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张 又热闹
“校方洞明,时间已改;清晨既出,府邸沸然;万事沉默,外人难在。”
锦歌一将掌中的纸团铺展开,便看到上面的三行蝇头小楷。锦歌不露痕迹的嘟了嘟嘴,心道这事情交代的挺细致,却不知人跑哪里去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些事情跟自家老爹说一声,就耳边冬和的说话声:“莼香姐姐在这里等半天了吧?”
莼香侧身答声:“也还好。”
开车的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笑着插话:“莼香姑娘天儿刚蒙蒙亮就过来了。”
莼香瞟了司机一眼,跟着笑道:“我原想着过一会儿就去馆的,没想到十小姐就回来了!可见十小姐疼我,冬和妹妹你可不要吃醋啊!”
冬和附和着一起说笑了两句,又问:“咱们小姐这个点儿去正院问安,不会打扰到老太太和老太爷吧?”
莼香目露了然,她笑着看向锦歌:“平日里这个点儿,老太太正好吃过早饭去遛早儿,您赶过去,未必能见到。只是今日天不亮,大家就都聚在一块儿啦,老太太这才专门遣我来接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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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不多提,一行人回到府中就往主院儿行去。路至一半儿,岔路口儿上遇到了苏锦落。
苏锦落看看莼香,笑道:“莼香姑娘先一步去给老太太报信儿吧,我和十妹妹边走边说,一会儿就到。”
莼香为人知趣儿,阖府都知,府中极得老太太欢喜的两位小姐感情甚好,因此也不为难,爽声而应,快步离开。冬和善解人意,远远的走在后面,看着周围的风景。
锦落和锦歌并肩而走。锦落揉着肩睨向锦歌:“十妹妹可是个忙乎人儿,昨儿早早儿的考完试也不回来,想得小锦诺哇哇的哭,急的夏湘去找我,我这一宿没睡,光陪那个小家伙了!”
锦歌捂嘴一笑,双手相抱作了一揖:“又劳烦六姐姐啦!”
锦落也没躲开,她双手后背,迈着戏台上的官步儿,低沉下声音。说道:“既然你如此诚意。本官便受了!”说完。没控制住表情,自己先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她揉着脑袋,正经的说起话来:“不过。说真的哈,这小孩子的精神头实在是太足了,我去军队体验生活都没这么累过。天啊,他们就是天生的小恶魔啊!”
锦歌微微侧首,阳光正擦着她的鬓边滑过,让如玉的脸庞显得有些梦幻,而锦落正好看晃了眼。
锦歌了锦落略带懊恼的话,不由得笑道:“他那是欺负人呢,六姐姐别看他小小年纪。其实小孩子可会看人脸了。六姐姐哄他时,必定时时刻刻都耐心的很吧?他这才看六姐姐好性子,才大胆的折腾呢!”
锦落点头:“有道理,我那丰表弟小时候和锦诺一样,也是一个精力旺盛、看人下菜碟儿的主儿。”
锦歌心道。终于说到正题了。她却没有点破,反而问锦落:“丰表哥今儿在府里了么?”
锦落似笑非笑的看着正前方:“我今儿早上接到他给的信,这家伙又满处跑去了,不用管他,男孩子嘛,总要有自己的事儿做才好,毕竟将来是要长成男人的啊!”
锦歌心里有底儿了,她留意到二人正走到一条草木茂盛的小路跟前儿,又抬眼一看,指着左前方十步之远的开阔小道,看向锦落。
锦落了然,笑着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此时周围并无他人,锦落也有心思细问:“倒是十妹妹,昨儿复习的可好啊?”
锦歌眼珠一转,挎住锦落的胳膊,亲密的笑着:“还是六姐姐了解我,说是复习,又哪里有心思呢?倒是想一日好梦,却没想到又是一番‘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过是黄粱一场,却闹腾的我脑袋直疼,若不是今儿学校推迟了面试的时间,我非得耽误了正事儿不可。”
“哦?”锦落貌似感兴趣,“荒唐事儿我最是喜欢了,妹妹也知道姐姐我是做什么的,若是可以,妹妹不妨给姐姐讲讲,也好让我的素材库里多些稀奇百怪的东西。”
锦歌没有推辞,嘴里却说些冬和着云山雾罩的话,冬和在后面抬眼一看,那五房的六小姐却得津津有味,她莫名其妙的耸耸肩,继续观察周围。
“一山望着一山高,山山山头作山脚,只道伸手摸天幕,不知身侧已悬摇1……六姐姐说说,可笑不可笑?”锦歌两三句话收了音儿,锦落却若有所思的缓下脚步,眉头来来回回的皱起平开,也不知道琢磨什么。
锦歌也不打扰,配合着她的速度,慢慢的踱着。
“六姐姐(姐姐/六姑姑)、十妹妹(十姑姑)!”
三个声音在锦落的右后方响起,二人回头一看,冬和正低身给苏锦箫、苏锦悦、苏铭婳行礼问好。
这仨人怎么凑到一块儿啦?锦歌锦落相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儿。
此时的苏锦箫面色如常,嘴边儿照旧挂着淡淡的笑,只是她眼中的默暗邃深,隐隐的藏着无声的风暴,仔细观来,在她的眉间眼角中竟浅现着一股子戾气。
而苏锦悦却是相反,她嘴角噙着一抹得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当然那股得意在见到锦歌后,便化为了无视。
苏锦落自然知道自己妹妹和锦歌之间的龃龉,只是对于自己娘亲已然“放弃”的妹妹,她实在是无话可说。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养成了一种态度:“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好话劝进都不,那就等着撞个南墙试试吧。”
苏锦落并不因为苏锦悦是自己嫡亲的妹妹而觉得锦歌应该容忍她,她娘亲自她小时候就告诉过她,没有人有义务容忍谁的肆意。
所以,在丰忱将锦歌锦落之间的不快跟她说过之后,她就跟自家娘亲客观的说了一回。毫不意外,她娘的态度和她一样。于是,她找了个机会,跟锦歌谈了一回。
也正因为五夫人和苏锦落的为人与态度。锦歌被激起的斗志也让心软给削弱几分。
对于苏锦悦的别扭,锦歌一笑了之,心道,还是丰子义说得对,一个连自己亲娘、亲姐、亲哥都不抱重望的人,她又何必浪费精神儿呢?有那工夫还不如吃点儿好的呢!
至于苏铭婳……锦歌二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皱了皱眉头,有些凝重。当然面儿上还是一番亲热、祥和。
咱们在这里说了那么多,现实中也不过是分分钟都不到。
因为在场的五人,论辈分、论年纪都是锦落为大,所以锦歌也乐得跟着沾沾光。站等着那三人上前。
苏锦箫将一贯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儿发挥得淋漓尽致:“哟。六姐姐、十妹妹都很有兴致么!老太太、老太爷……还有一家子长辈都在主院儿等着呢。你们倒是心安理得的一路说笑慢行啊!”
苏锦悦瞪了她一眼,难得活泼的跑到锦落另一侧,亲亲热热的拉拽着锦落的胳膊,有些撒娇的说:“姐姐别理她。她一大早儿就不痛快,这是要找事儿呢!……倒是姐姐,怎么也不等等我啊,让人家呆走了一路。”
苏锦箫冷笑:“九妹妹还是没有自知之明啊,你和六姐姐有话说么?你们能说到一处儿去么?……唉,有人就是朽木不可雕呢,这明明是府里嫡嫡亲的孙小姐,却入不了老太太和老太爷的眼……啧啧啧……”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讲直白,意味却更清楚。
苏铭婳看着两个用眼光相争的堂姑。不由得眼泪蓄发,憋得小脸儿通红。她求救似的看向锦歌、锦落。
苏锦落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二人,一把拉下苏锦悦放在她胳膊上的双手,冷声道:“你们两个要别劲儿,尽管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没人拦着你们!咱们家的姑娘个儿顶个儿的厉害,拳脚功夫、骑射击打无一不会、无一不懂,想必你们定能找到一个痛快的法子来个痛快,也好过日日跟乌鸡眼似得!”
她看了苏铭婳一眼:“婳丫头,你也不用为了两个不知尊卑长幼、不懂修口修心的人难过!你以后,也少和她们来往,免得也让她们给你带坏了,届时我们五房可没脸见大伯父大伯母了,也更对不起我那大哥哥了!”
这话说得已然很重,苏锦箫、苏锦悦顿时双双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锦歌见了,暗暗称奇。
这也不怪锦歌不晓,其实这五房之所以能在府里不受欺负,一方面是有老太太的庇护、老太爷的宽待。可在很大程度上,又跟苏锦落此人有关。
往小处说,苏锦落的嫂子不是个宽容的人,她又将丈夫苏锦贺拿捏在手,因此,若不是苏锦落为人肃严干脆,苏锦泽根本留不住他爹给他备留的那份产业。
苏锦落此人素来谦和,但对于触犯底线之人,她却是向来的狠辣快绝。这点,倒是承袭了她爹的作风。
苏五爷刚没有的时候,五夫人曾带着儿女们前往京郊的寺庙抄经诵念,于半路休息的地方遇见土匪抢劫。看着上至兄长、下至弟妹,个个儿惊吓得跟鹌鹑似得,几个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十二岁的苏锦落面不改色,双手执起枪就站在了前面、毫不犹豫的杀射起贼人。
巡查兵们赶到时,都看呆了。
眼前那个身着华衣的女孩,此时正一脸淡然的扛着大刀削了一个匪贼的腰。
那鲜血迸飞、衣角轻扬、小女孩儿静笑的场面,吓呆了一众三尺男儿。天啊,她难道没看到自己身前是一地横尸么!噢,对了,那可全都是她亲手射杀的啊!
最后,苏锦落蔑视的看着巡查兵们,嗤笑:“速度!”
羞得一群有血气的大老爷们,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这比当着面儿说“三十万人齐卸甲,竟无一个是男儿”还羞人。
这事儿还没完,苏锦落当时就命车夫往回赶,一脸杀气的直奔寿客园。
大家想想,你们要是看到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身的泥血、满目的恨意,狰狰狞狞的、双手执枪一路连闯,那是个什么感觉?
至少寿客园里的老老少少都被吓傻了,自从苏怀鸣离府,这得有快二十年没见过这般阵势了。
你道苏锦落要做什么,她拎着枪就顶到躺在软塌上、正要起身的苏怀生的脑袋上了。
原来,那群劫匪里有一个人,苏锦落认得。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土匪,他是苏怀生的一个旧识,苏怀生对他有救命之恩!
子弹擦着苏怀生的鬓角划过,苏锦落阴冷的声音跟着想起。那情那景儿,估摸着苏二老爷终身难忘。
她说:“二叔心里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最好藏住了别让人看到!今儿这事儿,我是没有证据治你,可你也别得意!这事儿我会原原本本的跟我六叔、还有我外祖家讲个明白!往后,就是我死了,你们二房的两个畜生并一窝小崽子也别想活命!况且,我铁死不了呢!”
她用冰冷的枪把儿拍拍苏怀生的脸,呵呵笑了几声,转头冲着已经都被吓傻的拉云和几个堂兄弟、堂姐妹点点头,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那天的情景,苏锦箫终身难忘,这苏府里的每一个人,也都终身难忘。
因此,虽然后来苏锦落收了性子,好像忘了当初的事一般,又随和又温软,却无一个人真敢挑战她的脾气,尤其是在她要翻脸的时候。
……
话至这里,已然很多,咱们直接说锦落领着锦歌、带着低头耷脑的锦箫和锦悦、以及吓得白了脸的苏铭婳,一起来到正院儿时,纷纷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