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京郊驿站
官道的黄沙中,一列落寂的车队,行驶在黄昏的天边。婉莹从中午开始就有些闷闷不乐。荣亲王担心婉莹难过,弃马登车,两人同坐在马车里。
“车子是不是太颠了,我瞧你脸色不好!”
婉莹笑了笑,摇摇头说:“不是。”
“还为了晌午的事儿烦心?”
婉莹收了笑意,还是摇摇头,说道:“不是!”
荣亲王略略弯腰,将婉莹拥在自己肩头。
婉莹淡淡地说:“胸口闷得厉害,总是想吐。”
荣亲王撩开车帘,对随侍的侍卫说:“把蜜饯盒子拿过来。”
婉莹指着薄毯子下面的黑漆食盒,说:“这儿还有梅干,不折腾他们了。”
荣亲王摆摆手,放下帘子,弯腰将食盒放在自己腿上。扣开食盒的盖子,捏了一个梅干放在婉莹嘴里。
婉莹嘴里含着酸酸的梅干,腹中的呕吐之意,略略好转了一些。
大约天黑的时候,一行人马到了驿站,坐了一天的车马,婉莹身上酸困不已,下车的时候,荣亲王直接迎着众人的目光,将婉莹抱到客房。
红芙也亲历了晌午的风波,也见婉莹一下午闷闷不乐,故意趁着荣亲王不在,挤在婉莹身边,说道:“王爷待娘娘可真好,真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芸娘安置好了随身的行李,拿了一块点心递到婉莹手中:“光吃蜜饯不行的,越吃肚子里面越酸,越酸越想吐,吃块点心,压一压吧。”
“不想吃,没胃口。”
“娘娘,咱们在外面赶路,虽说驿站也是极尽所能,终究还是入不得口,娘娘走一路吐一路,这两天没好好吃一顿饭!饿坏了娘娘,肚子里的世子也不受用啊!”红芙说。
“娘娘,好歹吃一块儿吧,晚饭还不一定做些什么菜式,娘娘饿着肚子,小世子也饿着肚子。”芸娘说着将点心递到婉莹手里。
婉莹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接过点心,勉强地啃了一口,忍者难以忍受的气味,好不容易咽进去几口。
红芙和芸娘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块点心还没吃完,婉莹忽然腹中翻涌,未等红芙将痰盂捧过来,婉莹已经将肚子里的酸水,连带几口刚咽下去的点心,全部吐在地上。
芸娘赶紧找茶,奈何茶壶里空空如也,立命红芙去取,自己趴在地上收拾婉莹孕吐的残局。
婉莹口中像是涂了一层酸汁儿,蛰得口中发涩发胀。心里而是腻腻的烦乱。抬头看见芸娘趴在地上擦拭,心里的烦乱又变成歉疚。
“芸娘,这些活计让下面的人收拾。”
“娘娘,外面的人进进出出我也不放心。”
婉莹心中大暖,烦乱也挥发了许多,“不吃这口点心就好了。咱们也都少些辛苦。”
“娘娘,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伺候娘娘是天经地义的。娘娘如今怀着孩子,就算吃了吐,而不能饿着肚子。”
婉莹倚在桌子边,喃喃自语:“点心也没吃进肚子里,反倒让你们白忙一通。”
芸娘知道婉莹还为晌午别人诬陷师大人的事儿,心里烦恼,想过去安抚婉莹,无奈手上拿着污秽的抹布,只能说:“娘娘,我去洗洗手,过来跟娘娘说说话。”
婉莹点头,芸娘起身,红芙端着提着一个水壶进来。泡了茶,又兑了洗脸水,走到婉莹身边,轻声说:“娘娘,漱漱口,洗把脸,去去脸上的风尘。”
婉莹沉沉地起身,拿着红芙递过来地热毛巾,敷在脸上,良久,才觉得周身轻快了一些。红芙将不热不凉地茶水递过来一杯。婉莹好好的漱了几遍,才觉得口中不再酸涩。
是夜晚饭,驿站卯足了劲儿,送来了一桌子鸡鸭鱼肉。婉莹在里间,隔着门,闻着一桌子的荤腥,还不容易压下去的吐意,又不断往上翻滚。
“王爷,几天前接到您的信儿,算着昨儿夜里就该过来了。刚巧昨儿我得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香鱼,都已经蒸在笼上了,王爷昨儿夜宿的驿站才过来报信儿,说王爷今儿宿在他们那里,今儿只能委屈王爷将就这些鸡鸭。都是现杀现宰,活鱼扔进油锅里还甩尾巴呢!”
门外的驿丞说得生动,里间里的婉莹捂着胸口,数次干哕。
“你的心意,本王知道了,要是有些清淡的小粥,弄过来几碗。”
“有,有,卑职这就去弄。”
一盏茶的功夫,驿丞亲自端着几碗白粥进来。卑躬屈膝地说:“王爷,卑职只顾着采买鸡鸭鱼肉,竟忘了买些八宝材料回来,今儿只有清粥,王爷先喝着,奴才已经差人去寻五色米了,夜宵时候,再送几碗好粥过来。”
见驿丞还是一脸滔滔不绝的样子,荣亲王淡淡地说:“要不驿丞一起坐下来用饭。”
驿丞大慌大惊大恐大臊,光顾着拍马屁,都忘了菜要趁热吃,自己杵在这里,王爷也不能用饭。想到这里,羞臊扭曲着脸说:“王爷金枝玉叶,卑职这嘴脸怎么能作陪,王爷抬举卑职,没的折杀卑职的草料了。”
驿丞说完,红涨着脸合门退出。
芸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婉莹从里间出来。
刚推开门,捂着嘴弯着腰,四处寻找痰盂的下落。
“娘娘,娘娘……”红芙见状,赶紧抱着痰盂凑在跟前。
荣亲王一脸心疼,没想到女子怀孕竟是这样辛苦。婉莹腹中实在是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不停地干哕。
又是一通折腾,腹中的翻腾总算压下来,婉莹吐得两眼直冒泪,无力地说:“我实在吃不下,你们先用吧!”
红芙看了一眼外间里餐桌上的菜式,摇着头说:“这些菜式不是煎的,就是炸的,再要不就是炒的,油腻腻的,别说娘娘怀着身子见了没胃口,就算平时也没吃过这么油腻的饭菜。”
红芙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芸娘皱着眉头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驿站弄着一桌子,肯定忙活了几天不消停。娘娘是吃腻了鱼肉,喜欢清淡,自然不喜油腻,可是在这个地方,能舍得放这么多油,可见驿丞心里敬重王爷。”
芸娘这句话说得是实情,为了迎接荣亲王大驾光临,驿站从接到消息那天开始,已经忙活了好几天了,从昨天天不亮,就开始张罗饭菜,好不容易弄出一大桌,等到夜幕降临,结果等来的是前一个驿站的小厮。没办法,花出去的银子,做的一桌好菜只能犒赏属下。
今天天还不亮,驿丞亲自骑着快马,跑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又将鸡鸭鱼肉采购一遍,慌慌张张地回来。又忙活了一天,终于接到真神。
驿丞想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想在荣亲王面前好好露露脸。荣亲王也知道要弄这么一桌鸡鸭鱼肉地的饭菜,着实为难驿丞,但是惦记着婉莹两天没吃东西,所以阿谀奉承的话,也没心思听下去。
“把那些菜都撤了吧,我闻着恶心。”婉莹眼中噙着泪说。
荣亲王正准备招呼人下菜,芸娘赶上前去,凑在婉莹耳边低声地说:“娘娘,赶紧拦住王爷,那驿丞也是忙活了几天,就这么一筷子不动扯下去,驿丞脸上挂不住,心里也难受。”
婉莹恍然大悟,赶紧提着嗓子说:“六郎,等一下。”
“怎么了?”
“我忽然饿了,想吃几口。”
荣亲王大喜,芸娘红芙赶紧扶着婉莹落座。坐在荤腥满桌面前,婉莹胸中惊涛骇浪,翻云覆雨。强忍着端起了一碗大米粥。
还没拿起汤羹就想吐,红芙捧着痰盂凑过来,竟是虚惊一场。
淡淡地喝了几口米粥,婉莹也觉得肚子里滋润了不少,看着眼前有一盘碧绿的青菜,夹了一筷子放进嘴中,竟然有些喜出望外。一种奇特的清滑爽脆的口感,迅速通过味蕾席卷了全身,吐意也被结结实实地覆盖下去。
“这是什么菜?竟然如此鲜美可口。”
荣亲王也夹了一筷子尝了尝,脸上也露出意外之色,“果然是有些滋味,之前从来没吃过这个。”
“是呢,这菜我在家里也没吃过。”
芸娘看那菜叶子,像是荠菜,红芙也似乎看出来了,正准备开口,被芸娘一把按在身后。
“你们见过这种菜吗?”荣亲王问道。
芸娘摇摇头,“不如叫驿丞进来问一问,我们也跟着王爷娘娘长长见识!”
婉莹又夹了一筷子,盈盈而语:“正是这个道理,我也想问一问,这到底是什么菜?”
荣亲王一脸欣喜,叫了驿丞进来。
驿丞一脸喜滋滋地进来,跪地拜见了荣亲王和婉莹,然后乐哈哈地絮叨起来:“没想到这道菜竟然拔了头筹,真是让人想不到。”
芸娘站在婉莹身后,当然明白驿丞这话的道理。但是荣亲王却听不懂,问道:“驿丞,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头筹不应该是这道菜吗?”
“回王爷的话,这菜卑职一分钱也没花。王爷您不知道,自从接到信儿以后,卑职是诚惶诚恐,生怕怠慢了王爷和娘娘。王爷和娘娘是天上的神仙,卑职不过就是人间的凡夫泥胎,王爷娘娘自然是吃过龙肝凤髓,可是卑职连见都没见过,只能凭着自己的脑子,把最好的做出来,给王爷和娘娘。一桌子鸡鸭鱼肉,买的都是最好最鲜最肥的。王爷您说这菜叫荠菜,是乡下的野菜,今儿早上我见后院儿里冒出来了不少,趁王爷进院子的时候,让小的们现摘了一把,清水淘洗干净,直接下热油锅划拉了一下,就撒了些咸盐。”
“只有咸盐?本宫觉得这才鲜美非常。”
驿丞憨厚地长笑,喜滋滋地说:“回娘娘的话,这东西也就沾了一个‘鲜’字,娘娘吃惯了龙肝凤髓,偶然尝尝野地里的野菜,换换口味,也能焕然一新。所以卑职就斗胆自己做了主。”
婉莹‘格格’一笑,笑而不语。荣亲王见婉莹面上高兴,心里也舒坦。驿丞一番话有些拍马屁的嫌疑,但是也是肺腑之言,荣亲王笑着说:“驿丞辛苦了,荒郊野外,难为你准备这些。”
驿丞听了王爷的夸奖,心里乐开了花,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王爷,卑职在这小小驿站做了一辈子,连个总督都没见过,您是卑职见到的天,卑职心里欢喜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只差失心疯了。”
“不应该啊?你这驿站,离京城刚好二百里,往来的地方大员,进京返乡这里也是必经之路。”
驿丞摇摇头,苦笑道:“王爷您是贵人,不知道这底下的腌臜规矩,朝廷官道上每五十里一个小驿站,每二百里一个大驿站,按理说我这个驿站离京城不近不远刚好二百里,应该是个大驿站的规制,前几十年先帝在位的时候,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大驿站,这十几年再往前五十里的那个小驿站日渐做大,我们挨着他们也就日渐式微,竟成了如今如今这副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