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你如何想的
到了寅巳居住的宅子,已经是天明了。
两个人一宿没睡,这会儿到了宅子里,都是一脸的困倦,下人们送来了清粥跟小菜,还有馒头,摆在一旁的桌子上,两双筷子,整齐放在一旁。
“吃些东西再回皈依观吧!”寅巳坐在一边,把筷子从桌子上拿起来,递给了枯荣。
枯荣没说话,接了筷子,坐在寅巳旁边的椅子上,两个人默默的吃起了早饭。
这顿饭吃的很快,寅巳没有什么胃口,半碗粥就吃饱了,放下筷子,歪头看着胃口很好的枯荣,一碗粥,三个馒头,吃的很香,也很投入。
“舅舅可吃好了,要不要再来碗粥?”寅巳看他放下碗筷,抹了抹嘴,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不必了,”已经吃的很饱了,枯荣摆手,把碗筷往前一推,挪了挪椅子,转身正对着寅巳坐着,聚了聚精神气,问道,“你跟哲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想知道什么?”
“从青州城回来后,你,我是找不到影子,她,我是人都见不到,”现在哲哲被请去了世子府,他派人去公伯府问了,说是要到明年莘莘临盆后,才会回府。
信,哲哲是写了几封给他,可每一封都是寥寥数语,讲的无非就是我很好,师傅你怎么样?天冷了,注意身体,多穿些,不要着凉。
枯荣每每回信,想要把疑问通过书信传递给她,可这信是要送到世子府的,他怕让人瞧见了,到处嚼舌头,只能忍住,也回了些无关紧要的事。
寅巳,他倒是找了几回,可每次不是人不在,就是忙的只能匆匆见一面,打个招呼就分开了。好不容易,今天遇到了,枯荣憋在心里头半个月的疑惑,实在是不能再忍下去了。
“我最近确实是有很多事要处理,她在世子府,不是挺好的吗?”寅巳的语气很清淡,清淡到感觉不到一丝的情绪波动。
“你到底怎么想的?”现在外头的传闻虽说明面上是被压了下来,可实际上,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我能怎么想?”这话讲完,寅巳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再问枯荣。
“你让晴川自称是哲哲的未婚夫,又是什么打算?”晴川到了皈依观还没有三天,他就接到了寅巳的书信,说要他们做一个局,来应对即将到来的齐国国公燕南。
给晴川的身份,是他的孙子,还是从雪山里出来的,还有能号令晴晚阁的玉佩,更重要的是,他跟公伯哲哲的婚事,还是自己定的,那玉佩,还已经送给了哲哲?
“那小子,真的送了玉佩给哲哲?”晴川呆在她身边有些日子了,这小子嘴巴很严实,什么都不讲,什么也不提,问他什么,愿意回答的就答,不愿意的就打马哈。
要是他能早些拿出玉佩,他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弄不清,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等到那小子从燕南那里回来,他一定要揍他一顿。
“没有,”寅巳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方玉佩,递给了枯荣。
“这是――”
“你把它送给她,对外就说这是你给晴川的那个玉佩,”这玉佩,是当日在青州城的时候,晴川拿出来交给他的。他一直收着,如今做这个局,不过是想抛砖引玉,看一看,到底会有多少势力会掺合进来。
“这玉佩,还真的是我的,”枯荣接过来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有些感怀,这玉佩,当年送出去的时候,从没想过,它还有回来的这一天,不免有些伤感,摩挲了好久,才把它收在了袖子里。
“我娘亲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同这一个是一对吧,”寅巳记得,娘亲被执刑的前一天,一身素衣,身上除了这块玉佩,再没有佩戴旁的东西。
那玉佩,在她死后,就陪着她一起入了皇陵。
“当年师傅送给我们的,算是同门之间的信物吧,”时光飞逝,竹林深处修行的时间,恍若隔世,转眼间,他也老了。
枯荣叹了口气,真的是时光荏苒,人呢,躲不过时间,也躲不过世事的残忍。
“为什么,没有带她远走高飞?”寅巳忍不住想问,从雪山回来后,为什么没有带他母亲离开,“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她都是皇妃了,我算什么啊,”带她走,不是没有想过,可事实却容不得他这么做,再说,她也不愿意走。
“她为什么不走?”
“都是皇妃了,还能去哪里?天涯海角,我能吃苦,可这不是吃苦就能成全的,”皇室的门面,怎能容忍她跟着他走?一旦她点头,那这往后余生,他们都要在追杀里过日子了。
他确实是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追杀,只想与她在一起,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怎样他都无所谓。
可她不一样啊!
枯荣望着寅巳的这张脸,有刹那的失神,他跟她,真的是越长越像了。
“因为我吗?”寅巳握紧拳头,从小到大,他都知道,他的母亲,并不喜欢父皇。
他在皇宫外,为她建了一座竹林为主的宫殿,为她开山造林,创造了一个与她师门一模一样的住处,可他的母亲就是不开心。
除了她的意识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时候。
很多时候,他觉得母亲很陌生。
她会为了她的父皇,梳妆打扮,陪他看云卷云舒,也会穿着素衣,紧闭房门,躲在屋子里的角落里哭泣。她会在阳光明媚的竹林里翩翩起舞,也会在大雨滂沱的竹岸旁,执伞眺望北方,望眼欲穿,仿佛在等什么人。
可最终,谁也不会来,她谁也没有等到。
夜深人静的时候,寅巳因为噩梦惊醒,摸索到她的房里时,能听到她在梦里呓语,师兄。
师兄,就是枯荣。
八年前,母亲的病终于到了疯魔的地步,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整个人越来越癫狂。父皇虽然把她留在宫外,护着她,让人守着她,可这事儿,还是让赵莹知道了。
于是,她们就以就医诊治的名义,把他们都接回了宫里。
一个月后,他的母亲就被处死了。
三尺白绫,一方横梁,他的母亲,就此解脱了。
她走的前一天晚上,冷静了很长的时间,拉着他的手,叮嘱了很多话,让他不要恨任何人,也不要去想着找谁报仇,她此生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人他,还有一个,她没有讲,只是笑了笑。
她说,我托了人照顾你,我走以后,他会护着你,你一定要帮我照看好他,天冷的时候,记得提醒他多穿些衣服,平日里,烟酒不要让他沾染太多,他身体不好,雨天的时候,会膝盖疼,以后我走了,你们要一起,好好的活着。
寅巳以为,这个人会是他的父皇。
结果,却是一直守在竹林外的守门侍卫。
再长大些,寅巳就知道了,他就是晴明,就是母亲一直心心念念的师兄。
寅巳的心底,没有恨,也没有不适,只是很清淡的哦了一声,像是本来就知道,没有什么好表示的情绪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恨枯荣,也不怨他的母亲,更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想要对父皇跟赵莹发泄。
他从出生到长大,一直都住在那片竹林,皇宫里,他去的很少,陪着他的,前面十年是他的母亲,后边就是枯荣。
他们两个人,母亲是温柔体贴的,尽管她会变了性格,可在面对他的时候,她都是温柔以待。枯荣就大大咧咧一些,喜欢跟他平起平坐,没有长幼之分,很多时候,他就像个朋友一样。
母亲说,晴明是他的兄长,往后她走了,他就要跟着他,喊他一声舅舅。
这声舅舅,寅巳喊的很少,除了第一次表明身份的时候。
小时候,他经常会在竹林里跑着玩,晴明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侍卫,每次都能遇见他,看到他站在山脚下,抬头望着竹林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让他挂念的人或事。
母亲去世后,他依旧会如此,抱着酒壶,躺在入口处,望着竹林深处的府邸,喝的酩酊大醉,又哭又笑又闹,每次都要寅巳去把他拖回竹苑。
他的父皇,自从母亲死后,就很少再踏入竹林了。
寅巳想过很多次,他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感情?
答案很现实,可寅巳从不想去接受。
他怕一旦承认了,他就是阻碍母亲一辈子幸福的存在。
可越不承认,这个事实就越明显,刻骨铭心。
“如果你带她走,不必理会我,也许现在,她还会陪着你,”寅巳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现在是说你跟哲哲,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枯荣摆摆手,一脸凶相,“不要跟我转移话题,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意赵睿说的话?”
“我说不在意,你信吗?”
“也不是不信,”枯荣收起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知你是怎么想的?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这种传闻,波澜不惊,”就算是再痴情的男子,再怎么不管不顾,这个传闻无论它是真还是假,心里头没有半分隔阂,根本做不到。
“当年的你,可曾有过介怀?”寅巳很想知道,你这么喜欢我母亲,从雪山里求药回来后,见到她嫁与他人,还有了我的时候,你是什么想法?当真是一点旁的杂念都没有,依旧一心一意,想要娶她吗?
“我――”说不介怀,怎么可能?当年回来的时候,知道是这种结果,整个人心都碎了,在酒楼里大醉了三个月,才看清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什么贞洁世俗,没有她,这一切都是笑话,有她在,这一切笑话,他都可以置之不理。
只是,他想通了,她却拒绝了。
枯荣这一辈子,最难过的是离开了她,最后悔的还是离开了她。
如果当年,他能勇敢一点,死皮赖脸一点,硬气一些,直接劫了他们娘儿俩,把他们带在身边,一起浪迹天涯,会不会,如今的一切,都美满幸福?
可惜,一切都不能回头了,他不能回头,她亦消失在过去的岁月里了。
“我也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一切,想明白这一切,如果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接受,却谎称不在意,那就是我骗了她!”寅巳了然,枯荣当年的心态,他能理解,他也能接受,只是,他需要时间,需要沉淀,需要去说服自己。
“我不想以后的时候,为了此一时的莽撞伤害到她,所以,如今这样,就是最好的现状,”保持距离,切断联系,相互之间都冷静下来,真心去思考,做出心底最终的决定。
“好,”半晌,枯荣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来,“那你就好好想一想吧,只是――”
“很多时候,很多人,很多事,不会一直等着你,”这一点,你也要清楚,枯荣深有体会,“人人都想要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可再美好,它也会有缺憾,人生不会事事如意,能不负自己的心,都很难了。”
“我知道,”这些道理,寅巳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真的想要冷静一番,扪心自问,他的内心,到底是想要怎样的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