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项羽
一字一句如同一把把尖刀朝着她心脏刺来,血肉被撕开鲜血溢流出来。雅*文*言*情*首*发她死死盯着张良的脸,张良平静的望着她,如同方才全是她在无理取闹。两人如此对峙一会后,衣襟上的手指缓缓松开,昭娖的身子颓然倒坐下去。
“你告诉我,我有哪里不好,我改。”昭娖眼中酸涩,已经红了。声音里带着稍许嘶哑。贝齿咬住下唇甚至是带了些恳求看张良。这么年她没有想过张良会和她分开。她甚至都想好了,不管张良去哪她就跟到哪。就连这次张良和陈缺相谈甚欢,她心里也是隐隐约约希望他能在陈缺面前提起他们两人的事情来。
她遇见张良之前对嫁人一事躲避不及,但是她现在却希望张良能娶她!
可是等来等去,却等来这么一句话。难道十六岁那年她就应该答应了他么?是不是当时答应了他现在一切会不一样?
“不是阿娖不好。”张良垂下眼,投在木质地板上的背影越发浓厚和沉重。“丈夫在世当即家国为重,如今正是……”
“正是你韩国复国的大好时机,所以不可错失良机,向楚借兵复国是不是!”昭娖打断他的话,唇角噙着点点冷笑。她双目已经血红,即使已经花了全身的力气,但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打落下来。眼泪落在膝盖上,将深衣面料一点点的侵染成深色。
“阿娖……”张良向她倾过身来想要伸手拭去她面上的泪痕。
昭娖侧身躲开他的手,她斜睨着张良,嘴角的冷笑弯的更大,“也是。韩国姬姓张氏受韩王恩典深重,五代相国,不是哪个家族都能享受到君王如此恩典,子房先生如此也是正常。”她僵硬的将笑扯的更大,声音粗粝。她撑起身子站起来。嗓子里气流冲出“赫赫”类似笑声的声响。
面上的笑容一丝丝归于平缓,昭娖她看着坐在茵席上的张良,心中被一刀一刀割得鲜血淋漓,肉被撕扯开来。
“我明白。”她笑了两声,可是笑声嘶哑难听,“你心中有国有君也有家。可是在国和君面前,男*女之情……成家之念不过是无足轻重。”
“阿娖我……”
“够了,子房不必再说!”昭娖厉声喝道,“我这就返回我家去,不劳子房出言。”
说罢再也不管他,昭娖转身跑开。男式深衣下摆宽大跑动起来完全没有负担。
“阿娖!”张良追赶不及,她已经跑出去。伸出袖口的手怔怔的滞在那里。直到那抹身影转过廊角再也消失不见。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他的故乡韩国被秦侵占日久,秦军在韩地势力之深,他心知肚明。他拜访武信君请求立韩公子为王,虽然武信君答应愿意借兵助韩复国。但从武信君的言谈举止来看,武信君并不重视韩国,即使能得到兵力,也不会多。
复韩这条路,并不平坦,甚至崎岖不平。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张良自己都不能下个决断。
战场之上变幻瞬间,.他再狠心也不能让她去陪他赌这么一次。
‘我想追随的不是沛公,是你。’
张良袖中的手缓缓攥紧,指甲刺进肉中,手背青筋鼓爆出在白皙的肌肤下显得格外突兀。
这样也好……
他在心中对自己道。
与其让她陪着自己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不如放手留她在楚国,至少她能生活无虞。
昭娖当初的行李不过几套衣衫,吴丫几乎是被她猩红双眼吓了一大跳。
“收拾东西,我们离开。”昭娖很明显刚刚洗过脸,下巴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吴丫不明所以,但是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立即就去收拾。只是带上一些衣物和钱物,昭娖甚至都没有叫申深驾驶来马车。在阍人几乎是惊吓的目光中离开了。
没有骑马跟没有乘坐马车,昭娖带着两个奴仆走在大道边。彭城的道路格外宽大些,马车在道中行驶,偶尔还能见到穿着盔甲的楚军骑着马从大道上而过。
吴丫和申深两个抱着行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敢冒然开口。只好低着头抱着行李走在她身后。
昭娖基本是没有任何目的性就在城道中乱走。速度很快,好像要借由此发泄一般。吴丫申深抱紧了物什紧紧的跟在她身后,生怕会跟丢了。
一辆马车的车窗突然拉开,然后御者发出一声吆喝喝令马儿停下来。
轻声叱喝低低响起,马儿四蹄敲动石板的频率快了起来。
“君子!”背后突然冒出中气十足的男声。昭娖脚下顿了顿,回了身抬头看去。一个身着髹漆合甲的年轻男子,青铜胄下的脸上有一双格外明亮的双眼。这双眼此刻正盯着昭娖看。
昭娖看他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请问可是昭君子?”男子开口问道。嗓音说不上有多好听,但格外精神有气力。
“在下即是昭成。”昭娖转过身来,持起双手道。
“某虞子期,右司马请你上车一聚。”马上青年笑道,笑容格外好看。昭娖一愣。这不是五年前和自己一起出游到齐地的那个少年么?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昭娖看了看那辆马车,抿了一下唇。立即提起深衣下摆走了过去。早有奴仆放好了踏盒,昭娖踩在踏盒上进了马车。马车内颇为宽敞。陈缺坐在车内,宽大的袍袖服帖的落在身旁,流露出士人幽雅的气度。
陈缺见昭娖上车来,皱了眉“你怎一个人出来。不乘车,只带两个奴婢相随。”
“车是张良的车,我不愿。”昭娖淡淡说道,也没半点委婉。
“怎了?”陈缺问道。
“他请武信君立韩公子为韩王。自然是要回韩地,我一女子自然也不在他眼内。”话语平淡,可偏偏稍起的怨怒又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思。
陈缺立即就笑了,“复国开疆成就一番大业,丈夫在世本当如此。若是一心沉浸儿女情长未免叫人看轻。”
昭娖眉头皱了一下,轻轻别过脸去。
陈缺心笑毕竟还是女子,就算当丈夫教养长大还是有着女子的心性,“丈夫远行,此事本事平常,更何况……不要想多了。”
昭娖知道所谓的此事就是男人为了前途事业把女人一甩,这种事情在那些出奔别国的贵族里非常常见,在一地娶妻如果事态有变立即抛妻弃子而去。那“更何况”后她也知道陈缺的意思,她和张良两人并没有谈婚论嫁,大不了以后再找别的男人就是。完全不需要心伤。
也对,对于他们来说。只要铁马金戈万里河山,女人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个物件,死了走了再换一个。儿女情长在功名的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昭娖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陈缺的话。她只是默默的扭过头去看着车廉。
右司马的府邸远比张良沛军厩将的住处宽大许多,陈缺命管事给昭娖安下住处。便继续和虞子期谈论事务去了。
虞子期似乎是还记得昭娖,离去之时还对她一笑。
昭娖走入自己暂时的居所后,令所有的侍从退下。把门合上,趴在床榻上,手指抓紧了被衾,嗓子里的哭声被压没在被中。她的痛也只有此刻才能稍微的发泄出来些了。
第二日张良便来拜见右司马。陈缺派人来请昭娖一同会客。昭娖手里拿着一支绿柳,她眼睛盯着柳枝上嫩绿的枝叶淡淡道“成身体不适,恕不能前往。”
身体不是是假,心中不适是真。她丢开手中的柳枝长舒出一口气。腰带上的白玉碰到下面的料珠,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昭娖低眼,白玉一日往日的温润。她弯下腰手指轻轻在白玉上的阴刻云纹上擦过。
“昭先生说他身体不适,不能前来,望恕罪。”门外侍从声音朗朗,正好让屋内二人听见。陈缺闻言抬眼就去瞟了面前的青年一眼。张良面上并无多少变化,嘴角的笑意并无减少,依旧温煦。
“张子此番前去寻横阳君……”陈缺心中暗叹一声,和他说起正事。
昭娖斜躺在榻上。吴丫拿着针线跪坐在塌下做。
“听人说彭城外秦军多呐。”少女纤细的手指上拈着针,给昭娖的深衣袖口上缝好一道边。
“你从哪听说来的。”昭娖在塌上听得吴丫的温柔吴语开口问道。
“到处都在说……秦军杀人都把剑给砍断了。”少女想起听到的流言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她想起以前一路上看到的流民惨状,不由得身上抖了抖,“奴害怕。”吴丫虽然没有真正见过秦军杀人,但是那些道听途说就够把她吓得发抖了。
“害怕……”昭娖闭着眼“真到那时怕也没用了。”
吴丫手里拿着针线,疑惑的朝榻边瞧了一眼,她听不懂昭娖这话里的意思,但还守着奴婢的本分,继续低下头做针线。
陈缺带着昭娖前去拜见了项梁。
项梁对这个昔日旧楚三大家族之一的昭氏后人颇有兴趣,尤其是他还曾为这个少年起字,甚至杀人避风头弹压下事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侄子项籍坐在他手下,看着那个大袖翻飞行礼的美貌青年。
算算年龄,昭成也该二十岁。但是项梁怎么看,都觉得面前的那个青年生的也未免太柔气了些。楚人以男子饶勇矫健为美。但贵族中也不缺面好的男人。鄂君子皙貌美,在越国还被越人唱“心悦君兮君不知”。甚至屈子屈原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人。
有前例在先,项梁倒也不觉得昭成长成这样特别奇怪。
“昭成拜见武信君。”昭娖直起腰身,宽袖如流水随她起身的动作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我听刘季说了。”项梁靠着袖下的隐几,在晚辈面前他话语也比较随和,直接称呼其刘邦的本名,话语里没有多少在意“你在沛军中曾经随他作战于秦军,甚是勇猛。”
昭娖垂下的脸上眼眸稍动,“竖子大幸得以从沛公,沛公谬赞了。”
她话音一落,从项梁下首位置传来毫不客气的嗤笑。在室内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失礼。昭娖微微抬起眼,瞧见一个青年将领坐在项梁下首毫不客气挑起唇角,不知道那声笑是冲着刘邦还是冲着她去的。
面上还浮动着一层尚未褪去的煞气。可能刚从战场返还回来,昭娖甚至能闻到淡淡的血味。
“阿籍。”项梁出言道。
项籍!昭娖立即抬起头来,也不顾及这样的行为落在别人眼里有些失礼。
“你们二人幼时相识,眼下能识否?”项梁笑道。手抚过美髯。
“几年没见,子瑜怎长成了这副模样。”项籍,后世被称作西楚霸王项羽的青年,打量了昭娖一下说出叫人呕血的话。
你难道希望我长成人猿泰山么!昭娖默默吞下一口鲜血。
室内轻笑之声顿起。
昭娖在心中擦掉嘴角的鲜血,强笑道“容貌乃父母天地所赐,成也无可奈何。”就算昭成活到现在说不定也能长成一只伪娘!
“能征战,即使面若好女,也是丈夫。”陈缺出声道。“有丈夫之心,有丈夫之行,有丈夫之身。面若好女又有何妨。”
“大善,右司马之言甚善。”项梁知晓昭娖在刘邦军中的一些事后,也认为昭娖虽然长了一张女儿面,但行为处事还是完全没有多少柔软之气。
“子瑜今日已出刘季之军,可愿到我军?”即使刘邦已经归顺项梁,项梁言语里对他的隔阂还很重。他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