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伤逝
自从关清秋晋封以来,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几乎都在宫里。
当今圣上每月除了去皇后那里留宿几日,几乎没在别宫嫔妃那里过夜,略坐坐就走了。大半月都在关清秋的紫台宫休息。众人私下妒恨万分却又不能如何,圣上的心思摆明了。
佳贵妃禁足,李嫔受了申斥,已经很长时间没去看过了。
一时间后宫众人脸上都憔悴了下去,去福嘉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也不似以前那样欢喜,太后问了几句,众人不敢说圣上,还是皇后拐着弯提了几句。
太后心里有些不满,也没多说什么,圣元帝毕竟是他亲生的儿子,又自小就在别的妃子那里抚养,自己确实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怅然,打着精神安慰了众人几句就散了。
众人走后,太后独坐在紫檀雕花椅子上,神情有些萧索:“红袖,哀家是不是薄待了皇帝。”
红袖微微一愣,赶紧安慰道:“怎么会呢?太后对圣上尽心尽力,连衣食住行都时刻念着。”
太后心里稍作宽慰:“是啊。”
红袖看太后脸色好些了才道:“太后以前也是没有办法,谁不想把孩子放到自己身边呢。圣上心里也知道太后的好,才一直什么都以太后为先。”
两人说了几句,太后道:“待会儿叫皇帝过来一趟。”
红袖说了声是。
…………
自从沈衍去了福嘉宫一趟后,关清秋也被叫去了一趟,规规矩矩的请了安就站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腿隐隐有些酸,太后不说话又不能失态,只好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才发现她似的:“还站着呢,坐吧。”又对红袖嗔怪:“怎么不提醒哀家。”
红袖告罪:“奴婢该死。”
关清秋知道太后在给下马威,老实的坐在凳子上等着太后开罪。
太后先是说了些寻常的问候,接着话锋一转:“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不是池中物。”
“听说圣上最近很中意你?”
关清秋心道,来了。
她想了想道:“圣上见我身体不好心有不忍,才多陪了会儿,是嫔妾的不是。”
太后见她言语讨巧,又认错干脆,心里舒服了一点:“圣上的性子,也不能怪你。”过了会儿言语就变得肃正起来了:“既然圣上喜欢你,你就要更加上心,圣上政事繁忙,有时候忘了身子,你要记得提醒。要是在你那里生病了哀家可要找你的。”
关清秋连忙称是,道:“太后放心,嫔妾一定会注意的。”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时候不早了,你也下去吧。”
晚上沈衍来紫台宫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都了然了。
沈衍歉然道:“朕这几天不能天天陪着你了。”
关清秋眨了眨眼道:“没事。”要是沈衍天天来她怕是又要被叫去福嘉宫了。
沈衍静静拥着关清秋,室内烛影摇红,珠帘被夜风吹的轻轻晃动……
…………
钟粹宫。
李嫔早早就在宫门前候着了。
她听说圣上要来,多日的郁闷一扫而光。
和宫女欣芮有说有笑起来。
钟粹宫除了李嫔还住着陈美人。
陈美人性子清冷,很看不上李嫔那副张狂样子,两人见面也是针锋相对的。她要出门,福了一礼就要出门。
谁知李嫔看了她一眼,转头和欣芮笑道:“有些人就是清闲,我是想出门都不能了。”
欣芮奉承道:“娘娘肚子里怀着龙种,自然不能相比。”
陈美人听得刺耳,冷冷看了一眼就带人走了。
旁边的绿云道:“李嫔娘娘嘴上也太不饶人了。”
陈美人厌恶的皱了皱眉:“提她做什么。”
绿云识趣的闭了嘴。
天色渐黑时沈衍到了。
待李嫔行了礼温言道:“进去吧。”
李嫔觑这沈衍的脸色,小心挽上去撒娇道:“臣妾还以为圣上生气了,再也不理臣妾了。”
沈衍脸上有一丝笑意:“傻话。”不急不缓道:“你要不那么莽撞,朕也不会出言申斥,那么多人面前,朕总要给个态度。这些天朕没来看你,可有好好养胎?”
李嫔笑道:“臣妾日日都遵循遗嘱,安胎药都是一碗不落的喝。”
沈衍点点头:“那就好。”
李嫔看沈衍并无异常才彻底放下了心,两人一起朝里面走去。
夜色深沉,皇宫里的天总是黑的很早,夏天的晚上凉风习习的吹过宫殿的每一处砖瓦。
沈衍去各宫多了后,后宫安静不少,连怨怼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众人以为圣上对上官容不过一时新鲜,时间到了就放下了。
关清秋不在意她们的妒忌,自然也不会把嘲讽放在心上。
时日一晃就到了九月,李嫔的肚子渐渐大了,沈衍少不得去钟粹宫去看她。
刚好是前几个月,李嫔总是不安心,有个风吹草动就心悸,太医院的人一波一波的来,又一波一波的走。
太后也重视这一胎,送了许多珍贵的补品过去,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皇后日日查看李嫔的饮食身体不说,沈衍也是经常吩咐下人仔细照顾。
这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尊贵自不必说。
各宫的人也是经常往钟粹宫跑,连身体不好的愉贵妃都去看了一次,说了些忌口的东西。
贤惠的淑昭容更是几天一去,热闹的不得了。
关清秋与李嫔不睦,并没有去过,因着表上的面子叫小钟子送了东西过去。是沈衍亲赏的一对如意和合碧玺和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当着李嫔的面让太医再三看过。
关清秋没想到的是,李嫔这一胎,在九月十三日这天,没了。
当时关清秋正在与沈衍对弈。
忽然听到外面喧哗声四起,顺苏带着欣芮急急往里面走,欣芮脸上白的几乎没了血色,嘴唇颤抖个不停,见了沈衍立马瘫软的跪在地上,哆嗦道:“圣上,我们娘娘见……见红了啊!”
沈衍猛地站起来:“什么?!”
关清秋也是一惊:“怎么回事?”
欣芮抖得厉害:“今天下午,我们娘娘就开始腹痛,刚才突然就见红了。”
关清秋急急问:“太医请了吗?”
欣芮哭着道:“请了,圣上快去看看吧。”说着磕头不止。
“朕去看看!”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欣芮跟在后面去了。
关清秋问顺苏:“李嫔的胎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顺苏也懵然不知:“……突然就这样了,钟粹宫那边忙的人仰马翻,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外面冷风吹来,关清秋阵阵发寒,不由自主的把软枕抱在了怀里,根据原身的记忆,沈衍登基多年,前几年前朝势力复杂交错,家族关系连丝带藤着抓着上面,连几个皇叔都明里暗里的下绊子,牵一发而动全身,边境势力又不安分,特别是以游牧为主的北疆,胡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沈衍一直忙于政事根本无暇管理后宫,这几年国家渐渐安宁才去的多了些。
其实这不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了,之前的大皇子生下来就带有弱症,好不容易养了两年还是去了。皇后的孩子难产,这次李嫔的孩子也……
关清秋望着摇晃的烛火:“为什么宫里几个孩子都没了?”
顺苏也望着窗棂出神:“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宫里的孩子……不都是这样吗?”
幽幽的话一会儿就散在朦胧的夜雾中了。
关清秋听着顺苏的话,看着迷蒙的夜色和描金绘风的宮角飞檐,第一次感到这宫里的黑夜是这样难熬。
前方晦涩不清,路途波折诡谲……
关清秋在宫中坐不住,索性也去了钟粹宫。
到的时候只见到宫人进进出出,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这样血腥粘腻的颜色印的众人脸色发白。
皇后,佳贵妃,愉贵妃,淑昭容以及众多妃嫔都围在偏殿。
沈衍在宽大的椅子上坐着,紧紧握着着冰冷的扶手,修长的手指近乎青白色,见到关清秋来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眸子颤了一下。
李太医在里面满头大汗,和几位太医院的同僚共同斟酌着办法,围在一起焦灼着。
月光惨淡的如同一瓦霜雪,覆在糊窗的纸上,更深露重,滴滴敲打窗沿。仿佛钟声一样,连带着时光都慢了下去,只能在红墙朱瓦里消失殆尽。蜡烛毕毕剥剥的声音焦焦的燃烧着,烛影晃得整个宫里鬼影重重,连同帷幕都拉成长长的一片。
关清秋在外面陪着沈衍,听到李嫔在里面一声声惨痛无助的呻吟,也不由得心惊胆战,前世,她也是这样的,眼看着一个生命就这样没了,化成一滩脓血消失在这个人世间。
此时,对李嫔的厌恶都消失了。
李嫔一声声惨叫唤起了她前世的记忆。她为那个未曾出生的生命喜悦着,怜爱的抚摸着肚子想着这孩子是男是女。
以后会是怎样的人生。
这样的期许,是她在王府灰暗生活里的光,几年的疲倦和悲哀都在这个蓬勃的生命里可以忽略不计。
李嫔声音一声小过一声,最后已经没什么声响了。
里面的太医掐人中,用人参吊着都没用,眼看着李嫔的血越来越多,把玉带叠罗衾都浇得透湿。
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