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往事如烟
从王府里出来,枯荣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抬头望着天,依旧是昏暗的。
气温还是很冷,北风呼啸,像是想要撕裂人的身体一般。
“冬天太冷的话,竹子就会活不了了吧?”耳旁恍惚响起她的声音。
枯荣原本昏沉沉的脑袋,立马清醒过来,这一刻,仿佛从前的岁月,都是做梦一般,只有此刻是清醒的。
可终究,声音的主人,没有再执伞站在他身后,对他莞尔一笑,甜甜的叫他一声:
“师兄!”
一声师兄,就是一辈子了,他记得,那日同师傅从竹林下山,去集市上采购物品,经过那处溪流,就看到她,被放在竹篮里,顺水而下。
时节虽然是夏日,可清晨的山间,还是有些冷清,她只穿着一个肚兜,安静的在竹篓里,允吸着手指,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跟师傅。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他五岁,她八个月。
竹篓里只有一张纸条,写着生辰八字,并告知,没有能力抚养,望拾到的好心人,能好心收留。
师傅同师娘,住在竹林里,一直都没有子嗣。
五年前,他是因为家里遇上饥荒,被无力生养,逃荒的父母,送给了师傅跟师娘,这一别,他再没有见过他们。
后来,长大后,他听从师傅建议,前去寻找过,可得到的回复,却是他的父母,在把他留在师傅那里后,继续上路,却在山间遇到了瘟疫,最后,全都死在了路上。官府为了不让疫情扩散,这些尸体,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的父母,最终,连个尸骨也没有留下。
晚萧萧是师傅跟师娘收养的第二个孩子,他随师傅的姓,她随师娘的姓,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遐想闯荡江湖,除恶扬善。
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的,两个人之间的情愫有了转变,他心里头爱慕她,她对他也心有独钟。
这一切,师傅跟师娘都瞧在眼里,原本,还以为他们两个人,会像兄妹一般,往后各自成家立业,谁曾想,一家人瞧上了一家人。
晚萧萧喜欢江湖,一直想要去江湖闯荡,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同说书先生嘴里的江湖,有什么区别?
师傅跟师娘,都劝他早些同她成婚,可他总想着她还小,她还想着闯荡江湖。他想陪着她,一起去江湖游历,等到她安心下来,再同她一道,寻个山清水秀的庄子,两个人在此安家,成婚,生子,把师傅跟师娘也接过来,一起安度晚年。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不是遇到那件事,如果不是遇到那个人。
他的眼里心里,有的只是晚萧萧,旁人他瞧不上,更看不进去,如果当时他能多留些心眼,是不是萧萧就不会中毒?这往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枯荣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无数次想要去打掉那碗酒,无数次想要把递酒过来的那个人,碎尸万段,再所不辞。
可每每到了关键时刻,他都回到了现实。
梦里惊醒,才知道,这一切都过去了,他没能阻止这一切,也没能挽留住萧萧。
这一世,无论是多坏的情况,他都是以她的想法为主,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如果当时他为了自己自私一次呢?
听从师傅的意见,先与她成婚,再带她闯荡江湖,也许要不了两年,她们就退隐江湖,过上了平常人的生活。
人生有这么多事后的如果跟后悔,却在事发当时,完全看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真是可笑又可怜。
等到你真的明白这一切的时候,都晚了!
他是这样,寅巳同哲哲,不知道会不会步他的后尘。
从寅巳居住的宅邸到道观,有很远的距离,枯荣太累了,就在城门口那里,等了一辆拉货的牛车,付了两个铜板,让他带自己一程。
坐在铺着稻草,装着干菜货物的牛车上,枯荣把身子靠在身后的米袋子上,缩着身子,抱着膝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里,又是那个酒楼,萧萧拉着她,兴奋的告诉她,晚上的集市,会放天灯,还有荷灯,他们可以一起去。
她那么开心,拉着他,走了一路,他怀里抱着河灯跟天灯,跟在她身后,看她在人群里到处凑热闹。
“小姑娘,贫僧瞧你有缘,可愿让我给你算一卦?”角落里有一个和尚,端着破碗,凑了过来,看着萧萧,双手合十,一脸正经。
“好啊,多少钱?”萧萧一直都是这么善良。
“两文钱,”和尚竖起两根手指。
萧萧回头看晴明,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期待里又带着些撒娇,晴明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掏钱递给了那和尚。
“姑娘,你是皇妃的命,往后一定会去宫里头,你会有一个儿子,他是九五至尊的命格,”和尚拉着萧萧的手心,就着光线,看的很吃力,“只是,你会为此吃很多苦!”
“你算的一点都不准,”萧萧抽回手,撅着嘴,转身拉着晴明就走了,边走还边跟他解释,“这个和尚是个骗子,我们不要理他,我以后是要嫁给师兄,什么皇妃,我才不稀罕呢!”
我才不稀罕呢!枯荣的嘴脸扯出一丝微笑,她的师妹,连皇妃的位置都不稀罕呢!
“姑娘,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命格,贫僧可以替你破解,今日晚上,你一定不能碰酒水啊!”那和尚在他们身后喊到。
“什么!”萧萧摇摇头,拉着晴明要继续走下去,晴明却不动了,直愣愣的转身看着人群深处的和尚。
为什么,这句话,似曾相识?
一霎那,晴明眼前的事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他站在人群里,穿着破烂的衣衫,拿着破碗,手里捏着那两枚铜钱,正在对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招手。
那两个人,正是晴明自己跟晚萧萧。
“师兄,不要理他,我们去前头喝些米酒吧,我知道有家米酒摊子,米酒特别甘甜,”晚萧萧拉着愣着的晴明,两个人一起往那拐角处的小摊去了。
不能喝,不能去他家,晴明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他努力的剥开挡在身边的人,想要追上那两个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腿上像灌了铅一般,怎么都走不动,他想喊,可喉咙却如同被人掐住了一般,怎么也喊不出来。
“道长?道长醒醒!”有人推了他一把,还在他耳旁呼喊着。
枯荣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原来,是梦啊!
“道长没事吧?是做噩梦了吗?”牛车已经出了城,正走在路上,这车上,不光是坐着他,还有三个妇人,其中一个捧了一碗水,递给了他,“道长,喝口水吧!”
“多谢,”枯荣接过水,一饮而尽,虽然水很凉,喝进肚子里的时候,透心刺骨,可枯荣并不在意,他很想确定,这只是个梦,可这一切,却是现实。
“道长,是皈依观里头的道士吗?”其中一个妇女,好奇的问着。
枯荣不答话,只是笑了笑,这妇女自顾自的讲了起来,“听说,这皈依观里头的枯荣道长,收了那个狐狸精做徒弟呢!”
“狐狸精,是说公伯府的二小姐,公伯哲哲吗?”
“可不就是她,先是齐国太子赵睿,又是相国家三公子,还有魏国的三世子李辰如,都被他迷惑了。你们不知道吧?那个赵睿,听说是为了她,都被齐国皇帝贬了太子之位了!”
“当真?那个赵睿,不是个浪荡子吗?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其中一个表示怀疑。
“都说是狐狸精,还有什么不可能?”
“你们是不知道吧,都说两年前,她那个表哥,也是她害死的呢!就是御史府的大少爷王维桢!”
“真的假的?不是吧?”
“真的,现在那大少爷的尸体,还在大理寺,大理寺,知道吗?黄陂黄大人,一定是他瞧出来这个公子,是被那狐狸精给害死的,所以才开棺验尸,还王公子一个清白!”
“清白?一个公子哥,有什么清白,李婶子,你说什么笑话呢!”
“我没有说笑话,你们都不知道吧,这个公伯哲哲,就是狐狸精转世,两年前她露出原型,吸了自己表哥的元神,然后公伯府就开始找人驱魔了!”
“实际上,哪里有什么鬼上身妖缠身的,都是她自己现了原型罢了!那皈依观的道长,搞不好就是被她蛊惑了,才会替她开脱!”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另外两个听的妇女嗤鼻,表示怀疑,怎么就扯到古灵精怪上了!
“是真的,你们不知道吧?这城里头有传闻,说是皇帝想要把她抓起来,当众烧死呢!”
枯荣皱眉,烧死?这是从哪里出来的传闻?
“城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传闻,你听岔了吧,现如今城里都不让议论这些事,怎么可能会有传闻?”
“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就在大理寺门外,我有一个侄子,就在门口当差,他亲耳听到黄大人跟梁大人提到了这个公伯哲哲,说是证据确凿,她就是狐狸精,就等着她现原型,好抓了她上火刑!”
“真的假的?黄大人跟梁大人,对鬼神之说,一向都是不信的啊,怎么会――”
“就是因为不信,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才不让百姓议论啊,怕打草惊蛇!你们不知道了吧!这个狐狸精,现在盯上了世子妃,公伯莘莘肚子里的孩子了,她呀,迷惑了世子妃,想要钻到她肚子里去呢!”
“不会吧,钻到肚子里去,那她现在的身体不要了吗?”
“公伯哲哲已经被人发现了,她现在只想脱身,怎么会管?世子妃这肚子里,怀的可是皇族血脉,就是因为这狐狸精胆大妄为,所以皇帝才下定决心想要烧死她的!”
“那要真如此,可得早些烧呢,不然这狐狸精上了孩子的身,那可就不好说了!”总不能把孩子也烧死吧!
三个妇女嘀嘀咕咕扯了一路,坐在一旁的枯荣,听得很清楚,心里头默默记了下来,回到道观后,先找了纸笔,把听到的传闻都记了下来,誊抄成两份,找了两个信任的手下,快马加鞭送到寅巳跟黄陂手里。
真是不得了了,只顾着管皇城里头的传闻,出了城门,这传闻是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荒唐。这么奇幻怪诞的传闻,到底是谁编出来的?怎么都没人注意?
还狐狸精?还是黄陂跟梁哲思都点头确信的?这都城里的暗处,亦或是城外,到底是谁在传播这些不实的传闻?
枯荣再屋子里焦躁了好一通,熬到了吃过午饭,这才抵不住困意,回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