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新年
汉承秦制,十月乃一年之首。雅*文*言*情*首*发前朝有诸侯王列侯觐见天子,后宫也有内外命妇见过皇后。
比起册立皇后能热得叫人头发晕的六月,寒风肆虐的十月倒是不和列侯夫人们身上那套沉重的深衣作对。
昭娖肚子已经四个月,身形也已经显怀。在厚重的礼服之下肚子越发现形。
“留侯夫人。”昭娖一回头正好看着户牖侯夫人张氏正望着她浅笑,此时还未进入宫门,侯夫人们刚刚才下马车。宫内不准随意喧哗,但在宫门外彼此低低的打声招呼也无妨。
“户牖侯夫人。”昭娖持手向对方行礼,平心而言昭娖并不想要和陈平的妻子有什么关系。但是别人的善意她也不能置之不理。
张氏走到昭娖身前,打量了昭娖一下,当目光触及昭娖隆起的腹部时眼中露出几丝羡慕。她膝下只有一个嫡子,虽然丈夫偶尔也和她过夜,但腹中却没消息。
“留侯夫人重身几月了?”见着孕妇张氏还是有一丝羡慕的。她不禁问道。
“四月了。”昭娖答道。
“那可好,腹中孩儿也是安定下来了。”张氏也是怀孕过的人,知道胎儿头三个月坐胎不稳,要到四个月上头才安稳下来。说罢张氏又想起留侯称病不朝的消息,虽然她一个妇人也不知道那些列侯之间的恩恩怨怨。但是瞧着留侯夫人这个隆起的肚子,想着留侯这病就有几分叫人不由得有几分笑意了。
昭娖不知道要该和张氏说什么才好,只好说道“不知最近户牖侯与侯太子是否身体康健安好?”
提及丈夫儿子,张氏笑得有几分勉强“多谢留侯夫人相问,君侯与太子皆身体康健。”
陈平对张氏这个贫贱时所娶的妻子,虽然并不爱恋但在官邸中让其有足够的侯夫人的权力,内宅大小事务都是要交给张氏决策。就是府中那些偶尔得了宠爱的姬妾也要仰望女主人的鼻息,绝不敢造次。何况还没有正经的妾侍呢。
只是对太子买,陈平多多少少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陈买原本和母亲与伯父在乡间生活,一下子成了侯太子。不但不适宜长安风物不说,还老是怀念家乡里的玩伴。虽然陈平从没对张氏说起,但是张氏从他的话语里也能察觉出来他对儿子并不满意。
张氏并没有练就喜怒皆不形于色的本事,昭娖一下子就看出她笑容里的一丝牵强。
这时掌事黄门已经让侯夫人们按照一定的顺序进入宫门觐见皇后。
长乐宫是秦朝留下的宫殿,刘邦当时迁都的时候颇为匆忙。这座秦朝留下来的离宫并没有被修缮的十全十美。
在侯夫人们登上宫阶等待皇后召见。十月的关中冷风吹在如同刀割肉一样的疼。昭娖双手拢在袖中,里头是加了好几层的衣物,垂下头来让脖子更加被布料裹得密不透风。
先去觐见皇后的,乃是后宫里的夫人美人等内命妇,然后才是侯夫人这些外命妇。即使侯夫人们里里外外穿的厚厚的,也耐不得着关中似刀的冬风。雅*文*言*情*首*发
在寒风中没等多久,皇后的诏命下达,一群侯夫人拖着长长的深衣后摆辛苦维持着礼仪姿态朝长信殿而去。
一进殿,浓厚的暖意夹杂着香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长信殿里有一排燃的正旺的壁炉。壁炉里烧着的都是那些上等香木,取暖不说还能享受到怡人的芬芳。不过一进长信殿昭娖就发觉殿内的气氛不对劲。皇后帷幄旁的皇后将行还有皇后长御脸色都青白,上位上的皇后吕雉虽然面容平和,但依旧让人觉得空气里残余着一触即发的紧张和戾气。
“皇后长乐无极。”众侯夫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跪在茵席上给皇后行礼。昭娖隔着四个月还不算大的肚子略有些吃力的将额头贴在手背上。
“皇后诏曰可——”皇后长御长谢道。
这时那些夫人们才起身。
“阿姊。”舞阳侯夫人向来是在长信宫里头自在惯了的,在拜礼结束后。她就起身走到皇后的御座下,还没到跟前呢,就有御侍赶紧使眼色让侍女给这位跋扈的侯夫人摆好茵席。
宫殿里壁炉烧的旺盛,舞阳侯夫人吕嬃坐在姐姐吕雉的座下笑得满脸开心,“还是阿姊您这里最好。我在外面吹冷风,吹的可受不了了。”
“就你娇气!”吕雉带着些许的嗔怪,“这才多一会?”
前面姐妹说话,那些侯夫人们都跪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似是做起了默不作声的背景人物,听的舞阳侯夫人和皇后聊。
问过妹妹吕嬃家中的亲侄子舞阳侯太子怎样后,叮嘱妹妹要教导好侄子之后,看向那些列侯夫人们。
列侯夫人在这种年初觐见皇后的大礼上,基本上没什么话要和皇后说的。就算家中有事打算走中宫的门路,也会是平常到舞阳侯夫人那里转一圈送个礼什么的。不会亲自和皇后说,因为也没那么多人有那么大的脸面。
就连酂侯夫人也是跪坐在那里,眼观鼻子鼻观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而皇后吕雉也似是不太想让外命妇呆的太久,和几个当初在沛县里那几个老兄弟的老嫂子们言笑晏晏的谈笑一番。说说这长安城里哪里新起的景物。
谈笑完后,吕雉就让皇后长御谢道“众夫人请退,皇后诏曰可——”虽然说是众夫人请退,可是舞阳侯夫人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半点请退的意思。
等到侯夫人们都退出去,新年里的命妇谒见皇后画上一个结尾后。吕嬃坐在姐姐的皇后御座下,眼睛瞟了殿内的侍女。
“阿姊,我一进殿就觉着殿内不太好,是不是……”吕嬃望着座上的姐姐说道。长信殿上御座后的赤色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玉璧,御座之上的帷幄上垂下的玉璧丝绦在馨香的暖气中,越发富贵宁馨。
吕雉呼出一口气,眉头皱了起来。
吕嬃见姐姐如此,便将目光转向了侍奉在皇后帷幄之旁的皇后将行,将行眼角瞟了一眼皇后玄色的身影,迟疑低下头默不作声。
“是不是戚姬那贱妇又闹出甚了?”吕嬃昔日在娘家里是最小的女儿,早被父母兄姐宠坏了,到了嫁人,丈夫樊哙虽然出身屠户但是对她相当不错。因此吕嬃说起话来格外的不讲忌讳。
“戚夫人今日前来谒见中宫,行止颇为不敬。”终于皇后长御说道。
“阿姊,您没有惩戒那个贱妇?”吕嬃听后颇为愤慨说道。
“怎么惩戒?戚夫人眼下还得陛下青眼。”吕雉端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点喜怒之情。“就算是要打杀一条恶犬,都还要看主人。”她眼睛幽深“不过听那里的宫人说最近陛下很中意戚夫人所出的皇子如意。”
吕嬃一怔复而脸上又恢复了那么一丝鄙夷,“中意又如何,不过一个庶孽还能和皇太子相提并论?”
吕雉听了妹妹的话眼中突然起了一层阴霾,“在你姊夫的心里,恐怕阿盈这个皇太子……”
这话一下子就把吕嬃的傲气打压下去一半,吕嬃自己也知道,天子刘邦并不喜欢占着嫡长子名分的刘盈!想想当年彭城之战就能把两个孩子踢下车,这等狠心的还能指望他后来会对有亏欠的儿女有所愧疚不成?
那是妄想!
“阿姊,戚姬那贱婢的那个半大孩子,才两岁大。养不养的活还是问题。”殿内都是跟在皇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吕嬃一点都不怀疑姐姐整治长信殿的能力,因此她话说的相当不客气。
“罢了,这戚夫人会的也就是那点。”吕雉笑起来,眉梢眼角似是没将妹妹一口一个贱婢的戚姬放在心里。“这次元月,该给那些进宫朝贺天子的诸侯王的礼单,你帮我看看。人老了难免有些眼花看不清楚。”
这会吕嬃的活泛劲儿又上来了“阿姊您在说甚呢,您呀年轻着呢。”
长信殿内命妇朝贺皇后的那些事事非非,长信殿内被皇后管得滴水不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是那些一起去的美人们嘴巴就没那么牢靠。后宫里戚夫人欲要驾临皇后之上的窃窃私语在那些嫔御间小小谈论着。
外间的侯夫人们也管不到长乐宫中的事情,新年十月里竟然送来军情急报:燕王臧荼竟然反了!
这下长乐宫前殿里过年的心思顿时被燕王破坏了个干净。天子刘邦决定立即自己动身亲自前去讨伐燕王,长安城内调动军队,还有那些点名要跟随天子出征的大臣们。
张良和陈平是刘邦身侧最得力的谋臣,尤其是张良当初便是立谏刘邦撤销对六国贵族后代的册封。
不过眼下留侯张良称病不朝,朝里人听着留侯夫人有孕的消息都知道留侯这病是七分假三分真,但是留侯愣是说自己生病在官邸就不出,刘邦也不能真的打上门去把这位昔日得用的谋臣给拖出来。
天子下令让户牖侯陈平以护军中尉的身份跟随一同出征。这消息一出来,户牖侯官邸里可忙的要翻天了。
侯夫人张氏没有要给出征夫君整理行囊的经验,也不知道要如何去整理。以前魏国复立,陈平都不用她动手自己简简单单卷起几件衣服就走了。
如今陈平也不再是户牖乡里的一个白身,要是真只给他收拾几件衣服,那才是笑话。
晚上,张氏手里拿着一卷布帛走进丈夫陈平的书房。
张氏在门外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嘴角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进门道“夫君。”
陈平此时正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听到张氏进门视线就从竹简上的秦篆上移开。
陈平的视线平稳不带多少情绪,可是还是看的张氏心里一阵紧张,明明是隆冬的天气手心里却起了一层细汗。
“怎了?”陈平问道。
“夫君这次随县官出征……”张氏走到陈平书案面前跪坐下言语里带着几分小心,“妾为夫君的随行准备了这些……不知夫君可还中意?”说着她从垂胡袖里抽*出一卷帛书双手递给陈平。
陈平随意伸手接过展开。
虽然说夫妻乃是平起平坐的身份,可是到了现在面对丈夫张氏莫名的有些放低姿态,就是眼下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陈平的脸色。
陈平自然不可能给她脸色看,只是面上淡淡的,语气更是平淡如水“不必弄那么多物什,出征本就讲究精简出行。不过燕代之地苦寒还是多准备些衣物好了。”
“嗯。”张氏应道,双手接过陈平手中的布帛。
“我出行在外,家中你就多看着些。”陈平说道。
张氏点了点头,等了会没听到他提及儿子,“那么阿买……”
“阿买我让师傅继续教导他。”提起儿子,陈平俊朗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疲倦。“他年纪也大了,再不学就真的晚了。”
张氏听着脸上有些发热,垂下头来。
兵贵神速,天子早已经习惯了快速行军,不多时他让戚夫人侍驾在旁浩浩荡荡的军队便出了长安城。
张氏带着儿子送丈夫出行,跪在堂厅看着丈夫离去的身影。
比起长安城里送行的户牖侯夫人,昭娖的日子实在是好过了不止半点,天冷儿子也不想再和父亲搞那些突击的测试。一下课就飞快的跑到母亲这里。
母亲这里有可口的点心,馨香温暖的怀抱,还有那些和颜悦色的侍女们,对不疑来说远比父亲那里好多了。
鱼喜欢这个长得甚是讨喜的孩子,亲自夹了小点心喂他。昭娖挺着肚子斜靠在坐床上。
昭娖招招手,儿子立刻乖乖的膝行到昭娖面前。
她摸摸儿子剃得光溜溜的头顶问“不疑喜欢阿母这里?”
不疑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不疑喜欢阿母——”话语拖得长长的,昭娖想起这几个月儿子差点被张良整治的要哭的事,不由得掩口而笑。
这小家伙的意思是不喜欢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