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秋风
李太医惶恐的跪在地上,抖得如同筛糠:“圣上,孩子保不住了。”
随着太医的话一落,内殿顿时落针可闻。
关清秋看到的沈衍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从来没有过这么茫然的时候,眼睛蒙了一层灰,整个人都僵硬在了椅子上,深深地阴影打在沈衍的脸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看的人心里一抽。
皇后声音轻柔中带着哀婉:“圣上节哀,您还会有孩子的。”
佳贵妃难得的脸上不带一丝妩媚,附言道:“是啊。”
沈衍脸上带着倦意,拒绝了去皇后的乾清宫,独自回了清昭殿。
夜路长长,凄绝的寒星在天上一闪而逝,好像也在哀泣的逝去的亡魂。
众人除了平常跟李嫔交好的几个嫔妃,其余的都散了。
关清秋回到宫里让顺苏照儿休息去了,她自己却没有就寝。
紫台宫蒙了一层乳白色的细纱,青草的气息弥漫在深深宫墙里,不知名的野花缩在角落里,唯恐惊扰了行人。
关清秋从宫里一个人出来,顺着石子路走出去,夜里静得出奇,只听到小虫阵阵哀鸣,不过是九月,竟然就有了萧瑟之感。
这条路,通往的是西楼台。
深沉的夜幕空的让人心里发慌,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冰冷的发寒,皇宫层层叠叠的屋脊像择人而噬的巨兽般将人吞没。
死寂,冰冷。
台阶蜿蜒曲折。
关清秋提着衣摆层层往上,一时间只听到脚步的沙沙声在这个前朝建立的建筑里响着。
关清秋在顶层停下脚步,前方有个身影立在月色下。
已经没了白天的萎靡,取而代之的是笔直而凌冽的背,明明不很宽阔傲人的背竟然透着山峦的深沉凛冽。
而旁边的白鹿仿佛也能感受到沈衍的情绪,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走开,而是静静的卧在沈衍的旁边,以这种形式陪着他。
一瞬间,关清秋在钟粹宫都没掉的眼泪涌了出来。
沉重的悲伤不可抑止的冲击着四肢百骸……
都说君王无情,他们不能言喻的情感一分不少的压在了心里。
亲人背叛,兄弟相残,后宫中女子的勾心斗角……
但是沈衍是皇帝,是天下的皇帝,所以再苦再累也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诉之于口,更不能软弱无助。
关清秋看了半天,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陪沈衍吹了一夜冷风。
因为她知道,这种时候言语的苍白。
沈衍独自一人,是君王的傲。
不愿给别人看到悲伤,是君王的骨气……
…………
一夜之间,就连天气也为这个孩子动容似的,草木有盛转衰,带了凋零的气息,紫禁城也进入了秋天。
李嫔骤然滑胎,六宫都不安。
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太医事后说是钟粹宫里的屏风不知怎么突然倒下险些砸伤了李嫔,才心悸导致的滑胎。
这个说法众人都心存疑虑,因为李嫔一向胆大,怎么会如此不禁吓。
不少宫女太监私下传着不堪的言论,有说李嫔的,有说钟粹宫阴气重的,这些如沸的流言都被皇后强硬的镇压了下去,狠狠教训了几个源头的人,宫人至此稍有收敛。
至少在明面上是听不到这些阴私言论了。
沈衍嘉奖了皇后的雷厉风行,夸她此举有将相遗风,为了安慰李嫔失子之痛,升了昭仪。
只是李嫔整日悲伤,有时见到沈衍,言语上失常,经常怨怼着别的妃嫔,沈衍虽然不忍过分苛责,也渐渐去的少了,李嫔便把火发在了宫人身上,稍有不顺动则打骂。
宫人眼明心亮,知道李嫔这样下去离失宠不远了。
李嫔纵然升了位分,也不能安慰多少,钟粹宫现今终日沉浸在悲戚里面,本就阴暗的天色压得钟粹宫众人都透不过气来。李嫔抱着给孩子做的小衣垂泪,不愿出门。
原来珠圆玉润的脸都消瘦了下来,穿着往日的衣服越发显得人形销骨立,单薄的一层。甚至连花团锦簇的衣服一律不穿,换了素色的料子。
宫室里点着白色的蜡烛,惨淡的照着,每一晃动都影影绰绰在李嫔憔悴的脸上。
太后也为这个孩子伤神不已,本以为能抱上白白胖胖的孙子,没想到现在却只能燃烧着纸钱寄托哀思。一连几天都在佛堂闭门不出,还是身边的大尚宫红袖怕太后忧思过度请了圣上过来后才有所好转。
太后想着这个孩子,又听说自从南安王府王妃殁了之后,南安王在府中消瘦不少。
南安王妃都去了几个月了,这样下去也不成事儿,太后这样想着,把人叫来福嘉宫准备安慰几句。原以为还要消沉一段时间,没想到沈裕说了几句话后说想纳一位侧妃。
太后当时还有些惊讶,问了缘故之后才明白。
侧妃是原来王妃关清秋的妹妹,关寄云。
关寄云丈夫死后就住在了南安王府,两人姐妹情深,关清秋临死前的遗愿就是希望沈裕能好好照顾关寄云。
关寄云是有过人家的,何况又是罪臣之女,她当时就觉得不太妥当。
没想到一向淡然的沈裕竟然留下泪来,说这时亡妻的最后一个心愿,要是不能做到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
沈裕悲痛不已,她看的不忍,又想到当年与贤妃的姐妹之情,就同意了。
沈裕感激不已,叩谢着出去了,他刚准备出宫就看见圣上身边的李玉等在外面,见他来了道:“圣上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沈裕不知道沈衍有什么事,吊着心去了御书房。
他恭敬的行了礼后,听到沈衍淡淡问:“太后同意了?”
沈裕听到沈衍语气没什么波澜,心头一紧道了声:“是”。
“你倒是……”
沈裕只听得半句就没了声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沈衍低着头执笔,脸上有一半被笼在阴影里晦涩的看不清,另一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沈裕全身不知道怎的一寒,静静的在下面等着,半晌才听到一句:“下去吧。”
沈裕刚出门脸色就淡了下去,上了马车后,眉头更是紧紧皱在一起。
他的母妃是先帝的贤妃。
当年的太后还是先帝的宜妃,因为一些原因把沈衍交给了贤妃抚养,两人其实是一起长大的。
小时候两人是真心实意相处过的,可是宫中哪来的兄弟。猜忌,怀疑,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开始假面相对。
夺嫡之争时沈裕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沈衍估计没找到证据,并没有把他如何。
不过终究是有了防备之心。他一心沉浸于琴棋书画,装着与世无争的样子,一装就是几年。
后来用尽心机娶了关清秋,得了关儒的举荐才重新入了朝堂。
现在关清秋已死,事情的发展却不向他想的顺利。
照理说关儒叛国通敌的罪名已经成立,沈衍应该除之后快才对。
可是从关儒入狱至今,沈衍却迟迟没有发落。
倒是叫他看不透沈衍的想法了。
沈衍总是这样,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以前就是这样,当了皇帝之后更加高深莫测了。
他回想起沈衍的神情,心头掠过一丝阴霾,沉着脸下了马车,在拐角处听到一声惨叫,沈裕转过去一看是关寄云在教训下人,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侍女如意。
如意做事妥帖,人又生的伶俐可爱,现在一张脸上却被打了几个掌印,侧颊都红肿着。
沈裕顿时就有些不快:“好好的你打她做什么?”
关寄云心里也不舒坦,早就看到如意和沈裕眉来眼去了,小贱蹄子勾引沈裕就算了,对着她也敢横眉竖眼的,就让这女人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没想到沈裕一回来就对她臭着个脸,话里分明是向着那个女人。
关寄云不快,面上却没表现出来:“王爷怎么不问问她做了什么?”
沈裕不阴不阳道:“难道她也私通了哪个侍卫?”
“你——”关寄云只是想出口气罢了,没想和沈裕吵,哪晓得沈裕一张口就是冰渣子。这话明摆着说她陷害关清秋那次,沈裕怎么好意思说,他自己不也是始作俑者吗。这会子撇清关系了,晚了!
关寄云被他一刺,声音也冷了下去:“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沈裕嗤笑一声。
关寄云自关清秋一死就急着名正言顺,明里暗里提过多少回都被他轻飘飘挡了回去,后来关寄云铁了心要名分,两人知道彼此底细太多,本就不是
全心相对,现在更是相互猜忌着。
要不是顾忌着关寄云鱼死网破,沈裕根本不会这个当口立个侧妃引起沈衍的注意。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好自为之吧。”沈裕眼中似有寒冰:“凡事别做太过,否则,我也容不了你。”
说着带着如意就走了。
关寄云气得发抖,直想冲上去跟他理论,却是心头血气跟火都冲了上来,叫她说不了一个字。
旁边的丫鬟急急安抚着:“主子别生气,王爷一定说的是气话,您肚子里还有小王爷呢,别气伤了自个儿。”
关寄云看着沈裕的背影只觉得一片寒凉,火被这样的温度浇灭了,只剩下寥寥的烟冒着。
气话?
不,这就是沈裕的所思所想。
之前还互相虚情假意着维持着面子,现在沈裕连这些都不在乎了。
当下连教训如意的心思都没了,失魂落魄的回了冷冰冰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