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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第15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15部分阅读

    轻或重,来回摩弄着,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提防或反抗,只能无助地揪紧身下的衣袍,用力地撕扯着。

    缓慢煽起欲望的火焰,使她难受地轻纽身子。濡湿的柔软间,有他无所不在的指,趁着她神色迷乱时,缓缓滑入,粗燥的薄茧再度造访那粉嫩的地方,纷乱的欢愉在那里爆发流窜。

    泠霜面色潮红,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难以忍耐地发出低吟。那□蚀骨的声音,浅浅磨蚀在心头,如同莲花缓缓盛放得声音,在火热的欢愉中,有一种酥酥软软的空虚在折磨着她。

    “盎,求你……”欲望,征服理智。

    这一声低唤,悄语娇柔,终于使这场甜蜜折磨的施予者抑制不住地疯狂,他紧闭双眼,发出低低咆哮,再也克制不住,沉腰长驱直入。

    分开她颤抖的双腿,这一次,你我都无处可逃,应该说是有生以来,皆是无处可逃。

    这一刻就像是梦境一样的美好,你在,我在,我们,在一起。

    沧海桑田,在这一刻,终于圆满。血色流光,妖美绝伦,胸臆中满盛激越的爱,终于得到了救赎。

    承欢罗裙,鸳鸯缠颈,冷月羞云。狂醉一场,天下,在这一刻迷蒙,刀戟共丝竹的喧嚣,在这一刻渺远。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香甜气息,春光尽锁,被铺零乱,女子光裸柔软的身体趴在男人身上,露出一片香肌雪背,青丝寸寸,娇喘微微。男子也裸着身子轻搂着怀中人,低喘方歇,结实修长的男性躯体散发蜜色的光泽,富有弹性而充满爆发力。

    泠霜紧紧附在他身上,汲取安全与温暖。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臂弯他的体温,仿佛无形之中抛出千万丝线,排经固纬,纺梭穿行,收尾结边,密密地织合成一只巨茧。这一只巨大的茧,温暖而安宁,血雨腥风都挡在外,刀光剑影也都进不来,无上地恬静与踏实。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挥泪始干,这一只茧,希望永远也不要破,永远,永远……

    晨曦初露,天光破开一夜凝成的薄薄冷雾,将温暖与光明给予。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伊始。

    当泠霜醒来的时候,发现段潇鸣已经不在身边了。但是他铺作被褥的外袍还在,和她的貂裘一起,紧紧地裹在她身上。

    懒懒地动动筋骨,果真酸疼异常。想到此处,饶是不是初为人妇,亦不禁娇羞,红了脸。

    正要穿衣起来,想着昨夜,衣服都被他随意乱抛,怕是找齐全还得要费一番功夫,微微侧首,不禁讶然,却见自己的衣物,如数‘堆’在头侧。

    不说‘叠’,是因为实在是叠得太过拙劣,可是,又明显能够辨得叠过的痕迹,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何人手笔。

    泠霜嘴角勾起微微一抹笑意,心底生出一缕幸福。

    若说,这一刻,她心底洋溢的是幸福,那,待她着装完毕,掀开帐帘而出的那一刻的感受,便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那一缕初升的橙红色光线,匀匀地抹在他的侧脸,他的面容,从未有过的柔和与安详,看得泠霜心中一软,十里冰封,顿化一池春水。

    不过须臾,他整个人都沐在了朝阳的光辉里,火红火红的,颀长的身躯,仅着了一件斜襟长袍,单薄而潇洒,临立晨风,这一刻,泠霜竟觉得眼前的男人是这般优雅,芝兰玉树一般,与以前那个野蛮地武夫形象完全重合不到一处去。

    她不知道出了何事,男女老幼都围在他身边,脸上都洋溢着钦佩与微笑,仿佛是出了什么喜事。段潇鸣也是温和地笑着,怀中抱着一只小兽,细一看,才见是一匹小马。

    天下人若是见了眼前此景,真不知会做何感想!

    泠霜静静地站着,享受着这一刻的满足与骄傲,朝露沾衣也浑然不觉。

    段潇鸣一抬眼,便见着了她。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穿过茫茫人海,五岳山川,他也依然寻得见她。无需语言,便已了然,这,便是灵犀一点通。

    他微笑,向她走来。

    茫茫大草原在他脚下,万丈金光衬作他的背景,蔚蓝苍穹,雄鹰展翅。

    这是她的良人,顶天立地;

    这是她的良人,光风霁月;

    这是她的良人,雄霸天下!

    他把怀中小马过到她怀里,让她抱着。

    泠霜几乎是艰难地抱着,动作笨拙极了。

    段潇鸣‘呵呵’轻笑着,帮她调整抱姿。

    泠霜僵硬地站着,怕怀中这团软绵绵的小东西会挣扎着掉下去。

    “别这么紧张,手放这里,用肘部托着这,对,就这样……”段潇鸣温柔地看着她,一一指导着,不厌其烦,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轻快。

    “我抱不好它……”泠霜望着挣扎不休的小家伙,挫败地想放弃。

    “没事……放松点就好。”段潇鸣道,转到她身后,伸过手来,连同她怀里的小东西,一同圈进怀里,手把着手,托着那个小小的身体,温热的呼吸吐在她颈侧:“昨晚我有没有伤着你?”

    泠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娇羞地仿佛是初嫁的新妇,竟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了。

    段潇鸣闷闷低笑,知道她脸皮薄,现在酒劲过了,可不能轻易招惹她,要是真惹得她生气,可就不妙了。旋即转开话题,道:“今早我听见外头喧闹,就先起来了,原来是有匹母马难产,折腾了好大功夫,才把这小东西弄出来。”

    “你接生的?”泠霜惊讶地抬起头来。

    “嗯。”段潇鸣理所当然地点头。

    泠霜这才看见他的手,还有未洗净的血迹,衣衫上也沾了些斑驳的殷红。她此时已分辨不出此刻自己的心情。

    段潇鸣抬手,轻柔地抚摸着初生的小马犊,小东西居然回应起来,支起身子,用脖子在泠霜身上乱蹭。还没有开眼的小生物,凭着本能,寻求母亲的庇护与爱抚。

    这一刻,泠霜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这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画面,他们的孩子,绵软的温热的身体,在她怀里,轻轻蹭着她,生命之初的这一份感动与震撼,竟如此地相似!

    “这么喜欢?我们把它带回去可好?”段潇鸣也是颇为震动,却是为了她所流的这一行清泪,他知道,那眼泪是缘何而流。

    “骨肉分离,何其忍。”泠霜轻摇头道。回头,看见一旁圈起的马圈里,那匹俯卧的母马,同样平等的伟大的母亲,眼含悲戚地望着她。

    “快把它还回去吧……”泠霜侧首看着段潇鸣,语气近乎急切。

    段潇鸣心疼地看着她,接过来,把小马犊送回了母亲身边。

    两人相拥看着母子温馨的这一幕,段潇鸣握着她的双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低语呢喃:“你会是这普天之下,最美最美的母亲……”

    瀚海阑干百丈冰

    次日午时,二人才回到了拉沃。为了避人耳目,霍纲老早就在城外候着,二人下马,换乘了一辆普通的马车进城。

    “诸事可还妥当?”段潇鸣只是略略问了霍纲一句。

    “一切安好,大汗放心。”霍纲恭然答道。

    段潇鸣点点头,便亲自抱了泠霜上马车,关好了车门。

    “累不累?”段潇鸣挨着她倚在软垫上,温和笑道。

    “嗯……”泠霜懒懒应了一声,马车已经进城了,大街上嘈杂的声响透了进来,沸沸扬扬的,听着款款踏实。

    “眯一会可以,可别真睡着了,车里透风,要着凉的,一会就到了,回房了再好好睡,嗯?”

    泠霜已经朦朦胧胧进了半睡状,他的声音自远方来,虚虚实实的,飘渺地像薄纱一般,轻软,温温热热地拂在脸上,耳畔。

    强打着精神,可最后还是不争气地睡着了。当她幽幽醒转过来,一望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了,房里也没有点灯,只是一个小巧的通体鎏金的银炉子煨着,里头木炭已经将灭了,淡淡的红光,微微弱弱,大概是天快亮了,所以丫头们才没有来换。

    昏昏沉沉竟从昨天睡到了这会。

    下意识地伸手朝身旁一探,那半边枕被皆是冰凉。段潇鸣没有睡过。

    初冬的早晨,太阳总是升得老晚,反正醒了也是睡不着,索性就这样睁着眼睛等天亮。

    不消时,便听见窸窣一片,门开合的声音,极轻极轻,蹑手蹑脚的,生怕吵醒了她。

    这么熟悉的步子,难有第二人了。他总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走路步子极沉,二人作息时间也差了许多,他每天有忙不完的军政要务,总是要很晚很晚才能休息,那时她早已睡下了,所以总是要将她吵醒。

    她倒是从未抱怨过,也不知从何时起,竟连这个小动作也改了,走得这般如履薄冰。这么久来,她也没意识到,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晚归的人,竟没有一次将她惊醒了。

    床板一沉,他已和衣躺下来了。

    泠霜心中一动,主动偎到他怀里。他衣上带着沉沉杳杳的夜寒,凉薄的气息刺得她一个激灵。

    “醒了?”段潇鸣有丝意外。

    “嗯。”泠霜呓语一般咕哝一声。

    “还是床舒服……”段潇鸣轻轻推开了她,捂好她的被角,道:“我身上凉,小心冻着。”

    “可是出了什么事?”细细软软的声音,依旧延续着眠足后的慵懒。

    “没有。”段潇鸣顿了顿,轻声道:“孟先生多念叨了几句,所以就耽搁了。”

    “可是为着粮草的事?”泠霜的声音依旧低缓,如初醒一般。

    “我不希望你管这些事。”段潇鸣的语气微含薄怒。

    “我没有要管你这些事。”泠霜依旧轻声低吟。

    一阵沉默,二人皆无语。

    外面的天,泛出青白的颜色来,不久之后,太阳就该升起了。

    泠霜朝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却不再低声,一字一字沉钝钢锉:“我从没想插手你外面的事,只是,无论你去哪里,我总是要跟你一道去的,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短短的四个字,也没有拖着尾音,可是,却恍如绕梁魔音,萦回于耳,一遍一遍,徘徊不散。极简单的四个字,仿若一把利极的刀,一刀一刀地割在他心上。

    “你这又是何苦!眼睁睁看着了,你便好过了?”段潇鸣的手紧紧地攥着被角,却抬不起手来拥着她,她总是这般倔强,倔强到他毫无反手之力,倔强地寸步不让。

    “他总归是我叔父,他们,总归是我亲人……离家去国,我终究是想再看一眼的……哪怕,是最后一眼……”

    她的字,咬得极轻极含糊,可是,听在他耳里却异常清晰与沉重。

    “这辈子,我终究是要对不起你,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恨我……”

    疲惫,身与心,皆是疲惫不堪,他太累太累了,不知道多少天没有睡觉了,他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看,他没有勇气,实在是不忍心去看她的表情。

    “不要恨我……”嘴里还吐着一个‘我’字,他已经沉沉睡去。

    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泠霜才转过身来。

    天边已经隐隐泛白了,微薄的一点光亮,映在房里,却已足够看清他的脸。她就那样轻轻地从暖馨的锦被里伸出手来,柔暖的掌心覆上他的脸,轻触那一片冰凉,带着夜的沉吟,透过掌心传来。

    “我永远都不会恨你……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恨不了……”

    两个月以后,凛冽刺骨的北风催黄了茫茫大草原的时候,西征大军终于浩浩荡荡出发了。

    这一次,是段氏三攻凉州,段潇鸣几乎是破釜沉舟,不破城,不罢休!

    此番出征比照以前两次,境况完全不同。这一次,段潇鸣彻底地整饬了内部,扩充了军备,粮草,实力和人心,都是空前,所以,此次背水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胡骑剽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将凉州四周的各个高地,小城悉数攻占,凉州,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段潇鸣此次帅十万精锐西征,凉州是他第一个要拿下的军事重镇,是他西征的门户。

    袁昊天手中的八万兵马,驻守西北已经十年有余,亦是精兵强将,势均力敌。

    段潇鸣来势汹涌,连战皆捷,袁昊天用兵素来求稳,一开始只为避其锋芒,不与相争,因怕敌方故意造势要分散他的兵力,所以只是一味退守,保存兵力。

    而且草原上季候已经入冬,不久便是连场大雪,他料定段潇鸣的后方补给不可能跟的上,待大雪一来,厚厚绵延几千里,后路一断,届时他只需厚积薄发,帅凉州精锐倾巢而出,便可胜得轻而易举。

    袁昊天平心静气,一直就在等这场大雪。

    而另一方面,段潇鸣也在等。

    在夺了多个据点之后,段潇鸣倒似乎沉静下来了,在凉州城外安营扎寨,瞧着举动,竟像是要围城了。

    那日,他与一干大将聚在主帐里议事,陈宗敬耐不住性子问他,怎么不趁着士气高昂攻城,倒在这关键时候闲下来了,到时候等大雪一落,怕不好收拾。

    陈宗敬问出了许多人共同的疑问,大家都知道,凉州的存粮虽然不多,但是比他们行军所带的粮草自然要多一些,这样两相僵持,对他们更为不利。

    段潇鸣只是但笑不语。

    这一日铅云低垂,一大片一大片黑压压地压在天上,黑云压城城欲摧。

    议事完毕,已届深夜。段潇鸣朝着后营区寝帐走去,一路每隔十步就是一个岗哨,火垛子燃得极亮。

    主帐周围极是开阔,宿卫日夜都严密巡守,十丈之内,皆是空旷。

    他老远,就望见了她。

    那个时候,恰好下起雪来。今冬的第一场雪,极碎小的雪花,落地已化。夜空苍紫中透出幽蓝色来,衬得她一袭素衣,面向凉州城而立,北风催得衣袂飘飘,一个孤影,立在寝帐的阴影里,瘦削单薄,寂寥到了极处。

    “下雪了……”他还未走近,她已喃喃说道。

    “怎么站在这里,连皮子也不知道披一件,冻病了可怎么办?”从背后轻轻拥住她,仿佛是抱了块冰进来,一双手一点温度也没有了。

    “下雪了……”泠霜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依旧遥望那百尺城头,松明火把一点一点地亮在哪里,在这阴霾的不见星光的雪夜,寥寥落落,仿佛点点冷残的星子。她知道,他也定站在那里。冰冷的一身甲胄,穿了一辈子,真正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下雪了,落在那泛着寒光的铁甲和剑身上,落地便凝成了冰霜,他也定不知道去拂,就这样站着,望着她。

    远远望去的那点点橙黄的光亮,在这雪夜里也透不出一点温度来,只是隐隐约约映出那城堞的曲线。她可以想见,他的手,此时定是搭在那寒到彻骨的石砖上,指尖抠到砖缝里去,深深的,用足了劲道。

    今夜,她站在这里遥望,就像两年前,第一次到凉州,出凉州,乘舆上回望的那一眼,你我,便是敌我。终究到了这一天,她站在凉州城下,与他为敌。

    他不是别人,是从小最疼爱她的叔父,尽管,那份疼爱,来自于爱屋及乌,可是,她依然如此珍视他的爱。

    弱冠之年便仗剑游历天下,袁家的二公子,翩翩白马过长安,名门淑媛,哪个不是想嫁进袁家,做袁二夫人?

    那时候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争相来拜师,要学那天下第一的剑术?

    袁昊天在那时,她幼小的心灵里,是天,是神,是她与哥哥们都仰望崇敬的神!

    二哥在他的门前跪了三天三夜,要跟他学剑,他只是淡淡地劝他回去。纵使父亲亲自来说情,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年幼的她自然不会明白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气得脸色发青意味着什么,她只记得暗沉的偏厅里,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最后父亲高声暴喝的那一声,永远地烙在了她心里:“你以为你清高了?!不要忘了,你终究也是姓袁的!一辈子,都抹不掉这个姓氏!哪怕你现在死了,你也还是袁家的子孙!”

    父亲摔门而去,叔父看见缩在墙角的她,小小的身子,埋在太师椅的后面,一双小手臂紧紧地抱着圈椅的腿。他温柔地俯下身来,伸手抹了抹她的眼泪,微微笑道:“今天去给霜儿买糖葫芦吃可好?”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一听见可以出府去,又有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吃,自然下一瞬就眉开眼笑。抱着他的脖子,笑着答‘好’,一下一下往他身上蹭去,将他的衣襟都蹭皱了,他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小魔头!真拿你没办法!”

    十几年,已经十几年,不过十几年,她与他之间,竟成了这样。

    雪渐渐地大了起来。

    “进去吧。”段潇鸣贴着她的耳,柔声劝着。

    她微仰起头,最后望一眼那一片冰冷的地方,隔着十几年的烟尘,沧海桑田,在今夜相望,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亦如是。

    他是恨她的吧。是啊,怎能不恨?!如何不恨!

    再是百般不愿,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终于,到了这一步。

    “他会不会死?”她的声音如此喑哑,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没有答话。

    “他能不能不死……”她的声音颤抖着。

    “只要他愿意活着……”他回答地无比坚定。

    “是啊,他怎么还会愿意活着,城在人在,城失人亡,他,怎么还有脸面活着,袁昊天,一生洁白清厚,光明磊落,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亿兆黎民,他,怎么会活着……怎么肯活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这一日,终究来了。

    她轻轻挣开了段潇鸣的怀抱,一步一步地向前,直到再也不能,只得驻步。每向前一步,她就离他近一步,也离那远去了的曾经美好近一步,终究,她还是连最后一个亲近的人也失去了……

    段潇鸣站在原地,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被夜色勾勒出的单薄侧影,仰起的脸,唇角微动,用唇语念了一声,泪已经落了下来,凝满了远处火垛子的光,一点晶亮的晕黄,缓缓地,滑落。

    他辨出了那两个字‘爹爹’。

    势如破竹旦夕倾

    那一场大雪,三日未停。积雪一直齐到膝盖。段家军已是再无退路。

    凉州驻军终于开始出动,第二天深夜发动了一场突袭。段潇鸣似乎早有准备,袁氏大败而归。

    又过了三天,军心渐渐开始涣散,大家都不明白段潇鸣到底想干嘛,也不去叫阵,成天就是到周围各个高地巡查,俯览凉州城。

    这一日,他又是深夜才回。携了一身寒风,仆仆而入。

    也未宽衣,就这样坐在旁边看她。

    泠霜每日都是要等他回来以后才能安睡的,所以,虽然闭着眼躺着,却是清醒的,外面有一丝丝风吹草动,她心中都清清楚楚。可是今夜,却是出奇地安宁,安宁地,让人一直惴惴不安。

    她睁开眼来瞧他,又是红着的一双眼。她总是觉得,他似乎真是钢铁造的,都不需要睡眠,一年里,睡的时间,怕是只有她的一半。如今行军在外,更是整夜整夜的通宵达旦。

    她撑着坐了起来,锦被落到胸下,露出素锦的寝衣,缠缠连连,都是细密繁复的暗花织锦,一样用了白色的丝光线,暗底祥云纹,平添一份高雅富贵。发髻早已松了,一头乌发就这样垂散着,捂在颈子里,松松扣着的衣带,隐在其间,皆是睡意慵懒。

    她这一个动作,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馨香暖气,迎面扑到了段潇鸣脸上,吹了一夜寒风,觉得全身都冻得麻痹了,如今这一阵暖柔,熏得几欲醉倒。

    “怎么了?”泠霜一双翦翦水眸,迎了烛光的晕圈,更透了一股水漾色泽,看得段潇鸣心中一软,顿时又揪做一团。

    一阵沁骨的寒意,他已经搂了她在怀,双臂箍得那样紧,那样紧,仿佛,她就要与这凉州城一同消失了一样。

    “如果,我杀了他,你,会离开我吗?”他的脸埋在她颈间,贪婪地汲取暖意,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凉的了,只剩下一个她,还是暖着的。

    “不会。”她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了。

    “真的?”他的鼻息喷在她的锁骨上,温热湿润。

    “真的。”泠霜抬起手,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柔柔地抚着他的脸,从额头到下颌,一点一点,抚过去。

    “为什么?”他的声音低得无法再低,闷在喉咙里,口中吐出的气息,正好喷在她胸口。心,就在那个地方,一下一下,有力地跳着,那般倔强,那般决绝。

    “因为,他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所以,谁要我,我就跟着谁,现在,只有你要我,只有你还要我,所以,我不会离开你的……直到,你也不要我了,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我永远也不会不要你……我不许你离开,不许你恨我……”

    隐隐约约之间,外面渐次响起鼓噪声。

    “少主。”是孟良胤的声音。

    段潇鸣仿佛被什么触了一下,立马弹跳起来,大步往外走。孟良胤是一干谋臣之首,他亲自来,自然是非同小可。

    掀帘而出的那刻,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她身子向前倾,单手撑在被面上,衣领略开,露出里面的丝兜,一头青丝披在肩上,鬓上的几缕散垂在胸前。

    “不要恨我……”他道。

    “小心!”她答。

    他大步流星而去。

    她颓然地坐在那里,半晌,冷得顿醒过来,才缓缓躺回去,盖好了被子。

    这一夜,烽火连天,杀声四起,整夜未消。

    天亮以后,她才知道,昨晚上半夜,段潇鸣用巨型投石机,在凉州城外各个高地,将浸了火油的巨石,投向各个粮草储备地。凉州守军措手不及,忽见天将火石,一个个都惊呆了,连救火也忘了,许多守军都在混乱中被砸死与烧死,等到镇定下来,火势已经不可挽救,眼睁睁看着辛苦调运来的粮草被大火吞噬。

    这一条计策是段潇鸣早就深思熟虑好的,起初与孟良胤商议的时候,他觉得不可行。因为从前代留下的投石机,最精良的射程也没有多远,这个关键性的技术问题不攻克,其他都是枉然!

    要达到预定射程,除了要大力改良机器本身,还有就是射击点的问题,所以才有了一开始段潇鸣全力夺去凉州周围各个高地作为据点,几乎所有的人,包括袁昊天在内,都以为他这是要陷凉州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而后围城。只有孟良胤知道,他这是为了安排投石机。

    这一役,凉州的三大存粮仓库皆受到火石的攻击,损坏程度不等,不过几乎已经全部都烧毁了。凉州,真的陷入了绝境。

    前半夜城中粮仓失火,几乎是同时,前面段氏军队前来攻城,架了云梯,又抬了冲天木来撞门,两相夹击,城中一片混乱。

    袁昊天知道粮仓损失严重,却顾不得查看,亲自坐镇城楼督战,一夜交战,终究段氏未能破城而入。

    城虽未破,却也与破无异。

    城中百姓知道粮仓尽毁,破城只在朝夕,段氏又派人来劝降,扬言只要开城投降,保证军民皆安,不然,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时!

    一时间,百姓人心惶惶,街巷一片混乱,民心已散,异口同声要求开城投降。

    凉州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一连三日,段潇鸣都安营扎寨,静待开城。凉州已无存粮,根本不需要他动手,只要围上两日,不攻自破。

    袁昊天英雄一世,到最后竟是这样的惨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凭你再怎么壮心不已,终究是难敌一个‘老’字!

    廉颇老矣,三遗其矢。

    长江后浪推前浪,心出奇兵,这一世,竟是输给了这样一个后辈!

    袁昊天站在城堞前,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慨然长叹:将霜儿嫁给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对还是错?!

    城楼之下,黑压压一片全是段军。今日,决战在即。

    城中早已大乱,百姓们一片骂声,说袁军不肯开城,要连累满城父老陪葬。袁氏本是‘篡位’的佞臣,夺了前晋的江山,而今,段潇鸣打着匡复前朝的旗号,挥军西征,前朝遗老纷纷箪食壶浆,夹道欢迎。从段之昂到他,两代坚持不肯称帝,等的便是这一天,要的便是这一派纷纷响应,而今,他实力在,民心在,何愁天下不定?!何愁海内不归?!

    他隐忍了这么多年,要的,不就是这万里锦绣江山?!而今,江山已尽在他眼前。

    烽火孤城斜照里,万里江山皆缟素。白茫茫一片,白得这样彻底,这样决绝,或许,也仅剩下那殷红潺潺的热血,才能将这死一般的白化开用一种死亡取代另一种死亡!

    段潇鸣已是几日未归,她也从来不闻不问,连寝帐都不踏出一步。直到这一天,她忽然唤哑儿开箱,取出出嫁时候穿的那套礼服,悉心妆扮起来。

    施铅粉,抹胭脂,涂鹅黄,画黛眉,点口脂,画面靥,贴花钿。

    一袭织锦缂丝青鸾献瑞的大红宽袖长袍,领口露出藕粉地织金缠枝莲妆花纱绣‘天禄万寿’纹方领女夹衣 ,红地牡丹纹天华锦的上襦,红地加金菱格填花锦的罗裙,第一层袖口是乘天绣深绿地串枝宝仙花纹,第二层袖口亦是乘天绣,每个袖口皆是四朵四合如意云纹,自袖口沿两肩而上,各一对龙凤呈祥团花纹样。

    腰间系大带、革带、绶带,衣襟上一列排扣,皆是一溜的‘双蝶捧珠’金带扣。

    平时惯散着的一头乌发绾作了朝天髻,却没有用大簪花,仅用了一枚‘鸳荷纹金栉背’与一对菊花纹水晶簪固发。金栉背上雕刻的荷梗缠枝,荷花与荷叶交相辉映,一双鸳鸯游戏其间,画面生动活泼,栩栩如生。这件饰物是泠霜十六岁及笄的时候,袁昊天送给她的表礼。

    耳上一对蓝宝石金耳坠,呈水滴状,蓝宝石上有金花叶纹为蒂,花纹精细,乃是袁昊天赠她的大婚贺礼。

    霍纲接到禀报,说泠霜要上前线去,侍卫们力劝不得。

    霍纲即可前来,见到的便是她盛装步出了寝帐的情景。

    顿时,仿佛被夺去了呼吸。这样的一个人,此时,在这烽火连天的战场,满天的雪白里,一袭火红吉服,如云蒸霞蔚,站在营帐前,直刺进人的心里头去,耀眼地竟叫人不敢直视。

    “汉妃这是要做什么?”他依旧沉稳周密,永远地不动声色,谦卑地行礼,低头便见她层层叠叠的锦绣裙裾长长地曳在身后,脚上一双‘玉华飞头履’,细细密密地缀满了米珠。

    “我要到前头去!”泠霜看着他,坚定无比。

    “这个属下做不了主。”霍纲实话实说地答道。

    “本不是要你做主的,只要你给我匹马驹就够了!”泠霜一哼,并不与他言辞纠缠。

    “恕属下无礼,我不能答应您!”霍纲依旧低着头平静地说着。

    泠霜没有发怒,只是静默了片刻,而后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霍纲依言,毫不畏惧地抬眼望进她眼底。

    “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不是吗?”泠霜浅然一笑,轻轻一拂袖。熏了瑞脑的礼服,宽幅广袖轻轻地从他面前尺余处掠过,甘苦芳冽的气息扑鼻而来,直叫他整个人都沐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里。那一点淡薄的气味,就这样从鼻端缓缓渗入,源源不断,传到他心里,溶进了血液里,拔不出,驱不散,像一纸符咒,叫他永生永世也不能忘却,不可忘却!

    原来,有一天,他也能离她这般近,这般近……

    是的,他的命是她的,早在她放过他妹妹的那一刻,他的命,便是她的。那一幕惊心动魄的次日,他去到她的面前,那样虔诚地跪着,道;“我霍纲这条命,从今以后就是您的!”

    她斜倚在软榻之上,望着庭外春色,双颊淡淡泛着红晕,无限慵懒,悠悠然嗤笑道:“我要你这条命有何用?”

    是啊,他这条命,贱如草芥,有何用?!却连近她一步也不能的,有何用?!

    而今天,此刻,她却找到他,说,他的命是她的。

    他的命,本就是她的,一直都是,她却是这样深的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叫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霍纲定定地跪在那里,狠狠地闭上眼睛,终于,从地上起身,朝外大喊一声:“备车!”

    秋来相顾尚飘蓬

    凉州城已经断粮三日,军心也早已涣散得差不多了。

    段潇鸣负手而立,仰望城楼之上,袁昊天仗剑而立的身影。

    十架云梯已经架好了,第一批攻城的先锋营也早已上梯了。

    段潇鸣在下方观战,心中暗惊,到底是戎马一生的人,袁昊天到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沉得住气!换了别人的兵,饿个三天,怕是早就窝里哄,闹翻了天了,可是他手下的袁家军,面对满城百姓的反对浪潮,加上断粮三日,竟还能此般稳固,军纪严明如斯,可见主帅是怎样的人物!

    令旗一挥,又是一排弓箭手上前,一时间箭矢如雨,云梯上的士兵纷纷中箭坠落,哀嚎连天。

    段潇鸣却始终纹丝不动,战场,古来如此!袁军已是强弩之末,他今天势要破凉州而入,如今已是黄昏,天暗之后,易守难攻,战机更为不利!

    第一个营几乎全军覆没,第二个冲锋营立刻紧跟而上,前赴后继,谁先上了城楼,那就是首功!加官进爵,日后就是荣华富贵,哪一个不是拼死相争?!

    “原以为姓袁的手下饿了三天,肯定都手脚发软了,谁想竟还这么有力气!那袁昊天的名声,倒还真不是虚的!”陈宗敬刚从前头退下来,大步来到段潇鸣身边,哇哇大叫起来。先锋营的兵一向都是他带的,本来预计一个营就能了了的,而今看来第二个营也差不多要赔进去,心里自然是疼得厉害,恨不得亲自上阵去。

    “袁昊天是当世英雄,当年前朝的时候,惠帝就有意授他兵部侍郎,可惜他当时淡泊名利,固辞不受,不然,只怕晋朝的江山,还能保地长久一些。”孟良胤气定神闲地说道,一袭儒生衣袍,这百里沙场,便是他的胸中丘壑,试问段氏营中,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除了他孟良胤,还有谁能当得起?!论奇谋兵法,他神算先生,何输当年一个张子房?!

    “先生这话老陈就不明白了,要是他当了兵部侍郎,那袁家不更是如虎添翼?!晋朝的江山,败亡地更快才是啊!”陈宗敬在前线守了好几日,一头的乱发,身上甲胄倒还算齐整,说起话来,永远咋咋呼呼的。

    “这个袁昊天跟他兄长可不是一路人啊!”孟良胤眺望城楼,那一身明光铠,被夕阳映得血红,临风而立,依稀还是当年风骨。

    想当年临安城里,他与袁昊天曾有一面之缘,击筑为歌,一见如故,引以为知己。他遭到权贵排挤,特别是当时的太尉,袁昊天的长兄,一心要置他于死地,多亏了袁昊天挺身解围,送他出城,慷慨解囊,助他一家老小渡江,才苟全了性命至今。

    前尘往事如烟灭,而今二十年后重聚首,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叫人如何能不感叹造化弄人?!那救命之恩,只怕,他孟良胤今生都无以为报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忠义难两全,古来如此,段之昂礼贤下士,对他有知遇之恩,段潇鸣又是一代英才,从师于他,今日,他也只能舍得当日情分,来全这一个‘忠’字了!

    “先生!少主叫您呢!”陈宗敬大嗓门子一扯,才把孟良胤唤回神来。

    “少主,老朽失态了,您说什么?”孟良胤歉然微微一揖,侧过身来,朝着段潇鸣道。

    “先生可是想起了往事了?”孟良胤曾经受过袁昊天救命之恩,这件事,段之昂几个亲近下属都是知道的,段潇鸣自然也不会没有听说,所以,他也一直心中惦念着。

    “半生如梦,都是前尘往事了,老朽已经忘却了……”孟良胤怆然笑叹,举手投足,皆是优雅从容,翩翩风度。

    段潇鸣微笑着略一颔首,没有接话,只是转回去望着那城上战况。那一身浴血甲胄,今日便是那整座要塞最鲜亮的一个点。

    他素来敬重孟良胤这个授业恩师。十数载倾囊相授,师徒二人每每遇到重要军纪,都要秉烛达旦,曾经两攻凉州失利,二人亦是促膝长谈,将袁军的每一个布防,每一个将领,每一件兵器,每一个阵法都一一分析,说到动情处,或相争不下,或不谋而合,这份情谊,早就深得任怎样都割舍不得了。他自然不是疑心其有二心,只是,体谅他的难处。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孟良胤与袁昊天,年轻时皆是名噪天下,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少年意气,俯览九州,气吞山河,睥睨天下,这样豪气干云的两个人,在帝都临安相遇,相互皆是久仰大名,把盏畅谈,相见恨晚!他二人当年曾被誉为‘伯牙子期’之交,英雄惜英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而今,当年的狂傲皆敛去,徒剩了两鬓霜白,昔日知己,今日却是仇敌!

    二十年来辨是谁,铁血江河照甲铠,英雄暮年,格外凄怆。

    连孟良胤这样的人物都是如此,更何况袁泠霜这样的小女子?

    段潇鸣想到那夜她寥落单薄的剪影,心中一痛。他曾派人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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