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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显风流第6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晋显风流第65部分阅读

    人抱拳应下,同样有些疑惑的看了谢道韫一眼,也不敢多问,便径直离开。

    但他的步伐并没有迈出多远,因为在他与谢道韫擦身而过的时候,后者便陡然动了手。右腿侧踢横扫而出,又以极快的动作收回,由始至终,她的双眼一直都看着海涛天,嘴角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可粮帮那位授命之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他被突如其来又极为暴戾的一脚踢中了胸口,竟然直接倒飞出去,撞到了大殿上的梁柱,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看到这一幕的粮帮帮众无不目瞪口呆,惊骇了两秒钟之后,这才有人意识到应该拔刀对敌。可敌人又是谁呢?是施施然站在中间,面带微笑的女子?可是,在场的众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她的出手,他们只看到自家那位兄弟斜飞而出,而中间的那位女子,只是裙角晃了晃而已。

    刀已在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手上前。他们疑惑的对视,眼中满是不解。

    海涛天摇头苦笑,先让众人扶着那伤者退下,又叹气着对谢道韫道:“小娘子,是真心不让我们做这笔生意了?”

    “你们这笔生意跟我谢家的利益有冲突,我又不是死人,自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谢道韫轻笑着回答。

    海涛天叹息一声,又冲着观内的粮帮众人挥手,示意他们退出去。

    “海当家……”有人担心他的安全,迟疑着不肯退却,被海涛天冷冷的一扫,便也不甘心的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上善观里就恢复了原本应该有的平静,断壁残垣,也在青灯之下显露出几分萧瑟来。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口舌之争

    “你是狂妄到认为我杀不了你,还是你真的想做个死人?”

    青灯之下却无古佛,只有上清尊神的石像立在那里。谢道韫伸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直视着海涛天的双眼,轻轻的说着。

    “我之所以大大方方的放你进来,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派再多的人拦也拦不住你。”海涛天苦笑着摇头,“人手总要用在又用的地方,若是这样让他们死了,未免太可惜了。再说,小娘子想找的人是我,依小娘子的性子,若是找不到我,又不知要将我这粮帮闹成一副什么模样了。小娘子也知道,帮主身子不好,我们下边这些人,又不能总让他操心。更何况,我们帮主这病,还需要小娘子费心不是?”

    谢道韫闻言不由得冷笑道:“你也知道你们帮主身子不好,需要我来费心?呵,你们倒是做了件极好的买卖,一面给我谢家的人下毒,一面又得让我给你们帮主治病?你觉着我谢道韫是蠢笨到了什么程度,事到如今,还要由着你们摆布么?”

    海涛天微露尴尬之色,他摸了摸鼻子,语气了软下来:“小娘子,您也知道我们帮主的身子。他这病是从小落下来的,整日整日的病着,平日里也不爱见人,这多少脾气就有些跟常人不同。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大仇未报,我身为下属,若是不能帮着帮主完成这个心愿,却是死也不会瞑目的了。我们帮主,其实一直是不想与小娘子你为敌的……虽然帮主嘴上不说,但是小的在帮主身边多年,有些事情总是看的清楚。帮主很少笑,更加很少会在别人的面前放松。可是……可是,帮主跟小娘子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同的。”

    谢道韫微蹙了眉尖,偏了头冷笑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他对我有意,我就一定要对他有情么?再者,你说的还真没错。我瞧你们帮主就是病的时间太久了,脑袋锈住了。报仇报到他这个地步,还叫什么报仇?他和顾家有仇,和慕容家有仇,那就大大方方、光明磊落的去杀人啊?这翻云覆雨、唯恐天下不乱的弄出这些事端来,又是做什么?你说你在他身边多年,熟悉他的脾性,难道你就没发现,他由始至终只是借着报仇的名头,一直想要得到的,实际上是天下的权势么?”

    海涛天哑然,被谢道韫说的面色有些发红。他沉默了半晌,方有些闷闷的沉声道:“他喜欢做什么,我帮他就是……”

    “他要做的事情,是会让这天下四分五裂的事情。他要做的事情,是要天下万民流离失所的事情。”谢道韫冷冷的道:“我这人本没有什么家国天下之念,但这些年见到的太多,也不免感慨起来。死人我见过的不少,亲自动手杀的也不少。但那都是有数的,是用两只手就能比划出来的。可你那帮主要做的,却是要整个天下都动荡的事情。不说别的,单说眼前。这会稽的官仓,是你们早年前就安排着挖空的吧?城门没关之前,城中那些流民饿殍,你也是亲眼见过的吧?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情,那些人的死,实际上都是与你们脱不开干系的。为了一个利字,善杀生灵以万计,你们这颗心,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

    海涛天面色有些发白,心理防线明显有了些松动,他张了张口,犹自强辩道:“小娘子慈悲心肠,自然是看不惯这生灵涂炭的。没错,会稽官仓的事情是我亲自接手的。可是在下在这里说一句实话,就算我不动手,那官仓里的存粮,也多是空壳稻谷、麸皮稻草,真正的能入口的粮食又有多少?就算是我一分不动,整个会稽的存粮也绝不够百姓和流民撑上十天。可是朝廷的援助又何时能到呢?如今这大晋朝哪年没有饥荒?哪年没有起义?从饥荒发生之初,当地官吏便隐瞒不报、欺上瞒下。过千流民他们便会只字不提,流民过万才会捎带一笔,直到城外已经饿殍遍野、尸骨连绵、百姓揭竿,瞒不住了,他们才会向京中报告。而京中呢?且不说这奏报送到京中要几日,而后朝廷上再为是抚还是绞再争执几日。若是绞那便也罢了,反正一死了之。若是抚,这粮食又要从国库里层层下批,真正到得灾民手中时,怕是月余已过,而其数,十能余其一二便不错了,这又让人如何活得下去?”

    “你想说什么?”谢道韫冷冷的看着他。

    海涛天摇了摇头,向着谢道韫抱了抱拳,道:“在下不想狡辩什么,只是希望小娘子清楚,且不说如今城外那些难民没有死,就算他们死了,也跟我们没有太大的干系……”

    话还没说完,海涛天就觉得胸口一闷,而后整个人便向后飞去。身体重重的撞在身后的上清石像上,上清神尊目光微垂的看着下世,无喜无悲。

    胸口一阵碎裂般的疼痛,海涛天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强自将口中鲜血咽了进去,但嘴角处还是流下了血丝来。他看向站在原地似乎一动未动的谢道韫,微微苦笑了一下。

    外面一直在全神戒备的粮帮帮众听到观中的闷响,这时便急忙拿着兵刃冲了进来。可是当他们看见谢道韫仍旧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而一直被他们尊敬的海当家竟然已经倒地不起时,纵使他们一个个极重兄弟情分,此时也有些踟蹰起来。

    “都退下。”海涛天冷了脸,低声呵斥,威严自现。

    粮帮帮众微微一凛,知道海当家这是动了怒的,便也不敢再逆了他的意,互视一眼,又退了出去。

    “多日不见小娘子动手,未曾想,小娘子的武艺竟然又增强了,变得如此高深莫测,真是可喜可贺。”海涛天的嗓音有些沙哑,面部表情也在微微抽搐,想来谢道韫这一脚,的确踢的他不轻。

    “多日未听海当家说话,未曾想,海当家的口才竟是如此的巧舌如簧,竟能黑白颠倒。想来就算你死后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凭着这一张嘴,也可以免了那下油锅之苦,更是可喜可贺。”谢道韫清清淡淡的回着话,右手轻轻的在襦裙上弹了弹灰。

    “阎王爷?下油锅?小娘子这话是何意?”海涛天面露茫然之色。

    这也难怪,如今佛学刚传于中土不就,在民间并不兴盛。虽然也有寺庙香火,却远没有五斗米教来的兴盛。

    “佛说下有地狱十八层,主轮回,清旧账。像海当家这样的人物下去,非得在地狱里转上一转不可。”谢道韫冷冰冰的说道。

    “哦。”海涛天稍有了然,竟只是轻笑着道:“没想到小娘子不仅文才了得,竟然还精通佛理,怪不得我们帮主……”

    他这句话仍未说完,因为谢道韫用极快的速度将脚边的一小块石子踢飞,那石子运了些内力,正中海涛天胸口。

    海涛天闷哼一声,好久方才喘上来一口气,可又立刻变成了强烈的咳嗽,许久方才平静下来,闭着眼睛喘息了几下,面色苍白如纸。

    “小娘子,您这是想要我的命。”海涛天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我怎么敢要你的命?我弟弟的性命还在你们手里。”谢道韫冷笑着道:“这是我这个人你也知道,被你们这举动弄得心里发堵,总要寻人发泄一下。既然不能杀人,那也只好伤人了。”

    一听谢道韫说起谢玄中毒之事,海涛天不觉有些尴尬。他沉默了一下,道:“帮主说过,小娘子是他整个计划中唯一的变数,而小娘子您唯一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所以……”

    “所以就下毒?没想到堂堂粮帮帮主,能够用出的只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谢道韫见海涛天仍想说话,便一拂衣袖,抢先道:“我不想在这里做什么口舌之争,这都是无用的东西。我只想知道,我要的解药,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给。”

    海涛天又咳了两声,前襟上多了些血迹。他用双臂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有些疲惫的闭着双目,轻声道:“我们帮主应该跟您说过的,什么时候桓温率军攻打会稽,我们就什么时候给你解药。”

    谢道韫沉默,只是站在那里俯视着他的眼,冰寒的就像是刮骨之刀。

    不再多说,谢道韫转身推门而出。本以为会面对粮帮帮众的刀兵相向,谁曾想,入目的画面却让她微微一怔。

    观外的地面上躺了一地的人,所有人手中的兵器全都收罗一空,被扔到了旁边的一个角落中。这些人的身上并没有伤口,谢道韫去观察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粮帮中人,发现他只是晕倒,并无生命危险。

    而就在这一地的人当中,有两个人正鹤立鸡群。其中一人向谢道韫招手而笑,脸上的赘肉全都被挤到了一起,显得十分滑稽。而在他的身边,一个如同竹竿般的人清清冷冷的立在那里,夏夜的风,吹得他黑衣微动。

    “巨子你很自私啊,”胖子笑嘻嘻的上前来拍谢道韫的肩膀,“有架可以打都不叫上我。”

    谢道韫有些欣慰的笑了笑,又有些疑惑的看向那个黑衣人。

    小刀对自己帮助谢道韫的理由,却说得极为简单:“谢家人中了毒,我的错。”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

    疑无路时总会有峰回路转,郗超听着回来的府兵报告上来的消息,心思诧异之余,倒也猜出这背后怕是有谢道韫的手段。他微微一笑后却有些疑惑,这些闹事之人哪里是那么好管的?谢道韫她,到底又是用了什么办法?

    不论如何,这回算是得了喘息之机。但郗超仍旧不敢放松,随意喝了两口赵统领派人奉上来的粥,便继续安排工作,只是中途问了出恭的地方,便一个人绕到太守府的后院来。

    天知道为何古人都要将自家的厕所建的那么远,那么隐蔽,以至于许多故事中小人物的性命,都是结果在这处污秽之地的。

    郗超在嘴里念叨着左转、右转之类的词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他左右四顾了一下,像是在担心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又像是在找人。

    “城内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了。”谢道韫不知何时现出了身形,倚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上,面色微微有些疲惫,但在黑暗中却看不出来。

    郗超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有怎么被吓到。他只是将身子转了过来,变成面对谢道韫的姿势,有些担心的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谢道韫轻声答着,竟有些不愿抬头看他。

    听着这不冷不热的态度,郗超不觉愣了愣,他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我是哪里做错,得罪你了?”

    “没。”谢道韫的声音仍旧平静,摇了摇头。

    “那……你是累了?”郗超试探着询问。

    “嗯。”谢道韫随意回答,“城内有胖子和小刀处理,你也可以歇一歇了。”

    郗超微微蹙眉,问道:“城内的事情其实涉及到的事情很繁杂,若是一旦处理不好,很有可能让普通的百姓也加入到乱民的队伍中。你,让他们两个怎么处理?”

    “我让他们看到谁在做坏事,就打晕抓回来看着。”谢道韫耸了耸肩,“就像你说的,其他的事情他们不大会,但是打人、抓人,这是他们最拿手的活计。”

    郗超哑然,心想原来可以用这么直接暴力的手法,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谢道韫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身后的树木,转身便准备行入黑暗之中。

    “这就走啦?”不知为何,看着谢道韫转身而去、融入黑暗的身影,郗超只觉得胸口一阵难以承受的悸动,有些莫名其妙的苦楚涌上心头。

    “嗯,去处理些事情。”谢道韫头也不回,也不准备告诉他有关谢玄中毒的事情,“我已经让郗弓派人来保护你,你自己也小心些。”

    追上两步,却无论如何也追不回,就像那年……思路忽然中断,郗超眉头紧皱,像什么呢?

    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紧紧的捂着胸口,那里似乎有一个黑洞洞的伤口,那疼痛感也真实万分。可偏偏仔细去摸、去瞧,那里又没有丝毫痕迹,一切的真实就如同梦幻泡影,如若前生……

    前生?

    郗超眉毛一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破碎开来,将一切镜花水月,都撕裂的干干净净。向里窥视,却只有黑洞洞的一片,只有那股熟悉的气味汹涌而出,那是香烟、咖啡和淡淡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莫名其妙的让人痛彻心扉……

    “郗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

    竭力的思索被人打断,郗超寻声去瞧,只见来人是一个太守府的亲兵,方才在自己安排下工作来着。

    “没什么,想要出恭,结果找不到路了。”郗超笑着回答,发白的面色很好的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哦,是这样。这帮小子也真是,也不知道派人给郗大人来带路。”那亲兵有些热心,“郗大人,属下带您去吧。”

    “好。”郗超的回答没有迟疑,径直随着那人离去了,只是迈出两步后,又情不自禁的回头,看向谢道韫离开的那片黑暗,漆黑幽深的眸子闪了闪,胸口有些冰寒彻骨的疼。

    ……

    ……

    “出城?”

    岳山将嘴巴张得极大,看着眼前这位脸上带了些疲惫之色的女子,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

    “出城。”谢道韫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清清冷冷的,没有多少感情参杂在其中。

    岳山皱眉,在原地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次,军靴榻在地面上声音很坚实,给人以信赖感。

    “小娘子,”岳山凑到谢道韫身前来,目光严肃的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有什么变数?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谢道韫摇了摇头,“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桓大将军押运粮食的车队就快到了,我上前去迎迎。”

    岳山沉默,当真如山。柔丝般的细雨洒在他身着的玄色软甲上,却仿佛变成了刚硬的针,一声声听得清明。

    “既然如此,小人和小娘子同去。”岳山沉吟着开口,“反正如今城内城外的混乱都平定的差不多了,我让副将看管着就是,应该闹不出什么风波来。”

    谢道韫抬头看他,瞧见的便是一双满是坚韧的眸子,这样的人,一旦下了决心,又如何改变的了。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微微点头,心想天亮之后,自家父亲与叔父应该也可以被葛师治好了,到时候这会稽城的事情,交给他们就是。

    见谢道韫答应,岳山不由得欣喜,他向着谢道韫肃然抱拳,道:“小娘子,我这就去挑选几个伸手轻巧的人跟咱们一同去,您说,咱们带几个人比较好?”

    “不用多,”谢道韫回答道:“五六个便足够了,我也不过是有些担心,所以过去看一看。若是真正遇到有胆子劫粮的,自然要交给桓大将军处理,他手下的精兵,自然也不是吃白饭的。”

    “是我这就下去准备”

    ……

    ……

    此时此刻的会稽王府后院,梅三郎看着海涛天在病榻上面色惨白,黄豆大的汗珠不住的从额上滴落的模样,竟是微微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海涛天的身边正有大夫为其包扎、疗伤,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好在下手的人很注意分寸,并没有让他伤到内脏。

    下人们忙里忙外的许久,这才渐渐的退了出来,将房间让给了海涛天和梅三郎两人。

    “郎君,天快亮了,您去歇一会儿吧。”海涛天说话明显有些中气不足,声音中泛着沙哑。

    “是没有什么事了。咱们做了的事情、能做的事情,都已经被人死死的堵上了,除了睡觉,似乎还真没有可以做了。”梅三郎轻轻笑着,似乎并不因为这件事而沮丧。

    忽然想到了什么,梅三郎唇边的笑容绽放的更大,甚至笑出了声:“难不成,我还真的要派人去给谢玄下毒么?”

    海涛天闻言却沉默了下来,闷声道:“郎君,其实您根本就没给谢玄下毒,为何要骗道韫小娘子?”

    “不骗不成啊,”梅三郎的笑容带了几分无奈,“她这个人,非要拦在我前面。偏偏对付她,我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只能从她身边的人着手了。”

    “可是……郎君,您也知道道韫小娘子的性子,她一旦被逼急了,怕是翻脸不认人的。您的病还要靠她……”

    梅三郎闻言,面色却清冷了下去:“我这病已经多少年了,早就习惯了。即便是依靠着内功调理,也不过是让我苟延残喘的多活几年。若是不治,也应有五六个月可活,至多活的辛苦些,反正早已经习惯了。若让我选,活不活下去倒是其次,这天下的风景早就看得腻了,在这样隐忍着活下去,倒不如一死了之了。”

    “谢道韫说的没错,我的确志在这天下。我这种病秧子,见风就倒的人,还没日没夜的做着这样的白日梦,的确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笑柄吧。可是人活着,就难免总想要争一争,与万民争天下,与天争命。我若是想死,很早以前就可以跟着娘亲去了,到时候两个人一同上路,倒也不孤独。可我活着,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亲自替我娘亲问一问。问一问她兄长,那雪夜中时如何下得了杀手?问一问她丈夫,如何可以为了所谓的名声就抛弃妻子?问一问这天地……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你不要用这样炙热的目光看着我,这是蔡琰的《胡笳十八拍》,我借来用用而已。”梅三郎轻笑,“其实人生在世,无论如何都会死。对我来说,早死、晚死,也不过是半年与三四年的区别罢了。若换做是你,你要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过了这三年五载,还是索性用这不足半年的时间快意恩仇,做一做该做却极度危险且疯狂的事?这条路我已经选好了,任谁都挡不住的……飞鸽传书早已发出去,这场戏,就算谢道韫她想拦,也拦不住的……”

    海涛天看着眼前人,听着他清清淡淡的话,便越加心疼起来,不知不觉,这个断骨亦不吱声的汉子,竟红了眼眶。

    “郎君,不管怎么说,是不是,留个孩子……属下说一句不该说的,盼兮姑娘一直对您有情,而您也对她有意……”

    梅三郎摇了摇头,微笑着道:“义父说过,我这病是会影响孩子的,我又何必让孩子也遭这个罪?至于盼兮……等我死了,慢慢的,她自然会想明白。以她的容貌才华,你帮衬着,总能找到个好人家的。”

    正文 第五十章 都说江南好

    这世上最美的事情,莫过于相思人之间的鸿雁传书、鱼传尺素。但那毕竟是从典故化出来的美事儿,真正的鱼腹中书,恐怕只能有两句“陈胜王”之类的叫嚣,与浪漫之类的事情毫不沾边儿,还没有信鸽这种东西来的真实。

    信鸽飞进了军营,在细长的木条上站定,扑扇着翅膀咕咕叫了两声。传信兵看了看刚刚透出晨曦的天色,打了个哈欠,上前轻柔摸了摸信鸽的羽翼,这才将它爪子旁拴着的小竹筒解了下来,又在木条便的小铁桶里倒了些鸽子喜欢的吃食。

    小巧的竹筒被恭恭敬敬的送进了军营的主帐,传信兵弓着身子退了出来,又与大帐旁的守卫比量了个打招呼手势,而后便笑着离开。只是他偶尔会回过头来,看向主帐的目光显得十分炙热、满是崇拜,就好像千年之后某些铁杆的追星族。

    不单单是他,很多值夜或交班的军人们都会偶尔看向那个大帐,同样投去最崇敬的目光,甚至还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狂热。

    大帐中的人似乎对这些浑然不觉,他只是被自己的亲兵叫醒,陡然间便睁开了双目。那双眸子并不像汉人那般满是黑色,而是带了些幽深的蓝光,给人的感觉直像是冰天雪地里被冻的不能够流淌的河流。

    男子并没有因为睡眠被打断而觉得恼怒,因为他还很年轻,身体里满是对天下的渴望,而这丝热切也时时刻刻从他那双眼眸中迸裂出来,就仿佛满是冰川的河流里,偶尔迸发而出的冰凌。

    他并没有从榻上起身,而是侧躺着,伸手接过亲信手上的那支精巧的小竹筒,用修长有力的手稳定的将其拆开,取出里面的纸条。

    他开始静静的看信上的内容,身旁的亲兵默默的守候在一旁,看着他嘴角渐渐上扬起一丝坚毅的弧度,便也猜到了一些东西,心脏似乎都兴奋的漏跳了一拍。

    “这些汉人真的很奇怪,为了一些目的,明知道是引狼入室,却也甘之如饴。”男子泛着冰蓝色的双目里绽放出一些难得的华彩,他微挑了嘴角,道:“去好生准备准备,这场表演,定要做的漂漂亮亮的。晋朝之君主积弱不堪,这场亮相之战,一定要打的狠、打的绝,打的他们晋朝一百年都不敢跟咱们叫嚣,打的他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咱们要什么,他们就得给什么。”

    “是”似乎是受到了男子言词之间的鼓动,那亲兵更开始跃跃欲试起来,他的双眼开始放光,就仿佛是看到了猎物的狼,“属下这就去准备”

    “吩咐下去,只带轻骑,长途奔袭。辎重粮草一概不要,只要带着人、带着马、带着刀,一日之内杀到吴郡者,有赏”榻上的男子倏然站起,修长健壮的身子隐在里衣中,整个人都向外散发着一股勃勃的朝气。

    不多时,男子已经穿好了软甲衣冠,掀起营帐的帐门踏着马靴而出。他看着东方刚刚升起的太阳,以及它周身的一片红霞,目中的冰蓝似乎也在此同时燃烧了起来,泛出幽蓝色的光芒。

    “王爷,军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击”亲兵上前,半跪于地,同样强硬冷冽的军人气息在他身后的同袍身上都隐隐闪现着。

    若是熟悉军务的人在这里,他们会明白,自己面前的这批人,是一队强军。

    双目中有着灼烧的热度,被唤作王爷的男子跨上战马,又从亲兵的手中接过腰刀,挂在腰间。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一夹马腹便是奔腾而出,只在风中留下两个极坚硬的字:“出发。”

    ……

    ……

    会稽城陷入了短暂的平静,只是王爷遇刺的消息却传的极快,再加上隐隐有些难民闹事的流言传了出来,一时间,江南地界上都有了些人心起伏。

    而今晋陵的地界上,顾恺之的父亲顾澹正在自家的南楼上,为德高望重的无忧公斟酒。作为一个晚辈,顾澹一直恪守着礼节,将一丝一毫做的极为到位,虽然心事重重,但长辈没有发问,他便不言。

    “都说江南好,一蓑烟雨,二月春风,三生石下问来生。”无忧公摇头晃脑的品咂着杯中的小酒,吹着楼头带了些泥土味道的南风,哼哼呀呀的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到最后又将一个“生”字抻的老长,依依呀呀的,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可偏偏他却是一副十分享受的味道,顾澹跪坐在他面前,想笑又不敢笑,真真是憋得难受。

    “想笑就笑,我知道我唱的难听。”无忧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白了顾澹一眼,有些为老不尊的指着顾澹的鼻子,摇头道:“你是真不如你儿子,若是他在这里,非得捂着耳朵大喊饶命不可。”

    顾澹面露尴尬之色,咳了两声道:“那是恺之他年纪小不懂事,不通礼法……”

    “礼法算个屁”无忧公陡然暴了一句粗口,话刚说完,却又瞧见对面侄儿脸上那满是哑然的神色,不由得也咳了两声以做掩饰,微皱着眉头道:“都是谢无奕那臭小子,每回喝多了都狂放到张口骂人,弄得你伯父我也沾染上了这不良习性。”

    顾澹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哦……”了一声,算是应下。

    无忧公弄了个老脸通红,却也没法再行掩饰,只好惶做不闻,继续优哉游哉的喝起小酒来了。

    “哎,这也有好久没见过谢家那两个兄弟,也不知道谢安那小子是不是还那样装模作样,谢奕那小子是不是仍旧喝多了就骂人。”

    顾澹继续哑然,心想谢家两兄弟的名声到了自家伯父这里,怎么就成了这个调调。不过这事情倒也不由得他多想,他又为无忧公斟了一杯酒,有些小意的道:“侄儿今日来,其实就是为了谢家那两位兄长的事情。”

    “哦?”无忧公有些好奇的挑了眉,甚至眉目间还隐隐显露出几分兴奋来,“怎么?他们两个又做出什么好事儿来了?”

    顾澹无视无忧公那如同孩童嘴脸的兴奋劲儿,略微沉吟道:“应该说,这也不单单是谢家两兄长的事情。伯父也知道,最近几乎全国都在闹饥荒,各地难民充栋,又以会稽一地为最甚。今日,那边传来了些消息,说是……”顾澹抬头看向无忧公的脸色,有些小意的道:“说是昨夜,那边有乱民闹事,城内城外都闹得一塌糊涂,而且,似乎是死了不少人的。而且……”

    见无忧公仍旧没有什么表示,顾澹便微吸了一口气,道:“会稽王昨夜摆宴,会稽一地大部分士族、世家都到了场。偏偏在宴上,会稽王遇刺,场上的诸位,包括谢家两位兄长又都中了毒……”

    听到这里,无忧公终于皱起了眉头。他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忽然便有些疲惫的道:“你想说什么?”

    此时窗外的风忽然有些大,斜吹着雨水落入了小楼内。案上酒盏中落进了几条雨丝,在杯中打出了几个同心圆,幽幽荡开。

    屋内的下人早已被撵走,顾澹本想起身上前关了窗子,却见有一道身影飘忽着来到了那扇窗前,不发出一丝声息的就将窗子关了起来。

    微微错愕了一下,直到顾澹看清了窗前那个佝偻着身子的人是黎奴,这才放松了下来,顺带着向着黎奴微微躬身一礼。

    黎奴也还礼,将原本就弯的脊背又向着大地低了低。

    顾澹自付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怕是还不如黎奴,所以他说下面的话也没有刻意避开他,只是微微沉吟着道:“伯父您也知道,根据咱们得来的消息,上次事情之后,那位粮帮帮主就投靠了会稽王。如今会稽城中闹成了这个模样,又有传言说,会稽官仓中的粮食早已空了。他……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顾家子弟,若是会稽王出事,他也逃脱不了干系,咱们……是不是帮衬帮衬?”

    无忧公闻言却微微沉了脸色,道:“当时他想要做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自然没错,可他之所以这么针对顾家,毕竟是因为我父亲他有错在先……”顾澹微咬了下唇。

    无忧公直视着他,目光有些复杂,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问道:“这件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顾澹如实回答,“只知道,他是我弟弟。”

    “可是有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无忧公摇了摇头,声音中带了些难得一见的冷,“你要知道,我身为顾家族长,要做的事情是要保证整个家族的延续,而不是某个个人的得失。三郎他……最开始的确是我顾家对不起他和他娘,他若是长大之后回来找我,我拼尽全力也可以让他得偿所愿,即便是扶持他当上当朝丞相,又有何不可?可是,他这些年做的事情太绝、太狠,完全是要置我顾家于死地,甚至是置我大晋朝于死地,这样的人,我如何能帮?”

    “伯、伯父,您说什么?”顾澹万分愕然,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无忧公所说的话。

    “老黎啊,道韫那个小丫头送过来的东西放哪了?”无忧公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黎奴。

    黎奴也不说话,只是冲着无忧公一躬身,悄无声息的在一旁的书案上翻出了一张尺牍,双手交予无忧公。

    无忧公将尺牍扔到顾澹面前,有些疲惫的闭着眼睛摇头道:“你自己看看吧。”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僵尸、血色

    雨后的清晨有了些久违的宁静,谢道韫与岳山等人纵马狂奔了两个时辰,这时候便也下马来吃些东西休息,顺便也让马儿喝些清水。

    岳山蹲在河边洗了一把脸,又痛快的喝了几口,这才走回正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袋中水的谢道韫身边,问道:“小娘子,之前忙了一整夜了,前面再走十里左右有个小村庄,要不,咱们去那里歇歇,您多少眯上一觉也好。”

    谢道韫之所以领着这些人出了会稽城,就是因为她心中一直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她说不清这预感是什么,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前世的特工生涯,早就让她拥有了一丝常人难以企及的对危险的嗅觉,所以对这份莫名的预感,她并不敢太过小视。尤其是,当谢玄的命还在梅三郎手中的时候……

    对于这件事情,谢道韫一想起来便觉得有些牙根儿痒痒。她最烦别人用手段来威胁自己,比方说前世对付一些人时,他们会随手抓来身旁的平民做人质,想要逼着自己扔枪。每次遇到这种情况,谢清都会很干脆的开枪射击。

    她一直觉得挟持人质的人都很傻,且不说自己对那些人质没有什么感情,即便对方挟持的是自己认识的人,那对方不论采用什么样的挟持姿势,都必然会有三分之一的脑袋暴漏在自己面前。枪口口径才多大?子弹才多大?只要自己的手足够稳,出手绝对快,他们仍旧是必死无疑。

    可是这些人似乎仍旧是不怎么明白,偶尔还会有人在谢清面前做出这种自杀式的动作。对于这种情形,谢清自然无话可说,十分果断的赐予他们爆头一击。

    师父说过,被人威胁的人是世界上最蠢的人,被人威胁还妥协了的人,那便是蠢中之王,愚不可及。因为别人捏着你的把柄,就如同是牛被牵着鼻环。他能拽着你走一步,就可以拽着你走两步、三步。所以,对付这种事情,唯一的方法就是由着他拉拽,直到他用力过大将鼻环拽掉了,这头牛也就真的自由了。

    但这种满是血腥气的壮士断腕场景,恐怕也只适合自己的那位师父,前世的谢清不行,这一世的谢道韫更不行。

    这一世的她有了太多的感情牵绊,每一个与她说过话的人都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像上一世,她可以化身千万在世界中行走,随随便便的融入某个圈子,又潇潇洒洒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仿若幽灵。

    这一世她要关心的人太多,她要保护的人太多。亲人也分亲疏之别,可问题是,梅三郎挑选的对象,竟然是自己最为关心的人之一。

    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谢道韫的骨子里满是冷意。不是怕,而是她骨子里酝酿着十分浓厚的杀气。但她终究平静了下来,为了谢玄,也为了她自己。

    虽然不受人威胁的信念是铭刻在骨子里的,但理智还是告诉她,不论怎么说,还是留着梅三郎的命比较好。她仍是有些寄希望于葛师的高明医术,寄希望于梅三郎的忽然醒悟,虽然机会有些渺茫。

    “不歇了。咱们快些赶路,等到了桓温那里确认米粮无误,然后再歇不迟。”谢道韫起身将水袋系在了马背上,而后便翻身上马。四周的兵士见状,便也都收了手头的事,重新跨上马来。

    岳山知道自己拗不过谢道韫,便也不再多说,随她去了,只想着到了前面的村子之后,多少弄些好吃食出来。一个士族的小娘子,跟他们一起吃硬干粮,实在不是那么一回事。

    谢道韫的马本就是千里良驹,虽然前夜跟着她奔波了一整夜,但如今仍旧精神着,甚至对于久违的跑马有些欣喜,撒欢的跑着。

    若是往年踏青,这一处的景致当是极好的。可惜如今正值饥荒之年,满眼望去却是不见分毫绿意,远山都是光秃秃的黄|色,只有河流的流动还有那么分毫的生气。

    地上的草根早已被人挖的干净,连马儿想吃些东西都很难找得到。好在岳山临行之前已经猜到了此点,便吩咐着众人多拿些干粮,之前休息的时候,便就着河水喂马吃了。

    满目皆是荒凉色,谢道韫看着眼前,便忽然想起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句子来。心中有些感慨,谢道韫一夹马腹,纵马去了。

    众马匹的脚程快,十里地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远远瞧见那村子,众人就仿似在沙漠中久行的人看到绿洲一般,有些兴奋的往那边行去。虽然谢道韫一直急着前行,但磨刀不误砍柴工,去村落中买些吃食之类的事情是必然要做的,倒也没有阻止的道理。

    只是众人刚刚行至村口,却意识到了几分不寻常来。往日那派生机盎然的小农风致早已不在,没有人来村口打水,也没有从外面耕田归来的大爷坐在井旁拿着草帽扇风。满目尽揽着便是断臂残换,倒像是谁将整个村子生吞活剥了去,内脏已然一空,只留下一个光秃秃毫无生气的躯壳来,被人扔在大地上,伤痕累累。

    谢道韫一行人终于明白了什么,牵了马缰在村口停住,不再进村。

    还有什么好进的呢?往日那些与自己打着招呼的村民早已不知所踪,甚至都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上。物也非、人也非,故地重游又何必。

    “走吧。”谢道韫看了眼天空,南边是刚刚有了些碧蓝色的天空,北边却是乌云层层。

    ……

    ……

    又向着北边吴郡的方向走了半日,入目之景越来越悲怆,谢道韫一行人也越来越沉默。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远去建邺时沿途看到的景致,所谓江北江南,国土他乡,如今竟也是一样的凄凉了。只是不由得为这时的百姓叹惋,天不仁兮降乱离,可如今这乱世不过刚刚开始而已。而后还有将近三百载的乱世纷争,这已然伤痕累累的土地,又怎堪载如此沉重之负担?

    若是以一己之力平了这天下纷争,还百姓一个天下太平……一念至此,谢道韫不由得哑然失笑,心想,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

    一路上又见得不少面黄肌瘦的流民,每每与其对视,谢道韫都会被那空洞无望的眼神弄得心惊。遇到落单的可怜人,身后的士兵们好心的将手中的干粮分与他们,但若是见到大队灾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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