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山神案(八)
壮汉将活鸡和黑狗拎到土包前一字摆开,队伍里上前一位老者,借着月光,裴夏认出那人正是白天祠堂里的那为族长。
老者跪在地上,低声念叨着什么。山上风大,呼啸的风声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鸡叫,模糊了老者的声音,裴夏只隐约听到“安息”、“原谅”等字眼。
老者念完,对着土包拜了三拜,起身,接着上前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大家依次跪地,双手合十,似乎在默默祷告,然后或拜或磕头。
待所有人行过一边之后,先前领头的壮汉拎起捆住的黑狗,将它按在土包前,手起刀落,狗头滚落下来,狗血喷溅而出,洒在土包上。之后他又如法炮制,处理了剩下的雄鸡。
做完这一切,村民们又各自拜了拜,把死掉的鸡和狗收回框内,然后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这次没了框中牲畜的动静,整个队伍更是安静,只听得见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疾风呜呜咽咽,仿佛厉鬼痛哭。饶是卫九一向胆大,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姑娘,这好像挺邪门的……咱们要不先回去吧。”见人都走远了,卫九搓了搓胳膊说道。
裴夏恍若不闻,径直走向那个土包。那座土包直径莫约六尺,不高,上面长满了杂草,刚喷了血,腥气很重。
观刚才那些村民们的举动,根本不像是祭神,反倒像是驱邪。
这么一想,再看面前这土包,可不就是个没立碑的坟头么!
“你过来。”裴夏把卫九叫来身前,指着土包对他说:“挖开看看。”
“不是吧?这下面是什么?不会有死人吧?你就算想看,咱们等天亮再挖不行么?”卫九内心十分挣扎,一边不想在裴夏面前露怯,另一边又真的有点怕。他宁愿对上三五个歹人,甚至十个二十个也没关系,总好过半夜三更在一个话本里常描写的那种闹鬼的地方挖坟。
“你先在这挖着,我回村里找个铁锹来一起挖。”
“什么?”这下卫九更慌了,“还、还要我一个人在这挖?!”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你动作轻点,小心别挖坏了下面的东西。”
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安慰好么!卫九看着裴夏远去的背影简直要哭出来,然而要是真让裴夏知道自己怕成这样,回头跟卫八他们一说还不得被笑死!
卫九抱着一腔悲愤的心情,从腰间取下自己的佩剑,开始一点点挖起来。
裴夏其实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当然在卫九的心里感觉已经过去了半辈子那么长时间。
“挖到什么了?”裴夏问道。
“还没有。”卫九故意挖得很慢,生怕自己在裴夏不在的时候突然挖到一句骸骨,然后一抬头,骸骨的主人正飘在半空中冷冷的盯着他,问他为什么要挖自己的坟。
吓尿是小事,一世英名可不能毁于一旦啊!
裴夏看了眼进度就知道卫九没好好干活,不过她没有说破。这几年裴夏甚少和同龄人相处,今日卫九喊了她几声“阿姊”,虽说只是演戏,但也让她不知不觉有些把卫九当做自己弟弟看了。当姐姐的照顾一下弟弟,就给他留点面子吧。
裴夏拿起铁锹,自己挖了起来,卫九在一旁看得不好意思,手上总算干活卖力了些。先前是没人,现在有人一起了他也没那么怕了,还有精力好奇起来:“裴姑娘,这里面是不是真埋了死人?怎么连个碑都没有?”
裴夏也不清楚,她只是猜测,根据她在沛陵县衙看到的卷宗,那几年老树村并没有凶案上报,只报过几个去世的老人还有一个病死的中年男人。
看村民们的举动,这应该就是个坟头,但是谁的坟却不好说。裴夏隐隐预感这人应该没在卷宗上出现过。连碑都不敢立,又怎么可能上报过官府呢?
“不知道,但这人肯定是山神传说的关键了。”铲子忽然触到什么硬物。裴夏停下动作,蹲下身小心地拨开下面的土,底下露出了一截木板,看样子多半就是棺材板了。
裴夏跟卫九合力将棺材周围的土挖开。裴夏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寻了几根枯枝,用布条捆了个简易的火把。
她把火把交给卫九,自己则跳入坑中查看。
这口棺材和寻常的棺材不同。依照大虞的风俗,丧葬的棺材是不会钉死的,一般来说第四颗钉子钉一半,最后一颗则只是轻轻一敲。按照民间的说法,人死后还要还魂的,如果把棺材钉死,就等于把死者的灵魂也钉死了,那死者就会永世无法超生,子孙后代也会短命夭折。
作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人,裴夏自是不信这个的,但是不管信或者不信,风俗就是这样。而眼前这口棺材所有的钉子都钉的死死的,这种情况裴夏见过几例,无一例外都是下葬之人做了亏心事,生怕死者会回来找他。然而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死者的近亲,像这种全村都参与的情况裴夏还从来没见过。
这得是死得多冤才会让一整个村的人都这样害怕?
裴夏面容严肃地对棺主人道了声“得罪”,才找卫九要来佩剑撬起钉子。虽然她不信鬼神,但是对死者的敬畏之心还是要有的。
所有的钉子全起起来以后,裴夏屏息掀开棺盖,她见卫九原本站得远也没提醒,没想到卫九见她开棺,好奇的走近了几步,瞬间被棺内郁积的臭气扑了个满面。先前在村里和那妇人描述的那些都是裴夏教他的,这下他才真真正正领略到了陈尸恶臭,扶着一旁的树干干呕起来。
棺内的尸体早已化成了白骨,也就开棺那一下有恶臭,让风吹上一阵就好多了。卫九缓过劲来,对裴夏的敬佩程度又上升到一个新高度:“你们天天就是跟这些东西打交道的吗?这怎么受得了……”
“也不是常常这样。”裴夏随口回答,让卫九拿着火把走近些。深夜里仅靠火把的光线还是太暗了,不能看得很真切,裴夏一时无法判断死者的具体死因,只能大致判断出死者是一名女性,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死了至少十年以上了。
“不是活埋吧?”卫九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话本,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是。按骸骨看她腐化前应是仰面正躺,没在棺中翻动过,而且棺盖和侧壁也没有指甲抠抓的痕迹。”
就是化成了白骨是可以验尸的,但起码得等到天亮,况且裴夏没有随身携带工具。她望着棺内的骸骨思考了一阵,忽然计上心头。
“先把棺盖盖上,土埋了,免得被人发现。”裴夏从坑里爬出来,吩咐卫九。
“这就完了吗?”卫九不解地问。
“知道地方就行。”裴夏神秘一笑,“接下来你再去帮我办件事……”
老树村,何梅在床上躺了许久,满脑子都是今天白天遇到的那对姐弟说的话。她男人坚持说是巧合,可看他那样子分明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根本不是!就是那个女人,就是她!就是她回来了!
何梅越想越心惊,直到后半夜才勉勉强强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好冷,迷糊间想伸手拉一下被子,一摸之下并没有摸到被子,她有点奇怪,又摸了摸,不光没有被子,床也没有!
何梅猛地睁开眼,发现她根本不在自家屋里。头顶是一大片树枝,透过树枝的缝隙能够看到盈盈的月光。
月光下,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坐在一座小土包上,正动作缓慢地梳着自己长长的头发,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手,白的不似人类。
这里、这里不就是那个女人的坟吗!
何梅尖叫着想站起来逃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不听使唤。
“你要去哪儿呀……”身前传来幽幽的声音。何梅战战兢兢地抬头,只见坟头那个女人还坐在那。
“我死了好多年了,不知道阿阮还好吗?”
何梅还想跑,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儿子,顿时不敢再动了。
“不关阿阮的事啊,求求你放过他吧。”何梅哭嚎着不住地给女人磕头。
“可是我的仇还没报完,我好恨呐!“女人的声音不大,然而凄婉异常。
“族长家的、四叔家的、五叔家的孩子,还有阿民家的、阿文家的,你不是已经报仇了吗?是他们害的你,我和浩哥从来没对不起你啊!”
“可是你们就这样看着,让我怎么能瞑目呢……”
“你还有什么心愿就说吧,我一定给你办,求求你不要害阿阮啊。”
女人叹息了一声:“我本快要投胎了,可是阎王殿上,判官大人说我怨气太深,所述冤情需得有人给我作证才可当真。我此番找你来,便是想请你给判官大人说明我的冤情,我也好早日投胎。”
女人侧过头望向一边,何梅顺着她的目光方向,隐隐约约看到树林深处还有一个黑影。
“你可要跟判官大人说仔细了,证明我没跟他撒谎。我若能顺利投胎,你们自然都没事了,如若不然,我拼着永世不得超生,也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