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嘉尔莫
辛饶分为因辛饶和果辛饶,其一指所有修道者,其二指十方三世一贤圣。辛饶意为十方三世一切贤圣之首,弥沃意为四道修道者之顶饰,或辛饶为无边无际、无生无灭,弥沃为有情怙主或众贤圣之首——辛饶米沃佛
早饭过后,达瓦说是族里的觉母要见一下他们,骆非给张宁夭换好药之后就带着张宁夭跟着达瓦走了,骆非想也觉得毕竟两个人来了这么长时间应该好好拜访一下当地的统领。那是村子最中间的一个建筑,和其余的房屋一样也是由一种木材构建而成,但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这栋房子的主人在这个村子里的地位不一般,这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幢四层的房屋,门口还赫然摆放着代表门巴族崇奉的屋脊神金色神像,屋顶缠绕着一圈又一圈色彩鲜艳的经幡。每层楼的栏杆上都雕刻着带有苯教信仰的大鹏金翅鸟图腾。
屋里是一个大约两米高的大殿,大殿的中央是一座雍仲苯教创始人辛饶米沃的雕像,红铜镀金身雕像的四周放着四个蓝色蒲团,底座被一圈圈的红色镶金边蜡烛围绕起来,一层一层有的是已经燃尽的,有的是刚放上火苗还在不停地燃烧,滴下来的蜡油存放在一个个莲花金边的器皿中,蜡烛上的图腾还清晰可见,可能由于存放蜡油的器皿太少导致蜡油滴在雕像底座到处都是,已经结成厚厚的蜡层。大殿两侧是两排对着摆放的乌木座椅,座椅上还铺着不知名动物的皮毛。墙壁上也是刻画着色彩鲜艳的天、地、日、月、星宿、土石、草木、禽兽等自然物,达瓦带着他们穿过大殿来到觉母所在的中殿,相比大殿的恢弘中殿就显的比较简单,一些木质座椅,中央是一件红木的榻,上面铺着暗红色绸缎,一席穿着红色绣着暗纹的女人闭眼坐在中间,嘴里还在默念着什么,右手拿着一柄转经筒逆时针轻轻摇着。骆非看了一眼坐在中间的女人,和普通藏人一样皮肤黝黑,颧骨凸起,两朵红晕浮现在两颊上,眼窝凹陷,眉毛又浓颜色又深,唇色发暗红。不大像中国人的外貌,倒有点类似于中东地区女人的相貌。
达瓦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配合着女人默念经文,骆非扶着张宁夭,可惜了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也不能让骆非现在就跟她描绘觉母的样貌。过了大约十分钟,坐在中间的女人才停止,睁开眼睛看着站在中殿的三个人。“达瓦,这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达瓦抬头认真回答道“觉母,这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两位,请抬起头来。”觉母用着及其流利的普通话对骆非和张宁夭说着,两个人有点震惊。班丹(觉母名字)看着抬起头的张宁夭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就把这莫名的表情收起来又恢复到之前的平淡,倒是骆非看见了班丹觉母的异样,心里有点打鼓但是也没有深究,如果张宁夭能看见就好了,她肯定比自己更懂一点微表情。“远方的客人,门巴最近在过新年所以有失礼的地方,请原谅。”班丹觉母也只是说了一句客套话,可表情上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样子,骆非两人并不在意“是我们打扰了,还要感谢达瓦和同族伙伴的救命之恩,不然我和我妻子可能就要在雪地里冻死了。”“夫妻,你们已经结婚了?”“是的。”“我听达瓦说,你的妻子突发了雪盲症。”“是的,多亏了您给的药水,我妻子觉得现在好很多了。”张宁夭笑了笑以表感谢。
班丹觉母看着张宁夭的笑容,忽然想到了很多很多年之前发生的事情,这个孩子的笑容竟是和那人如此的相似。“雪盲症如果再持续下去对眼睛损伤太重用,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不如让我帮她医治一番。”骆非还没有说话倒是达瓦突然很激动的对骆非说,我们觉母最拿手的就是苯教的藏医针,能治百病。今天这一针下去我相信骆夫人很快就能好了。听到达瓦这么说更加激起了张宁夭想要尝试一下的想法,但是她记得骆非跟自己说过的话,所以高兴的表情并没有溢于言表而是紧紧拉了拉骆非的衣服。骆非有点无可奈何,有点存疑,但想到张宁夭这些天的痛苦和难过以及达瓦的推荐,便咬咬牙同意了。“达瓦,你带着骆先生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带着骆夫人去内殿一会儿就好。”
骆非慢慢扶着张宁夭走到班丹觉母的眼前,把手递给她“麻烦您了。”班丹觉母第一次笑了,摇摇头没说话就带着张宁夭进内殿了。达瓦拍了拍骆非的肩膀“没关系,相信我们觉母她的藏医针出手比你们所说的外科手术还要好用。”“真有这么神?”骆非不敢大声说话,觉得有点不尊重觉母,但仍然持存疑心态。“那当然,苯教的藏医针是看家本领,可以比拟华佗,你说神不神。”骆非点点头没再说话,手扶着椅子扶手坐下。不安…..还是不安啊。
内殿里
张宁夭能感觉出握着自己的这只手拥有一股力量,但到底是什么力量自己却不得知。忽然她闻到一股奇香,也有点草药的味道。吸入之后有点平心静气的感觉,心情舒畅。与以往浓到呛鼻子的藏香不同,这个很柔和。“这是我自己配的藏香,藏红花、雪莲花、少量麝香、红景天和其余9种不同的藏药混合而成。这种香不浓烈,比较使人容易接受。这还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提出来的,他说藏香的功能性有了但是普通人不大能接受,如果改善到两者皆有就更好了。”张宁夭点点头,没有说话。“来,你坐下,松开衣服露出脖颈就行,脖子也有一些穴位。”张宁夭照做,慢慢拉开衣服拉链露出脖颈。觉母看见了张宁夭脖子上的莲花胎记,声音有一些抖“你的脖子后面有莲花胎记?”“是啊,从小就有。”张宁夭察觉出来了,有些许疑惑。班丹觉母的表情有点凝重“我现在施针了,不会很痛忍一下。”“我不怕疼,您尽管来就行。”班丹一共施了四针分别在头顶,太阳穴和脖颈正中央。“十分钟后就好了,如果轻度的话有可能过会就能看见了。”“谢谢您,如果我能看见了,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班丹觉母似不经意提起一样,过两天有我们族历史悠久的祭司仪式,可以旁观一下。“好的,我一定去。”
十五分钟后,班丹觉母带着张宁夭出来,依然是要班丹觉母扶着,是没成功吗?张宁夭的表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骆非有点失落,夭夭的雪盲症这么严重吗?忽然一个身影突然对着自己跑出来,紧紧抱住了自己。之前殿内“骆夫人,到时间了,我帮你取针,不要急着睁眼。”张宁夭点点头。有点热,像一小股热浪一样从针内到自己的大脑传送过来。“现在慢慢睁开眼睛。”张宁夭不敢太抱有希望,但还是忍不住开心,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先是一片模糊。后来将近三分钟后,面前的景和物才清晰起来。班丹觉母看到张宁夭转头的一瞬间全部的容貌,眼前女孩子的容貌竟然和那人相像的不能再相像了。班丹觉母有点失神,可就这片刻的失神也被张宁夭尽收眼底“她认识我?”心里虽默默想着,但下一秒就被喜悦而冲淡了。甚至向班丹觉母卖了一个萌“觉母,麻烦您还帮我绑上眼罩,我想要给我丈夫一个惊喜。”班丹觉母点点头答应了。
此时骆非看到扑在自己怀里的小小人儿,正面若桃花的朝着自己微笑。“觉母真的很厉害,就给我施了四针就治好了。”骆非摸摸她的头语气有点严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你还想骗我。”“人家不是觉得想给你个惊喜吗?”骆非笑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去跟觉母道谢。”达瓦也跟着过来“骆先生,我说吧,我们觉母的藏医针是不是很神?”骆非点点头,依然紧握着张宁夭的手两个人对着觉母深深鞠了一躬“觉母,真的太感谢您了。”骆非有点激动,这么些天张宁夭看不见,自己也是备受煎熬,现在终于好了。真的….太好了。“我们医者仁心,都是希望天下苍生好。刚才我也跟骆夫人说了,过几天是我们门巴族最重要的祭司仪式,每年一度供奉神水以解救所有困顿之人的,到时我希望你们能来参加。”说着又拿出一个陶制小瓶“这是用来巩固眼睛的药丸,每天一粒,吃完为止,早饭过后半小时温水送服。”张宁夭谨慎接过又对着觉母双手合十鞠了一躬“感谢觉母,我们一定会去的。”
送走骆非她们之后,班丹觉母重新回到内殿,扶着榻旁边的扶手慢慢坐下,想到张宁夭的容貌忽然对很多年前的一些事又重新记起来,像浪潮般涌入自己的心里。就像发生在眼前一样,但是细想想这些想忘却忘不了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28年了。
那是17岁的一年,那时自己还不是觉母,她还是17岁的班丹卓玛。
藏历十一月的一个晚上,隔壁的山峰突发雪崩,正值过年期间大家都在村里的广场上聚会,看见远处突然雪崩,阿爸想着万一有受伤的人可怎么办,就带着人去看看。果不其然,过了很长时间村里的阿古和居觉才回来,还带了很多人回来。阿妈啦和阿佳啦让自己跟着她们还有村子里的苏木一起救这些人,我跟着她们,因为莫啦很早之前就教会了我藏医针,听阿佳啦说这个藏医针只有当代的觉母才会使用,能传承到的人也只有下一代的觉母,而莫啦就是当年的觉母。可是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学会藏医针和当觉母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能把这些人救活就好。莫啦让其余的女眷们帮忙打下手,自己和莫啦在隔壁的一个小屋子里对受伤的患者施针。后来阿佳啦送过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我看到他的脸上满是血污,衣服也都撕碎了。我赶快拿热毛巾先给他把脸上的血污擦干净,当血污慢慢被擦拭掉之后,我看清了这个男人的容貌,我相信这是我17岁来见的最好看的一个人。高挺的鼻梁,深深的眼窝,浓浓的眉毛和眼睫毛还有那薄薄的嘴唇,脸型也是和阿爸和居觉完全不一样的窄窄的脸型,像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子。直到莫啦叫我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我开始为他施针,刚下第一针他就醒了。
他深邃的眼眸注视着我,就像是阿佳啦给我带回来的《小妇人》里面对于外国男性面貌的描写一样,我敢肯定是惊为天人的。过了一会他好像用唇语说着什么,可惜我没能听明白。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和莫啦把所有的伤员全部医治好,大约过了三天后,他们的人才全部都清醒过来,阿爸让他们住在家里,空旷的家里突然多出来这么多人我还有点不太适应。后来,阿爸邀请他们参加家里的家宴,我拿着糌粑坐在阿爸的身后偷偷的瞄着那个好看的男人。听他自我介绍说他叫严之峰,因为崇拜门巴族的历史就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一个团一起来的,没想到突遇雪崩,但还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尽管过程不是什么很美好但最后还是如愿以偿的到达了目的地。阿爸表情有点凝重,但待客之道又不允许自己把客人撵走,便同意他们在村子里待上一段时间。不过我还是很开心的,能看着这个好看的男人一段时间那真的是天赐的恩惠了。
严之峰看到为他施针的我,特地拿着酒来向我道谢,我有点害羞,毕竟长这么大都没有跟陌生的男人喝过酒,为了不让大家看出我的窘态我大方的拿起手中的酒微笑的看着他和他碰杯,喝完之后还向他介绍了自己“你好,我叫班丹卓玛。”他笑起来的样子极其迷人。“班丹卓玛,你的名字真好听。”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那时候觉得我会永世难忘,可事实证明我确实没法忘记他。我犹记得那天,大家都喝了好多酒,莫啦吃完饭早早就回她自己的屋子休息了,阿妈啦和阿佳啦一直在给他们倒酒喝酒,弄到最后她们自己都喝的晕晕的了,阿爸和居觉就更不用说了。我和严之峰应该是那天晚上最清醒的人,他说他想醒醒酒,问我有什么好的地方。我就把他带到了我的宝地,我们家的屋顶上。我跟他说“因为我奶奶是觉母,所以我们家住在全村子里最好的地方,住着最高的楼,享受最好的风景。”他笑了笑扭头看着我“你的眼睛里有星星。”这是他对我说过最动听的话,我又一次看见了严之峰的笑容,像是有一股魔力一样让我无法自拔。这次我是真的害羞了,我腼腆的笑笑,跟他说“莫啦跟我说,我跟她的命运是一样的,我以后也是门巴族的觉母,这我的宿命也是对我的恩惠,从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订好了。”他问我“那你想当觉母吗?”我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当,但我已经继承了莫啦的藏医针,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如果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才会是最幸福的。”我们仰望着星空,尽管今天的风有点冷冽,但是和他在一起哪怕站在刀尖火海上我也心甘情愿。
严之峰和他的朋友们就在这儿住下了,那时候通信不发达,运输不发达。我们就像与世隔绝一样,只有在外面上学的阿佳啦回家时是我最期盼的,她给我带来很多和我生活的世界不一样的文化,我听阿佳啦说着她的所感所想,她在外面的生活,真的非常期盼,甚至有时候会想让阿佳啦带我走出去,走出墨脱走出西藏……家宴结束后的第二天阿佳啦就回去上学了,家里的年轻女眷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不过这次我并不寂寞,因为有严之峰陪着我,他也跟我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故事,有的甚至比阿佳啦说的还要精彩,比如说其实出了西藏只是一个开始,我们的祖国和外面的其他国家,他们用海洋和陆地连接,每个国家的语言、长相、文化都不一样。那时候我对于想出去看看的欲望更加强烈了,甚至有不想当觉母的想法,但是我不能跟莫啦说,我知道如果我说了她一定会把严之峰赶走的。我只能拿出阿佳啦给我的本子把严之峰每天跟我说的话都记在上面,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拿出来看,我知道或许我是喜欢上这个长得好看的男人了。
一开始我只是以为这种稚嫩的感觉只有我一个人有,过了一个月之后,严之峰他们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我阿爸的肯定他们竟然在广场后的空屋子里住了下来。在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在广场上放烟火,对歌、跳舞。我特别的快乐,因为严之峰住下来了,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交心的第一个晚上的那个地方,他在我的宝地他向我表白了,表示要一直住在这里陪着我,跟我永远在一起,并亲吻了我。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莫啦教会我藏医针时那样的开心,我一直以为这种开心会延续我的一辈子。可是后来的事情是因为我没控制好还是这件事本就是被别人的操控的,我不得知。后来….17岁的班丹卓玛梳着长长的辫子,穿着白色的裙子欢笑着在向自己招手。45岁的班丹觉母在空旷的内殿自己孤零零的坐在属于觉母整个族群最高地位的位置上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