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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远虑

      这日关清秋在清昭殿陪着沈衍。

    沈衍在李嫔小产后的一月后虽然举止没什么不同,但关清秋与他经常待在一处,能发现他的郁郁。

    沈衍手执书卷,眼眶下有淡淡的青色,向来清俊的桃花眸子有着淡淡的红血丝,是因为沈衍深夜抄了许多的《往生咒的》缘故,送到安华殿一起给那孩子烧了。

    估计这段时间都没睡好吧。

    关清秋心里轻叹了一声,悄悄附耳到李玉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动作轻柔的往鎏金铜炉里加了些清甜的鹅梨帐中香。

    沈衍看书的动作一窒,龙涎香清淡中带着幽幽的苦,此香清甜软糯,很容易就分出区别了,他微微苦笑:“香再甜,心也甜不起来。”

    关清秋直接道:“但是心苦要是再闻着苦香,岂不是苦到家了。”

    沈衍放下手里的书,出神的望着油光发亮的桌案,半晌才带着伤感开口:“这是朕的第三个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

    关清秋看到沈衍脸上的悲色反而放心了许多,要是一直闷在心里才叫人害怕呢。

    关清秋放柔了声音:“世上多悲苦,孩子是早登极乐去了。”

    “你拿朕当小孩子哄吗?”沈衍嘴角出现一丝笑影,转瞬又消失了,沉沉的金色灰尘漂浮在清昭殿中,越发显得黯淡不堪。

    关清秋叹了一声:“不是把圣上当孩子哄,是逝者已去,只能这样想罢了,不瞒圣上,臣妾自小母亲就去了,臣妾每次想着母亲在天上享福,心里总会好受些。”

    沈衍听着关清秋的话,想起了皇后的宽慰:“是这个孩子无福,才不能承欢圣上膝下。”

    沈衍当时淡淡一笑,心中却十分不以为然,谁的孩子不都是命吗?竟然说这些有福没福的话,简直是诛心……

    可怕的是,这样想的人大有人在。

    后宫除了皇后一干嫔妃,前朝也是暗潮汹涌,宰相关儒通敌入狱,尽管证据确凿,他心里却始终有个疑影儿,他不相信……不相信关儒是这样的人,关儒不仅是当时鸿儒,与他还有着师生之情。

    但是老臣高和昌和统领曹嘉咬着不放,连老三都关注着这件事。

    一边是师生之情,一边是国之重臣。

    佳贵妃娘家高家与皇后的曹家势大,连他都不得不顾忌着。

    哪边都不让人省心。

    沈衍的目光凝在关清秋脸上,只有这个人,和他是一样的心。

    窗外风声呜呜,寒蝉凄切,枝桠都在轻轻的晃动着。

    外面苦风夹杂着枯黄的落叶,里面却温暖,透着一丝丝清甜的梨香。

    沈衍心中庆幸着,还好有她,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缓缓把关清秋抱在怀里。

    关清秋靠着结实的胸膛道:“圣上近日要好好休息了,您要是病了朝政可怎么办?”

    沈衍轻轻嗯了一声,两人一晌无话。

    这时李玉进来了,道:“奴才有事禀告。”

    关清秋起身道:“那臣妾先行告退了。”说着便款款退出了殿中。

    “可有结果?”

    李玉跪下来:“奴才无能,请圣上恕罪。”

    待到关清秋走后,沈衍的脸色就慢慢冷了下来。

    藏得真深,李玉连蛛丝马迹竟然都没发现。

    “罢了,下去吧。”

    沈衍突然道了声:“十一。”

    殿中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少年,暗卫自前几朝就存在于宫中,为皇权服务,只以圣上一人的命令为首是瞻。

    少年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沈衍在上面看着手中的书卷,心中却想着其他的,一幕幕细小而幽微的言语和画面从脑子里纷杂而过。

    他声音冷的出奇:“查,朕不相信李嫔的孩子会受了点惊吓就没了。”

    话音一落,少年暗卫轻悄悄的消失了。

    ………………

    佳贵妃高朝华由春雨扶着来到了钟粹宫,后面还跟着康泰,头上一支点翠镶红宝石金菱花插在鬓间,水滴红玛瑙耳坠轻轻在颈边垂着,一贯的高华妩媚。

    李嫔虽然升了昭仪,但是皇子刚去世不久,册封礼并没有办,说是以后有喜的时候一并补了。佳贵妃在宫中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以后”就真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李嫔喜好珠宝,佳贵妃记得她宫里一向是金碧辉煌的,连台阶都恨不得涂上金银才好,现在不说其他的,就是大门上的铜把手都落了层灰。

    主仆三人刚踏进去就闻到陈旧的,仿佛是底下窖子封存了很久的味道,一股腐朽的霉味直冲上来,春雨拿手里的帕子在佳贵妃前面挥了挥,想让这刺鼻的味道散些。

    其实秋天草木虽然稀疏,也不至于如此破败。

    但看永夜宫就是了。

    宫里图的就是个喜庆吉祥,这样的在永夜宫可是没见过,花照样姹紫嫣红的。

    菊花中的精品像瑶台玉凤,雪海,玉壶春,鹫峰霁雪,秋艳,玉龙闹海,凌波仙子,千万金铃之类的流水似的往永夜宫送,到了这里就是些碍眼的残花枯枝,朝华心里明白,李嫔失了孩子,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

    当面笑脸子,背后戳刀子。

    宫里拜高踩低最是平常不过。

    秋风吹的人一瑟,更显的这里草木杂乱,凄凉破败,不知道多久没打理过了。

    佳贵妃拧了柳眉微微不屑道:“李嫔也太没出息了点,孩子没了就没了,整天躲在这宫里不出门,这宫里的人都管不住了吗?”

    康泰小声道:“李嫔素来气盛,肚子里突然有了龙胎,奴才看她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这几个月被这些子人奉承着,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一心只想着生下来个千尊玉贵的太子,现在孩子没了,她怎么能甘心呢?再说这合宫里的人那个没被李嫔打骂过,现在失宠了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

    佳贵妃听得此言也没说什么,似乎是不置可否。

    她与李嫔虽然面上交好,私心里其实也看不惯李嫔的张狂性子,

    三人慢慢穿过长廊走进内室。

    佳贵妃对康泰道:“你在门外守着。”

    “是。”

    外面枝影横斜,点点阴影打在这殿中,越发衬得李嫔憔悴不已,她只穿着中衣坐在床上,人消瘦了不少,鬓发散乱,双手紧紧抓着一件小儿的浅粉色棉绫中衣。

    这是她亲手做的,为宫里的荣宠是真,对这个孩子也有着几分真心的期许,天下哪个母亲不在乎孩子?

    见佳贵妃来了也只轻飘飘道:“娘娘怎么贵足临贱地了。”

    佳贵妃愣了一下,继而便是大怒,一双黑水银般的眸子瞪了起来:“怪不得圣上不来看你,你自己照镜子看看像什么样子?!”

    李嫔悲凉一笑:“是啊,连圣上都不来了,现下满宫里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吧。”

    佳贵妃看她自怨自弃的不想样子,只想掉头就走,奈何还有话没说,忍了坐在床边:“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就自己振作起来。”

    李嫔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幽幽道:“怎么振作?”

    佳贵妃这才发现,李嫔的手指枯黄的像外面掉落的叶子一样,骨节支愣愣露在外面。

    心中有些惊异,李嫔两双手平时保养得跟水葱似的,根根嫩白,两个月不到竟然就成了这样……

    佳贵妃压抑住胸口起伏,对李嫔道:“小产的妃子多了,你且看淑昭容失了大皇子还不是照样得圣上喜欢,否则她一个小小的昭容怎能和我一起协理六宫?再说句大不敬的。”佳贵妃压低了声音,“皇后的孩子不也没保住吗?人家至今在凤椅上坐的安稳的很。”

    窗外一抹光影打在李嫔的眸子里,衬得人也出现了一抹活气,不似那样颓唐。

    佳贵妃继续道:“这宫里,孩子没了还有宠爱,要是连这点东西都没了,可真要任人践踏了。你父亲在前朝虽然颇为的脸,但是朝堂之事变化万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他人的弹劾对象,你看关儒那个老东西就知道了。”

    随着佳贵妃的话,李嫔的眼里渐渐出现了一丝神采。

    是啊,关儒被沈衍亲自称为帝师,还不是一朝间什么都没了,女儿南安王妃都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心太过的原因。

    佳贵妃再接再厉道:“几日间就能从说一不二的宰相变成脏兮兮的囚犯,何况是你家?你在宫里多一分宠爱,他们可就多一重保障。”

    李嫔似有触动,又有些担忧:“嫔妾如今这样还能得到圣宠吗?”

    佳贵妃轻轻拍了拍李嫔的手,镂空雕花嵌珐琅翡翠金护甲碰到了李嫔的手腕,冰凉过后带来的是微微的麻:“怎么不能?圣上重情,只看圣上晋了你的位份就知道了,只要你想,不久便可复宠。”说着佳贵妃附耳到李嫔耳边轻轻说了些话。

    李嫔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嫔妾若能复宠,一定铭记在心。”

    佳贵妃笑了笑,并没有把她这话放在心上:“姐妹间什么记不记的,说了这会子话我也渴了,先回宫了,妹妹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找我。”

    李嫔道:“那就恭送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