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早就听说白府的四小姐白青蕊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就为这档子事说个没完,我纵然有八张嘴也抵不过她一张,依旧说个没完。到后来亦是越发的不着边际了。
她不紧不慢的道“当我听说那日苏先生硬生生扑上去替我四叔挨了一刀,心中对先生是莫名的敬佩。本以为是个身材健硕,粗狂的女子,今日一见却是这般瘦弱,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试问当日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使得苏先生以命相救”。
我有些惴惴不安的道“是本能反应,并无其他,当时的情况实在太紧急容不得我多想”。
那白青蕊似是有些不相信的哦了一声“莫非,苏先生对我四叔。。。。。”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笑秋拦下,只听得他咳了一声“青蕊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今日怕是高兴过头了”。
穆夫人见情形不对赶紧吩咐道“带四小姐下去醒醒酒”。
坐在白笑秋身边的楚怜薇心不在焉的沉闷了一个晚上,此刻终于被唤醒了。我朝她看一眼,便见得她怒瞪着双眼也正在瞧着我。
只见她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手一抬朝晋帝和太后微微一欠身道“圣上、太后,在下听说这位苏先生博学多识,不仅善于抚琴作画,舞技也是出类超群,今日何不让先生现场舞一曲,也好让我们大家一饱眼福”。
高高在上的晋帝朝我点点头,道“好,那就让苏先生给我们舞一曲来”。
圣上发话,金口玉言,九五之尊,谁敢反驳。
穆夫人笑着道“苏先生想舞个什么样的,我去找掌乐的来”。
楚怜薇赶忙道“《梅花饮》”。
此话一出,穆夫人惊呼一声,一旁的白展奇更是黑了脸,大吼一声“圣上面前,胆敢造次”。
吓得楚怜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牵连了身边的白笑秋也跟着噗通一声直直的跪了下来。
本来这《梅花饮》倒也没什么,这首舞曲是由民间的一首民谣改编而成,大致的意思就是丈夫看上了一邻家小女子而抛弃了结发的妻子。这结发的妻子整日醉酒,借酒消愁愁更愁。有一回,她喝醉了手持梅花在丈夫面前舞了一曲,就此挽回了丈夫的心。
人人都知道,当今圣上的养母白太后当年就是因为舞了《梅花饮》这个调子才被先皇看重封了贵妃。
此时,我左右为难,内心一阵波涛汹涌,五味杂陈,前前后后想的明白。今日我若不舞就是抗旨不遵,弄不好定我个罪,圣上一不高兴砍了我的头也是大有可能。舞的不好,便觉着我是平庸无能,平日一套一套的都是瞎话糊弄人的,更何况我还是穆夫人认准了的识字先生,也会让她在一众人面前失了面子。若舞的好了博得大家欢笑,又怕日后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说我与当今太后媲美,结果太后输了。那我更是罪加一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将心一横,反正都得舞,那就舞吧,其实我倒不担心舞技。人人都说,蓟州的男子唱遍全天下,蓟州的女子舞遍全天下,我们蓟州的儿女从小善歌善舞。小的时候跟着母亲一起时常练舞,毫不夸张的说在我们蓟州一带,我的舞技也算数一数二的。
翩翩而起步入厅堂正中央,耳边响起了乐声。厅堂里鸦雀无声,大家屏住呼吸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我。
舞了一会儿便觉着不对劲,总是摸不着调,那调子时而高,时而低,我跟个跳梁小丑似的双脚不听使唤,只在厅堂中央蹦跶,引得大家忍不住一个劲的笑,正愁的发紧。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悠悠扬扬的琴声,温婉流畅,如同涓涓溪水,又带着点淡淡的忧伤,静雅婉转。
我心想此人简直就是个人才,调子被他这么一改动,更加适合我,真真儿天作之合。一个旋转也跟着舞起来。一袭玄衣临风而飘,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时而抬腕低眉,时而白鹤亮翅,轻舒云手。推手之际便见白笑秋端坐于厅堂正门口,白皙而修长的指尖轻轻在琴弦上来回撩动,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不一会儿,又听得空灵划破一阵悠远的笛声,婉转动听,如同一泓清泉。白颜冷一身泼墨流水色青衣,宝紫发簪别样奇特,风流韵致缓缓入我身后。
琴声袅绕,舞姿缦缦,随后一群少女也遥遥而来,跟着我一起舞起来,伴随着琴声渐进尾声,我一个拦腰仰面匍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大的人。
由晋帝领头为我拍掌。赢得满堂喝彩。
晋帝向我招了招手,我赶紧扑嗵嗵的跪了上去。他命令道“抬起头来”。
我缓缓将头抬起来,仰视着这位至高无上天子的容颜,心中莫名的激动。
晋帝虽已到了古稀之年,却始终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浑然而成的高贵气质,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端坐即刻有一种威慑天下的霸气。他目光闪烁的看着我,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道“你就是那个曾经轰动整个京城的侠女,苏飞飞”。
我紧忙匍在地上道“在下苏飞飞给圣上请安”。
晋帝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捉摸不定的表情,我猜想,大概所有的帝王都是这个样子的吧,为的就是不让人轻易掌握他们的脾性,猜透他们的心思。
晋帝接着道“那日你身受重伤,命悬一线,驃骑少将军跪在锦云殿,非要借我宫里的御医一用,我不借,他便抽出我钦赐的佩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极少见到少将军这般意气用事,那日为了你,竟敢威胁我”。
我吓得咣当一头磕在地上,切切的道“苏飞飞罪该万死”。
那晋帝突然哈哈笑起来,道“你拿命相救与他,他为救你威胁我,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是男儿应有的血性之气魄”。
我借机赶紧道一句“军民鱼水情,团结一家亲”。
晋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道“说的好,赏”。
一声谢主隆恩之后,我赶紧退了下来,才发现后背不自觉的冒了一身冷汗。
斜眼瞟了一下旁边的白笑秋,见他正低垂着头,看起来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虽然我从不知晓白笑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抚琴的,但今晚他替我解了围,刚刚又听了晋帝的一番话,脑子里忽又闪现出他和楚怜薇曾经对我做过的种种,心中思绪万千,默默地也将头垂下去,看着自己的芬秀锦鞋。
一曲舞毕,便听得院墙外面的打更声,晋帝掺着太后站起来,屋子里的一干人也都起身开来,守在门口多时的太监手持拂子,手一扬,大声道“圣上有令,摆驾回宫”。
我因睡得晚,第二天起的也晚,锵锵梳洗好,便见四小姐白青蕊煞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的跑进我房间,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苏先生,菊,菊儿,她扑塘了”。
我扔掉手中的三合梳子,飞一般的朝着菊儿落水的池塘边奔过来。
等我赶到的时候,池塘和桥墩上里里外外围满了人,白笑秋蹲在池塘边上,见我来了,目色沉沉的看了我一眼。
我张了张嘴,望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心痛想哭,却强忍着眼泪。身子一颤,幸得身边的白颜冷搀了我一把。
一些侍卫正在查看现场,四处搜寻,试图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
菊儿穿着昨日的那身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褐色灯灯裤,后脑朝上,面朝下,漂浮在水中,仅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子已不知去向。
白展奇命人找来一块展布盖在菊儿身上,让其赶紧将人处理了,天气大热怕生出异味,并吩咐守门的侍卫增强防备,轮番倒班,一刻也不得懈怠。
我急急的迎上前去,取下脚上的鞋子给菊儿穿上,对白展奇道“将军,菊儿是穆夫人分配给我的丫头,我想把她交给阿祖,让他来处理”。
白展奇倒是十分痛快的答应了。
事后,白展奇也召集了府中的一些人盘问了一番,加之大家都说是菊儿自己扑塘的,将军也就草草收案,淡淡道“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就这么定了,无论是谁以后都不要再讨论此事了,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白将军府,虽说管理严谨,很少发生什么出格的事,这关系到国家的威严,百姓们的安危。
一旦真出了事,也未必事无巨细,尤其是这些下人们的命,早就是命如草芥,事物无穷尽,卑微如蝼蚁一般渺小。
可菊儿,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少女,她曾经还让我做她的姐姐,她说她特别希望有个像我这样有学问通情理的姐姐,还曾红着脸让我帮她跟阿祖牵线搭桥。
立在院子里的石榴树前,想起菊儿曾说的等着明年吃石榴,我的泪水就哗哗的流出来。白笑秋从身后揽着我,安慰我道“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还是不要太伤心了”。
我一转身,将所有的委曲和不快一下子发泄在他身上,朝他肺裂的吼道“婢女就不是娘生娘养了吗,婢女天生就命贱吗,白笑秋,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白府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一通还没发泄痛快,唇便被白笑秋狠狠地钳住,他用力的吸允,力道之急之大,让我有一阵坠坠的痛感。
我用力捶打着他的胸,他的脸,他的头,他亦是一下也不曾还手,只管死死的封住我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