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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月夜行刺

      婉莹站在那里不动,林姨娘上前,扭过箱子,将合口处的铜环一扯,箱子就开了。

    果不其然,十两一块的银砖,整整齐齐地摆在箱子里,正是掖亭署赏银特有的规制,上面还有几个元宝锭,大约也是婉芸的份例之银。剩下的就是几样普通的金质首饰。

    “糊涂。”师大人将茶杯重重地跌在小几上。

    “老爷息怒,倒也不是什么宫中珍宝,未必登记造册,看样子都是婉芸自己的体己银子,既是体己,自己用或者给自己娘用,谁还能说个不字?”

    “爹爹,这里好像还有一张书信。”婉莹看见箱子一侧夹着一张月白色的纸。

    “拿过来。”师大人的口气不容置疑。

    既然箱子都已经打开了,婉莹也就抽出那张纸,递到师大人的手中。

    师大人却也没有接,只伸手拿起了小几上的茶杯,嘴里说:“你念。”

    又是不容置疑的口气。婉莹收回信纸,展开:

    娘,

    展信安。

    芸儿一切安好,宫中姐妹待芸儿如同自己姐妹一般,陛下也似乎对芸儿青眼有加,私底下说;过了年或许要晋芸儿的位份。娘,咱们终于熬出头了。随信一起捎回去的银子,你留着。芸儿在宫中一切都有,使唤不上也无用,不如给娘,如是舅舅来跟娘要钱,娘也不至于苦恼。

    还有,娘亲莫要再跟林姨娘纠缠,一来爹爹不喜,二来婉莹不久就是荣亲王正妃,三来芸儿也不愿因为娘亲的事情跟婉莹疏远,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天寒气燥,娘亲切记保养自己。芸儿一切都好,勿要惦念。

    芸儿拜上

    婉莹念着信,嘴里就像是灌进了一大勺芥末一样,火辣辣得呛着眼里只落泪,鼻子里面热腾腾地,烧得整个脸都是懵懵的。

    浓郁的忧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婉莹只觉得心里也是热辣辣地憋闷,唯有铺天盖地的眼泪,才能压制这份苦楚。拿着信,心里不停骂道:婉芸,你真是个傻子,既有这么多银子,何苦那些狗奴才消遣你。高姨娘就算在家里拮据些,吃穿用度也是无忧,你委屈自己,宁愿让别人笑话,攒下这些银子。真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老爷,看在芸儿的份上,就算了吧,毕竟她现在也是皇上的贵仪,还得了封号的荣宠。”

    “妇人之仁,实话告诉你吧,上次府里遭贼,你以为真的是为了家里的银钱吗?库房在东边,为什么偏偏搜寻上惜珍阁,若不是当天晚上你说要念经,去了佛堂。要的可就是你我的命了。”

    娘片刻的狐疑之后,释然一哂:“老爷……”

    “娘,你说什么?婉莹不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心,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还为她求情,像这种猪狗不如的贱人,要不是婉芸的情面,我还能留着她。”

    “老爷也说了,是看在婉芸的面子,如今你这样禁锢着她,难保哪天婉芸知道。”

    “不要再说了,她知道又怎样,难不成她还能让皇上杀了我。”师大人说着气息逆涌,连连咳嗽。

    林姨娘跃然起身,师大人抬手按住娘坐下,伤神地说:“死不了。”

    “老爷,好好地说话,怎么说这样晦气的事情。”

    师大人笑了笑,自己用手理着气息,黑色元宝纹长衫中间系着红绸腰带,原本平整的衣衫随着爹爹的气息吞吐,也一高一低的起伏。

    “老爷,衙门里的张师爷和周主簿来了,现正在正言堂候着呢。”丫鬟们都不在,管家连晋在院子外面冲着阁楼上喊。

    师大人拍了拍林姨娘的手,起身下楼。

    “娘,你还准备瞒着青儿?”

    “大少爷已经杀了那伙贼首,算是替娘出了气了。”

    “哥哥?”

    “芸娘说,听见惜珍阁遇刺客,大少爷穿着寝衣提着剑就来了,太太拦都拦不住。那日也巧,刚好是你死去外公外婆的忌日,每年娘都彻夜为他们念经烧纸。”林姨娘伤感溢漏,黯然垂泪:“爹娘有知,在天上保佑玉心逃过一难。”

    “娘,他们到底是谁?你常年呆在府里,怎么会招惹上他们?”

    “那日听见府里进刺客,我赶紧吹了佛堂的蜡烛,心里惦记着你爹爹,还未走出佛堂门,听见那伙贼人竟然是蜀地口音,心里就明白了。”

    “高姨娘娘家祖籍好像是益州的。”

    “后来没几日,高姨娘的哥哥,因为赌债被几个高利贷失手打死了。如此我便更加笃定心里的疑惑。”

    婉莹悬着的心终于装进肚子里,释然说到:“这种人死有余辜,活着也是害人。”

    “你爹爹一辈子宦海浮沉,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虽然那几个刺客当时就已经就地正法,可是连娘都听出来的疑惑,你爹爹能不明白吗?”

    “那娘怎么还让爹爹宽恕她?”婉莹说。

    “她看着伶俐其实一肚子糊涂心肠,而且对你爹爹一辈子痴情,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伤害你爹爹。刺客那件事她多半是不知情的,就算知情也是多方劝阻。她没有那样的胆量和打算,这个你爹爹也明白。所以事后她才能全然无恙。李姨娘办完崔姨娘这件事儿,估计过不了多久也该收到你爹爹的惩罚。轻则罚一年的月例,重则是禁锢。”

    婉莹恍然大悟,高姨娘被禁锢在东宝楼,却仍是姨娘的待遇。如果爹爹真的记恨她,又怎么会好吃好喝地供给她?

    林姨娘不动声色地又拿起了针线,光洁的棉绸,冰凉顺滑,夏日穿着,最是凉爽适宜不过。

    人心就像这冬日里的绵绸,看着光洁实则凉薄。婉莹抚摸着柔软冰凉的的寝衣说:“太太自然不必说了,李姨娘有绍柏和婉蓉,高姨娘虽无子傍身,但是婉芸现是皇上宠妃,她们是不怕将来分家得不到好处的,所以相比之下,赵姨娘母家是京中富贾,而且她无儿无女也没什么可争的,倒是崔姨娘,年纪尚轻,只有绍杨和婉苹两个,所以才闹着分家……”

    林姨娘点头,说道:“看事情若只看表面,就什么也看不见。就如同这针脚,若不仔细辨认,谁又知道这密密麻麻的纹路里暗藏着这么多的针针线线。”一线到头,林姨娘灵巧的绕了一个结,双齿轻合,咬下了最后的绳线。“借刀杀人若用的好那便是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若用的不好,杀不了别人反而伤了自己。”

    婉莹豁然开朗,说道:“娘说得是崔姨娘。”

    “没错,她前几年挑唆高姨娘跟我争吵,高姨娘起初跟她热络了一阵儿,估计后来也是看明白她的险恶用心,再加上婉芸进宫,高姨娘不必再看她脸色,所以两人火速翻脸,连我在府上也是为之一振。”

    “那几年高姨娘处处针对我们,多半是崔姨娘背后搞鬼。”

    “她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见高姨娘笼络不成,又跟李姨娘亲近。”

    “李姨娘的城府比高姨娘深得太多了,怎么会被崔姨娘摆布。”

    “没错,崔姨娘自以为让李姨娘打头闹分家,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没想到爹爹不吃这一套,弄得她鸡飞蛋打。”

    “李姨娘估计早就算计好,如果这一计得逞,自己当然受益匪浅,若是不得逞,一股脑把烂账算在崔姨娘头上,自己也不吃亏。”

    婉莹莞尔一笑,说道:“还是李姨娘道行深啊,崔姨娘这次也算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她在府里得意惯了,怎能让李姨娘吃瓜,自己吃瓜落?所以教唆绍杨殴打绍柏,算是出气。”

    婉莹撇了撇嘴鄙夷地说:“这也像是崔姨娘的做派,凡是爱争先,绝不吃亏。绍柏从小体弱多病,绍杨壮得跟头牛犊一样,弟弟打哥哥,也只有崔姨娘敢做这样的事儿。”

    林姨娘点点头,说道:“李姨娘上吊闹分家,什么事儿没有,她坐在屋里什么也没做,却被你爹爹罚俸一年。她不想吃这个哑巴亏,才怂恿绍杨打绍柏。”

    “李姨娘自己挨打受委屈正好在爹爹跟前儿卖个惨,但是绝对不能让绍杨欺负自己儿子。”

    “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何况一家老小日后都会知道,还不更加欺压绍柏。”

    “估计李姨娘也是在心里转了几个回合,才决定揪出崔姨娘的狐狸尾巴。”

    “正是如此,不要小看了当娘的心,为了自己孩子,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害怕的。”林姨娘幽幽地说。

    “李姨娘这招釜底抽薪,真是厉害。”

    “娘当时也吓坏了,没想到她真的为了绍柏,竟然把这件事儿给挑出来了。”

    “可怜爹爹跟着生气了,这是青儿当时真怕爹爹听到这件事儿受不住打击。”

    “娘也害怕,没想到你爹爹竟然挺过来了。”

    婉莹暗暗佩服:“不愧是娘,没有洞穿诸事人心的本事,只怕不能在师府屹立多年不倒。以前只觉得她事事隐忍退让,现在看,能让太太也顾忌三分的正是娘四两拨千斤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