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神案(九)
女人的声音阴森而凄厉,何梅连番受惊已经慌了神。她一觉醒来见自己在人家坟头前,根本顾不上仔细分辨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人,也顾不上疑心这番关于阴曹地府的说词,本能地认为就是那人变成了鬼回来找自己了,因此丝毫不敢隐瞒,一五一十交代了当年的事情。
坟里的女人名叫云笙,不知是哪里人士。二十六年前,她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路过老树村,向村民戚茂问路。戚茂见人家生的貌美,便起了歹心,将人骗到屋里,把那孩子关了起来,奸污了云笙。这还不算完,此后他又去城里找铁匠造了两挑锁链,将那对母子囚在家中,日日虐打孩子,奸污母亲。
这些事其他村民们都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去管。终于有一日,云笙不知从哪里寻到了老鼠药,下在了戚茂的饭菜中。
戚茂中毒死了,族长怕官府追查起来,查到他们曾经默许戚茂囚禁云笙母子的事,于是将云笙母子关到自己家的地窖里,然后才报官说戚茂误食了老鼠药,给前来验尸的仵作和差役们塞了些好处。那些人只当是村民怕事,反正戚茂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有妻小来闹,便替他们遮掩过去了。
官府的人走后,族长想要秘密弄死云笙母子,可却有好几个反对的,搬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族长一时心软,到底是没下手。
此后,这些人开始频繁出入族长家,说是帮族长干活,其实是去奸污云笙。有一天,也不知是谁大意了,竟让云笙母子跑了。
村民们追出去找,快天黑时才在山脚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云笙。彼时云笙因为长期被摧残,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她大喊着是山神抓走了她的孩子,山神吃了她的孩子。村民们当然不信,但是害怕那个孩子跑去报官,还是在山上找了许久,并没有找到人。
把云笙带回村子,大家担惊受怕地过了几日,没见官府有任何动静,渐渐才放下心来。只是云笙打那以后日日闹着要去祭拜山神,说如果不祭拜的话,山神也会把他们的孩子都吃掉。
起初大家只当这是她的疯话,可谁知没过几天,村里真的失踪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的父母报了官,寻了许久都没有寻到,大家这才想起云笙的话。
夜晚,族长带人带着云笙去了半山腰。云笙摆上祭品,神神叨叨地念了许多话才被强行带回来。说也奇怪,第二天大家再去看时那些祭品真的没了。
此后,每逢初一十五,几个村民便轮流带着云笙去祭拜山神,这些人就是何梅之前提到的那几家,里面还包括刘武的父亲刘文。这些人每次把云笙带出去祭完神,少不了又会奸污她。
村里的妇人们根本管不了自己的丈夫,就这样过了三年,云笙的身体越来越差。做下了这种丑事,村里人哪敢去请外面的大夫给她看病,只自己根据经验胡乱熬些药给她吃。
云笙死了。死的时候天上下着大雪,她在死前破口大骂,骂村里所有人不得好死,诅咒山神吃了他们的子子孙孙,让他们永远活在悲痛当中。
云笙死前歇斯底里的样子令人生畏,大家怕她死后怨气不消,便给她定了口棺材,把她封死在棺材里。
云笙死后,村里又开始有孩子失踪了,大家疑心是云笙的鬼魂作祟,常去她坟前求她放过村里人。因着害怕事情败露招来官府,大家都不敢说是去给云笙上坟的,统一口径把这叫做祭拜山神。
刘武的父亲就是这段时间里死的,刘武母亲看着村里的孩子一个个失踪,害怕得不行,刘文下葬当天就带着刘武去刘家村投奔她弟弟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刘武依然没有躲过这一劫。
何梅交代完这一切,匍匐在地上涕泪直流:“事实就是这样,判官大人明鉴。我知道云笙你过得苦,可我真的没有害过你啊,我家浩哥也没欺负过你。如今你可以投胎了,就去好好去投胎吧,投个好人家,别再回来了。”
“你们明明可以报官,却什么都没做,这也叫没欺负过我吗?”
一只冰凉的手勾上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何梅自是不敢看的,挣扎着闭上眼睛,忽觉后颈一痛,便没了知觉。
“裴姑娘……”卫九一掌劈晕了何梅,抬头见裴夏还呆立在原地。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纷纷乱乱地飘着,遮住了她的容颜。即便明知那不是云笙的鬼魂,听了何梅刚刚所述的云笙的经历,再看裴夏这幅样子,卫九恍惚间竟怀疑该不会是云笙的鬼魂上了裴夏的身吧。
“裴姑娘?”卫九壮着胆子又喊了一句,裴夏这才缓过神来。
“没事,我只是……”裴夏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为了扮演女鬼,她仅穿了一件里衣,让夜风吹了这么久,也是冷的够呛。她从草丛里捡起外衣穿上,乍然听闻云笙经历的惊怒也总算被她按捺了下去。
“我猜到这个村子的人定然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只是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令人齿寒。她提到的那些人固然都是凶手,但她口口声声不关他们的事的那些人,知情不报,眼睁睁看着云笙被人欺辱三年,也全都是帮凶!”
“那我们现在就把她绑去报官!”卫九也很为云笙愤愤不平。
“不急,先把她送回去。”
“为什么?她要是醒来不会发现被骗了吗?”卫九不解,这好不容易套出了当年的事,怎么不追究呢?
“她都吓傻了,醒来只会以为是云笙给她托梦。你还记不记得她说过云笙反复提起山神吃人。山神当然没有,可那些失踪的孩子是被谁掳走的?云笙一定是知道什么,说不定她亲眼看见过掳走她儿子的那个人。”
“可是云笙已经死了,咱们也问不了她……”
“按这人说的,云笙活着的时候要求来山里祭拜山神,隔天祭品就没了。我怀疑那时候山上藏了什么人,很有可能拿云笙的那个孩子要挟她,让她定期给他送吃的来。”
“然后云笙死了,没人送吃的了,那人就自己下山掳走了村里的孩子们……他、他不会真的吃人吧!”卫九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裴夏听闻后也突然白了脸。她昔日还在邱和王宫的时候听父王和母后说起过一个名叫范洗的人。
在她父王刚登基没多久,邱和国曾有过一场大旱,百姓易子而食者有数百人之多。天灾过后,邱和境内各县逐渐恢复正常,然而有一个人竟吃人吃上了瘾,四处掳掠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此人就是范洗,他右手生有六指,为人极为狡猾,官府费了大力气抓住了他,不想竟被他从狱中逃脱,此后不知所踪。
倘若当年范洗从邱和境内上了泗缅山,躲过了边境上的守兵,进入了大虞境内,那么很有可能他会经过老树村……
“快把人先送回去,我得上山看看。”裴夏催促道。此时天已快亮了,裴夏和卫九一起下山,卫九将人送回屋子里,裴夏则帮他在外面望风。
安置好何梅,两人没在村里多做逗留,再次返回山上,经过云笙的坟时,发现坟前竟然摆上了新鲜的祭品。
“这、这是怎么回事?“卫九已经快被这一连串的事搞懵了,他和裴夏走前还没有的,下山以后,村民也没都还没出门,怎么会又有人突然来祭拜过云笙。
“这既不是清明,也还没到云笙的忌日……”卫九还在纳闷,裴夏突然说了声“糟了”,拔腿便往山上跑。
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忌日,按昨天挖坟之前的情形来看,坟上杂草丛生,坟前除了被撒的鸡血狗血,其余什么也没有。也就是说很久都没有人来祭拜过云笙了。
一个消失了很久的人,很久没有祭拜过云笙,偏偏在这时,在刘武死后,在官府查刘武案查到老树村的时候来到了老树村!
裴夏暗自责怪自己太过疏忽了,她原本打算送何梅回去以后,等天亮了再来伪装好云笙的坟,没想到时间刚好赶得这么寸。他们若是早走一会或者晚走一会都很有可能碰见那个人了。
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他来祭拜云笙,看见云笙坟上的土被人动过,再联想到官府正在查的刘武案,定然知道官府的人已经查到了老树村。
从云笙的坟到老树村只有这一条路,他如果下山,时间这么短,裴夏一定会碰见他。他并不知道裴夏会回来,但他在看见云笙的坟被动过以后依旧没选择下山逃跑。
“他要么想翻山走另一边逃走,要么就是山上有什么东西他要去毁灭证据!”裴夏匆忙跟卫九解释,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太妙,如果他们不能及时追上那人,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也找不到他的罪证了。
周围雾气渐浓。
“不能再追了。”卫九警觉地拉住裴夏,“这里你我都不熟悉,况且林深雾重,太危险了。”
裴夏当然知道危险,可是机不可失。她果断道:“你给殿下传个消息,通知他我们进山了。”这样如果在山里出了意外,起码有人知道从何处寻起。
卫九面露难色。
“我知道你们有传消息的办法,真的不能拖了!”裴夏非常着急。
卫九没法,一吹口哨,声音清亮如鹰鸣,接着天上也传来一声鹰鸣,竟是一只海东青飞了下来。
匆忙写好了消息,卫九放海东青离开,此处雾气尚薄,海东青还能一直跟着他们,等再往深处走,就是海东青也很难寻着他们。
报备完毕,裴夏和卫九深入林中。这里大约就是刘家村采药人说的那片鬼林了,即便现在已经入秋多时,这里的树依旧枝叶茂密,有些叶子变黄了,然而丝毫没有要落叶的迹象。
林间雾气太浓,相隔超过五步远的地方就是白茫茫一片。裴夏跟卫九不得不慢慢前进,防止走散。
两人且走且停,裴夏小心地在树上做着记号,防止迷路。可是很快她就发现,周围的树上出现了好几处和她所作的一模一样的记号。
“不对,我确定我没在这棵树上做过。可这树上的刻痕是新的……”裴夏脸色一变:“有人在跟着我们。”
两人停下来,仔细地辨别周围的动静。
“左边!“两人同时小声说。
前方看不见人影,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卫九和裴夏都不敢追地太急,对方到底有几个人还不知道,万一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际,两人在雾中走散才是最危险的。
一路跟着那人在林中绕来绕去,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间房子。
说是房子其实非常勉强,这房子是用木头盖的,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即便没破,按照搭建的情况来看,以前也是非常简陋的。
裴夏进到屋中查探,卫九则在门口警备。
“床下有一具骸骨。”裴夏将木床挪开,蹲下身细瞧。从骸骨情况来看,死者年龄大约三十多岁,双手和双脚上各有一个铁环,铁环连着铁链,链子被斩断了。裴夏捡起铁环,只见上面印有“邱和天牢”字样,又见那人右手小指外又多生有一节指骨。
年龄、枷锁、六指均和逃跑的范洗对的上。
范洗早就死了,凶手不是他!
就在裴夏心中惊疑不定时,忽听得卫九喊道:“裴姑娘,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