
“小姐昨日在路上捡到的那个姑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