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刑狱司
“哑伯,师父怎么样了?”裴夏进到裴启方的小院里,屋子的房门紧闭着,哑伯正在院子里浇花。
“啊啊!”哑伯比划着说裴启方正在屋里看书,裴夏走到屋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屋里裴启方说道。
裴夏推门进去,只见裴启方手里拿着一卷书,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她这个师父性子执拗,便是身上有伤也不允许自己没个规矩。
“师父。”裴夏低头给裴启方请安。
“别站着了,自己找地方坐。”昨夜罚过之后,裴启方没再大动肝火,但依旧面无表情,看起来应是余怒未消。
“我听齐大人说,王允生已经许了你去邱州刑狱司?”
“是。”
裴启方点点头,不再说话,裴夏也不敢说话,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本书看。师徒两就这样安静的过了一上午。
这是这俩师徒相处的常态,邱和国灭亡后,裴夏几经辗转才寻到了裴启方。裴启方的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彼时已经去了,裴启方既无教导子女的经验,也没收徒讲课的经验。他自己是有学识的,但说不出来。要论验尸查案尚且能给裴夏讲授一二,若是经史子集则不知从何讲起,干脆就让裴夏自行研读,有不解之处再来请教。好在裴夏天资聪颖,便是这样胡乱教学下来,学问见识也远比裴启方当年在京城时见过的许多赶考书生强。
午饭过后,裴夏要去帮哑伯干活,裴启方叫住她:“你背后不疼了?”
他说这话是想让裴夏歇着,可是从裴启方的嘴里说出来就硬邦邦的。亏得裴夏跟他师徒多年,从中听出了那么点儿关心的意思,这要换了个人还以为是在责问。
裴夏又坐回到座位上,看着哑伯去收盘子。
“你几时去刑狱司?”裴启方端起茶杯润了下口,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下月初一便去。”裴夏恭敬地回答。
“呃,那便快了,你还需提前几天去找好住处。”裴启方沉吟了一阵子,说道,“王允生那人心眼小,爱记仇。这次让他吃了亏,即便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脚,他奈何不得绥远王,也会把这笔账记在你头上。”
裴启方难得主动和她聊上这么多,裴夏知道这是怕她去了邱州城吃亏,师父就是这样嘴硬心软。
“我知道,一定会事事小心。”裴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想打听打听,“师父,你那案子……”
裴启方摆手:“我那案子牵扯甚广,王允生当年只不过是吏部的一个书令史,未必知道什么。就算他真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又从京城来到这里当官,千里迢迢,早没了证据。”
若不是当年那桩案子,裴夫人也未必会死。裴夫人若是不死,兴许在照顾幼女一事上会比裴启方更为细致到位,那位裴夏只见过两面的裴姑娘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没了。
裴启方同她一样,因着一起糊涂案,莫名其妙成了牺牲品。她心里恨了这许多年,裴启方难道就不恨?她姐姐那件案子要翻案是难如登天,但裴启方那件说不定还有机会。
然而裴启方不愿多提,裴夏所知不多,一切只得从长计议。
裴夏又向裴启方请教了今日看书时的几个问题,临走时裴启方忽然说道:“昨日我罚你,你可心有不满?”
裴夏一愣,低头说“不敢”。
“我知你心里定然怪我迂腐。你若是只想报仇,无心再想刑狱之事,我自不会再管你,任你去颠倒黑白搅弄乾坤。但你既还想在肃清刑狱上有所作为,就不能不心存敬畏。验尸查案,哪一项都马虎不得,不可大意,更不可指鹿为马,儿戏视之。一点小的差错就会让死者含冤,让生者白白遭罪,甚至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明白吗?”
裴启方这番话说得并不严厉,然而振聋发聩。裴夏昨日挨罚时虽嘴上不说,心里确有几分不以为意,这时经裴启方提点,才悟道自己犯了大错。她跪下对着裴启方深深拜了一拜,答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接下来的几日,秋娘依旧日日早上来给裴夏上药。哑伯那天就头几下打得重,后面便放轻了力道,裴启方在最初呵斥过之后便睁只眼闭只眼,因此裴夏这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重,没几天就好差不多了,反倒是裴启方年纪大了不禁折腾,干脆也以让裴夏自己好好养伤为名拒绝了她的探望,直到裴夏临走前才又见面嘱托了一番。
邱州城刑狱司的院子里。
两名府衙的公差正愁眉苦脸地和刑狱司的差役吐苦水。
“就请你们家吴先生去帮我们看看吧。知府大人下令七日内要破案,这弄了半天都没查出来人是怎么死的,我们赵捕头头发都快愁白了,跟我们说这趟要是请不到吕先生,他就在家吊死。人命关天你们可千万得救救他!”
“赵捕头寻死觅活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放心死不了。”刑狱司的差役拦着不让那两名公差进屋。两名公差伸着头,从拦着他们的人的身后可以看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正埋头在一大堆案牍里执笔写个不停。
“求求你们了,这已经过去两天了,案子再没个进展,回头我们都得挨板子。”
“你们府衙的仵作是干什么吃的?再不行就去别的地方借调些人手嘛。我们吕先生这几天是真的没空,曹大人和孔先生去刘河县验看一桩疑案去了,这几日报上来的案子都只有吕先生一人在批。前段时间我们刑狱司那事你们也知道,杜骁下狱后,上头让咱们邱州刑狱司把这几年的案子全都整理上报,吕先生自己也恨不得去找根绳子上吊。”
邱州刑狱司的差役和府衙的公差常常一同破案,彼此之间关系很不错,要不是真没办法,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们。
“就耽误半天行吗?就半天时间,去看一下就回来。”府衙的那两名公差还是不肯放弃,赖在门口不肯走。
刑狱司的人也很无奈,都是给上面人干活的,这难处大家心里都知道,被磨了这许久,说不心软那是假的,他们犹豫地看向屋里的吕方,问道:“吕先生,要不您就去一趟吧。”
“我也想去啊!”吕方抓狂,“我也想去救救你们赵捕头,可谁来救救我啊!……对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九月初一了。”
吕方一拍桌子:“今天是不是有个新人要来?叫什么来着?怎么还没到?”
“吕先生,这还不到卯时……”
他们这些人都在刑狱司熬了一通宵,各个都挂着浓浓的黑眼圈,吕方更是连着熬了几个晚上,感觉自己已经在猝死的边缘。
他的发带早就松了,头发披散下来,在幽暗的灯光下看着颇有些疯态。这些天他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口全的,也没工夫去打听新人的事,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要来。
“那你们等着,等他来了让他和你们去看看。”
“这新人是谁啊?靠谱吗?”吕方好歹给出了个解决办法,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那两名公差还是不敢大声质疑他,毕竟以后没准还有事要来求刑狱司这帮知事们,因此只敢小声和刑狱司的差役们嘀咕。
“你们不知道?是个姑娘,听说长得挺好看的,我还是从你们府衙的人那里听说的,前几天临茨县那案子就是她破的,王大人还亲自带人去了。”
“咱们这伙人不受王大人待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王大人出门公干哪会戴上咱们啊。”
大虞朝明令上是允许女子为官的,但实际上非常罕见。换了以往,要是听说能跟个姑娘共事,不管好不好看这帮公差都得兴奋个几天,何况还听说是个美人。可眼下时间紧迫,再是美人,要是没本事他们也笑不出来。
“临茨县什么案子?能给说说不?”左右是干等人,两名公差不如想着打听一下她经手的上一起案子,一来有个了解,二来转移下注意力,不然真的是急得想撞墙。
都已经结案了,自然是没什么不可说的,反正忙的是吕先生,他们这帮差役只负责帮忙找找材料递拿东西,也有空,便把案子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噫,这可真是奇了,最后那本账簿是在哪找到的?那个周老爷不是找遍了她家都没找着么?”
“说是在城外观音庙的供桌下面。说来那个银钏胆子也真大,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也亏得是这样,才没给那个周克礼找了去。”
“可是杜骁怎么会有这样一本账簿?又怎么会在周克礼手上?”当时钦差左黎是在刑狱司这边审的杜骁案,府衙那边的人对具体情况知道的不多。
“这要说起来就更可笑了。杜骁今年年初的时候不是娶了一房小妾嘛,他夫人见小妾受宠,就和她哥哥,也就是周克礼哭诉,说是看着势头怕是有一天杜骁会把那小妾扶做正室。周克礼一听便怂恿她记下这么本账簿,也好将来威胁杜骁。可怜杜骁自己不知道,听说妻舅被抓还急吼吼地想着要救他呢……”
“这些女人啊,犯起傻来可真可怕……但愿那位新来的知事别是个有头发没脑子的傻女人……”说话的那名公差话说到一半,看见面前几人疯狂给他使眼色,他心下一凉,转过头,只见他说的那位主儿正寒着一张脸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