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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林间遇熊

      梅家是清水涧的大户,一家人住的也是个三进的大宅,月黑风高,庭院深深,家里的十来个佣人都被叫上了,四处寻着梅文典。夏春找了两遍,终于在屋后的毛竹林里看到了一个幼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

    她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走过去,试探性地叫唤着,“……文典?”

    只见那幼小的身影回了头,夏春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了下来,果真是梅文典。

    梅文典站起了身,低着头走了过来。他这两年正是个子抽条的时候,十二岁的梅文典身高已经到夏春的肩膀,已经是个大男孩了,但夏春却总觉得,梅文典还是当初那个偎依在她怀抱里的小不点。

    清冷的月光辉映,浅浅地划过梅文典清秀刚毅的脸庞。他低着头,沉默着没有说话,但夏春看得出梅文典的伤心。

    梅文典忽然一把抱住夏春,头埋在夏春的脖颈之间,夏春能感受到梅文典温热的呼吸,“夏春姐姐,我想爹和哥哥了。”

    人死不能复生,夏春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其实我也想。”

    梅文典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夏春姐姐,我怕。”

    “怕什么?”

    “怕你们都跟哥哥一样离开我。”

    夏春苦笑,轻轻地拍着梅文典的后背,“不怕,夏春姐姐永远都会陪着你,在这里守着你。”

    梅文典扬起头,眼中似有朦胧,星星点点地闪烁着,“真的?”

    夏春噗嗤笑了,她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自然是真的,夏春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梅文典迟疑片刻,伸出右手,“那拉钩钩。”

    到底还是个稚气的小孩子。夏春只好伸出手,“好,拉钩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晚风寒凉,两人手牵着手,走在毛竹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苦难令人成长,他们的脚步虽然轻,但却走得稳,走得坚定。

    夏春听见梅文典略有犹豫的声音,“夏春姐姐,我们今后还以姐弟相称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没有跟你做夫妻的打算,只是娘……”

    “好。”夏春捂住了梅文典的嘴巴,没有再让他讲下去。

    那天晚上,梅文典躺在夏春的怀里,早早地睡了。

    洞房花烛夜,花烛倒是亮了整整一夜,但他们究竟什么也没做。待梅文典睡着了,夏春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空空如也,夏春却望着它枯坐了一夜。

    翌日,梅文典累了,睡到日上三竿,夏春把他叫醒,两人一起去给梅夫人请安。请完安,夏春便催着梅文典回去学习了。梅文典现在还在私塾念书,隔年便要去镇上念中学,今年更要抓紧念书了。

    梅夫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身上的病便显得更重了些,需要静养,夏春便主动挑了大梁,操持着一切,隔几天就跟梅夫人汇报宅里的大小事宜,加上刘管家等众人的帮衬,整个家依然有条不紊地维持着,没有垮下去。

    立秋那天,夏春如约给那群婆娘们付了工钱。新婚夜的风波便也就那么安然过去了。

    就这样,没出什么大岔子,梅家在夏春的当家下维系了两个月。梅夫人那边突然派了人来,说梅夫人想见她,夏春以为是老太太想儿子了,要过去行礼,放下算到一半的账,刚准备差秋蝉去叫梅文典,对方却说只要她一个人去即可。夏春这才独自走了过去。

    梅夫人的房里没有其他人,只她一人斜斜地倚靠在床头。梅夫人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这冲喜真有了效果。

    “春儿,最近你把咱们家料理得不错,婆婆放心了,”梅夫人笑着,她是真的高兴,又冲着夏春摆手,叫道,“春儿,你来。”

    梅夫人的手里是精致的小木盒,木盒有些年代,上面的漆面已经有些斑驳,铜锁被打开了,和钥匙一起挂在上面,夏春看到里面厚厚的几沓纸。

    梅夫人掏出几张纸,递到夏春手里,“这里面有我们梅家的地契和房契,都给你,从今以后,梅家就交给你掌管了。”

    夏春接过来,认真地看了看,又见盒子最底下还躺着两张纸。

    她取出纸来,将那两张纸展开,纸张已经发黄,右下角还有些残缺,最后两行字已经看不到了。

    信纸的最右边用蝇头小楷写着四个字:梅氏芳华。左边则是对应的一道道制茶工序,从采茶、晾菁、走水到捡枝、烘干,十分细致讲究。

    清水涧一带茶商居多,梅家亦是其中之一,耳濡目染,夏春倒也知道一些茶叶的皮毛知识。

    夏春恍然,“这是……茶谱?”

    梅夫人点点头,“不错,清水涧人世代以茶为生,所谓剑有剑谱,茶也有茶谱,我给你的,正是我们‘梅氏芳华’的茶谱,梅家基业百年,靠的正是这梅氏芳华,只是这茶谱多年前缺了一角,这么多年,也没找齐全,所以这梅氏芳华也就多年不曾见于人世,如今看来只能寄希望于你们了,你们一定要找出这茶谱最后的秘密……”

    夏春嘴中喃喃,“茶谱的秘密……”

    梅夫人继续道,“茶谱的秘密就在于茶灵。”

    夏春皱起眉头,“茶灵?”

    忽然,一阵风来,窗户被吹开了。

    梅夫人望向那窗,透过窗框正好点头道,“不错,这茶灵,据说是守护茶田的灵精,谁能找到它,就能知道这茶谱的秘密。”

    万物有灵,清水涧的茶市能繁荣至今,他们都说是有茶灵庇佑,但夏春一直以为茶灵不过是传说而已。

    夏春问道,“难道真的有茶灵存在吗?”

    梅夫人眯起眼睛,仿佛是在回想尘封已久的一桩往事,“有,我曾经见到过一次,那时候我还很小,大概只有十岁,比当初的你还要调皮,我当时啊,和娘一起在茶田里采茶,一时贪玩跑到旁边去捉小蝌蚪了,我就跟着清水涧跑啊跑的,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迷路了,当时我那个害怕呀,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放声大哭,没想到却……”

    “然后呢?怎么着了?”夏春已经被梅夫人的讲述吸引了。

    梅夫人喝了一口水,咳嗽了几声,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没想到却看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那景象,我至今难忘,我想,我见到的,是茶灵。”

    估计是说得累了,梅夫人依靠在床头,她的眼睛依旧眯着,眼中似乎有无限憧憬。

    夏春了然,她把茶谱折叠好,放在胸口,郑重地承诺道,“婆婆,我会守护好茶谱、找到茶灵的。”

    交代完了这最后一件事,梅夫人心口的大石头也落了下去。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落在梅夫人的脸上,折射出金色的柔和光芒,梅夫人露出慈祥的微笑,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但那不过是最后一次的回光返照。

    很快,那双枯瘦的手沉沉地松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来。

    “婆婆……”夏春扑在梅夫人的肩上,泪水无声滑落。

    好在旧的梅夫人去了,梅宅也已经迎来了新的梅夫人。一代又一代,梅宅的女主人始终还在。

    红绸缎便又换成了白绸缎,夏春在刘管家的支持下操办了丧事,把梅夫人和梅乐保葬在了一起。清水涧的墓都在龟灵山旁。梅家的墓和夏家的墓相隔并不远。夏春在老一辈人语焉不详的讲述中,大概猜到了自己父亲和梅夫人生前有过一段情,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相隔不远,大概也勉强能算个安慰。

    丧事接踵而来,夏春连日操劳,昼夜不休,便忙得累倒了,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日。这日午后夏春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庭院那里几个人正在争吵些什么。其中便有秋蝉的声音。

    夏春坐起身来,扬声问道,“秋蝉,外面怎么了?

    秋蝉这才回了房,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小姐,茶厂来人了,说是里面有几个工人闹着说打算不干了。”

    夏春的眉毛皱起,“怎么回事?”

    “说现在年景不好,梅家今不如昔,茶叶卖不出去,工厂也不发钱,待不下去了,要去其他家做工。”

    夏春眉毛一横,“其他家?”

    秋蝉凑到夏春的耳边,“小姐,会不会跟上次来讨债的那群婆娘有关,好像这次闹事的也有她。”

    夏春点点头,她把外面的人叫进来问了问情况,稍作了解后,望着窗外天色还早,皱眉道,“我去茶厂里看看。”

    “我也要去!”

    夏春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一声稚嫩的男声。

    门被推开,是梅文典。

    只见梅文典扬起稚嫩的一张脸,“如今我是梅家唯一的男人了,我要担当起来!”

    夏春笑了,她握住梅文典的手,揶揄道,“好,梅家唯一的男人,我们走。”

    茶厂不远,离梅宅二里路。不远处的龟灵山下有一条水涧,四季溪水潺潺,汇成道道水帘瀑布,尤为清澈,这正是清水涧的得名原因。

    夏春和梅文典沿着水涧行走,时隔傍晚,五彩的黄昏如织锦般地铺陈在眼帘,夏春走得有些累了,旁若无人地张开手臂正准备伸展时,耳边传来一阵呻吟。夏春心中惊疑,停下脚步仔细听,原来是来自旁边的竹林。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脚踩在竹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呻吟声顿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重物拖动的声音,和竹叶的摩擦声混在一起。

    “春姐姐,那是什么……”梅文典的一只小手死死地攥着夏春的衣角,另一只则颤颤巍巍地指着不远处,声音颤抖,充满恐惧。

    夏春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她皱起眉头,顺着得梅文典手指示的方向望过去,没走几步,便看见脚下正不断流淌着的一滩血迹,猩红粘稠,细细密密地向前方延伸过去。而不远处,正躺着一个庞然大物,不断地缓慢蠕动着。

    好像是熊!

    夏春握紧了梅文典的手,下意识地把梅文典拢到自己的身后,那姿势就像是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小鸡仔。

    她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

    “夏春姐,那里好像……有个……人……”梅文典攥紧了夏春的衣角,声音迟疑。

    夏春捂住鼻子,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熊的旁边有一双人的脚,光着露在外面,也是沾满血污。她轻叫一声,熊旁的大片竹叶忽然窸窣响动,熊头的部分掀起,一张只能看出眼睛的人脸回头,朝她咧嘴笑笑,原来就连牙齿也被染红了。

    原来这庞然大物还压着一个人。也许是深夜被熊袭击了吧。算命瞎子说过这龟灵山有灵性,一直有许多野兽出没。

    她走到熊前面,依旧没看清这个人,不过他帽子上那个红红的五角星倒是暴露无遗。

    林岳风见是一个女人,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细细的脚脖子,把自己的步枪扔在一旁,嘴巴艰难地吞吐出两个字,“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