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正文 第6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第6节
张夷则看着身侧的次子但笑不语,等那茶博士分茶已毕要退下时才慢吞吞地向次子嘱咐道:“一个人好生些,别招人烦,去罢。” 张桐闻言立时起身应道:“是。”随后便疾步随着那茶博士去了。刘宏词失笑道:“某还道二郎文雅腼腆,谁知倒是个急性子。那茶博士原有些本事,某虽请不来常伯熊,且不敢随意去江上请,却也不可太简素。” 张夷则执起那邢窑白瓷的茶盏,抿了一口道:“李肇曾言‘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众。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牙,号为第一’。然某观诸地之茶各有损益,或因节气,或因产地,或因饮用之式,皆未尽善。某极所爱,唯有东川之小团、峡州之方蕊、方山之露牙、义兴之紫笋矣。” 刘宏词应声道:“这正是东川小团。张又新言江南七等煎茶水,扬子江南零水为最上,某特命人以此冲泡这东川小团的茶饼,希音兄以为何如?” 那茶水此刻已出了深棕色,张夷则看着那茶默然片刻,忽然笑道:“可惜不是绿花的嫩碧色,春末夏初的时节,嫩碧色想来当更好看一些罢。听说圣人前几日命人到谢子望的府上去赐饮食衣物,里头就有许多绿花,到底是皇后殿下的弟弟,格外不同。” 刘宏词与他相交多年,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遂缓缓收了笑意,望着张桐离去的身影静静出神。过了半晌,他才端起自己那盏已带了凉意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才低声道:“希音兄,急不得。”他开口时语调中尚带着几分怒意,这句话出了口反倒松了口气,然后他轻轻含笑续道,“虽说谢相公得天独厚,抢了希音兄的绿花茶,却到底有邢国公在朝呢。邢国公与杨太傅不和不是一日两日的了,难不成便眼见着杨太傅知交的学生迁得这样快么?” 大抵是那茶确然凉的有些快了,张夷则叹了口气,道:“博物兄说得极是,只是你瞧谢子望的年纪,我楚朝建朝以来,除了太祖不算,你可见过这样年轻的宰相么?依某愚见,今上怕是要效法西汉武帝的故事呢!” 刘宏词闻言一哂,亲自为张夷则斟了一盏茶安抚道:“某旁的不知,齐晋唇齿的故事还是懂得,希音兄勿忧。况且皇后殿下克娴内则、噙躬淑慎,你瞧着像燕啄皇孙,垂帘弄权的妇人么?再则……” 张夷则但见刘宏词古怪一笑:“现有邢国公呢,咱们着什么急。” “……苟夺山川之ji,ng魄,是亏雨露之恩浸。所以前代有训,不珍异物。夸齐威者再论而皆惭,求苏则者一言而自屈,若我全明德, 体大道……” “背不下去了?”走至临近中庭的刘娘子向身后的幼女笑道,“这次记下,下次可别再逞能啦。” 此时刘悫手中拿了那颗望之灿润明净的水ji,ng珠,很是有些不服气,却也着实想不起末尾的句子,整冥思苦想间,忽然听见身后有少年声音出声续道:“照耀也,不假隋侯之珍;贞静也,自同罔象之宝。由是化中国而及外夷,如风之偃草。” 她唬了一跳,不想此间竟有男子声音,诧然回首,却见一锦衣少年手持一邢瓷茶盅立在中庭的芳数之下。刘悫见那少年眉目清隽,却很是陌生,惊呼一声连忙躲在宋柔身后。 宋柔护住刘悫后方开口问道:“小郎君何人?” 那少年拱手向她施了一礼,起身时带着歉意道:“小子张相公次子,名唤张桐,适才不意冲撞了小娘子,实是无心之失,万望小娘子不要怪罪。” 刘悫听他言谈得宜,方才的惊慌失措略略去了些,仍是躲在宋柔身后红着脸道:“张二郎客气了,既是无心之失,奴岂有怪罪之理。” 宋柔笑道:“原是张相公家的郎君,怎么不在厅里吃茶,倒来中庭逛了。” 张桐面上起了些羞赧之色:“小子适才得了刘相公的准许,随那煎茶博士来看茶具,只是那茶博士说要我在此等着,他出门去取了。我见刘相公府上的树生得葱郁,便到此处来等。” 说话间忽有一僮仆从外来,看见张桐便上前施礼,陪笑道:“张二郎,着实对不住。那茶博士刚出门便教家里人带走了,说是有急事。为表歉意,他说回家便奉一套茶具到张相公在安邑坊的府上。” 张桐怔了怔,忙道:“不妨事的……” 话音未落便听见宋柔身后的女孩子清脆地笑出声来,探出半张脸来望着他道:“张二郎真正是好脾气,遇见这样的事也不恼,奴带你到正厅去罢。” “三娘不可无礼。”宋柔回首轻斥道,转身笑道,“妮子年幼,张二郎君可别笑话她。” 张桐连称不敢,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那躲在宋柔身后的小娘子,见那小娘子仍旧探出脸来朝他笑,忙垂下眼去,不敢再看。待得仆从将他引至正厅时,却见张夷则与刘宏词仍在饮茶,一声旁的动静不闻,不免太过无趣。少年人便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的小娘子来,却不好多言,只默然立于张夷则身后。 仆从将那茶博士的去向说明后,刘宏词蹙眉道:“岂有这样放诞无礼的人呢,你去瞧瞧,若不是什么大事,仍旧教他来。” 张桐心知刘宏词未必是真的要为难那茶博士,遂接口道:“并不是甚么大事,刘相公不必生气。” 张夷则一笑:“正是这话了,便这样算了罢。” 宾主叙话已毕,忽听见外头仆从神色匆匆行进来,叩首道:“两位相公,外头传来消息,邢国公家的娘子歿了。” 【陆】将以问诛者 居摄元年二月二十五日,邢国公冯昭辅之妻、息国大长公主殁于布政坊的公主府,府内诸人三日成服,内外皆哭以尽哀。 息国大长公主名唤李兕,是献宗李彻皇后上官氏的女儿,初名胜仙,后因其骑s,he不让须眉,李彻为其更名李兕。李兕初封清平公主,十五岁改封凉国公主,下降时为翰林学士的令狐焘。令狐焘多病,公主与之成亲三载他便撒手人寰。年轻的公主很瞧不上这个孱弱的夫婿,不愿为其服丧。她在为其举哀过后迅疾地搬回公主府内,李彻一连三道诏令将李兕召入宫中,责令其为驸马服丧。 公主素知驸马孱弱无能,深以为驸马服丧为耻,怒而将紫宸殿几案上的玉玺掷于御前,答道:“女宁死不受此辱。” 皇后上官氏自清凉殿闻得此事,亲至紫宸殿教女,欲以言辞感之,公主孝,遂上奏曰愿着素服往安西都护府从军三载。 一身素服的公主自一个清秋的早晨骑马提枪离开了长安,归来时带着自安西都护府认识的将军冯昭辅。于是公主再次受封为息国公主下降冯昭辅,冯昭辅性子刚毅果决,与公主成婚后二人情深意笃,纵公主无所出,冯昭辅却仅纳了一位妾室,且不蓄家妓。到如今夫妇二人已然过了二十余年,孰料一朝梧桐半死,鸳鸯失伴。 息国大长公主李兕的葬期前一日之夕,圣天子李玚去冠素服,亲往公主府探望。朔望殷奠时,又馔于东堂下。诸事皆毕后他坐于冯昭辅的上首,一时有人奉上笔墨使他作挽歌,李玚红了眼睛,接过兼毫一挥而就,伏案痛哭。 随他来公主府的是苏严,见此低声劝道:“大家虽伤心,也该保重身子。大长公主泉下有知,见大家如此,也必不能安乐的。” 坐在一旁的冯昭辅虽未作悲声,却已然望着那安放着李兕的棺椁望了许久,恍若不觉周围人的悲戚,只隐隐见他鬓边横生许多华发,闻听苏严对李玚的劝解,亦沙哑了嗓音劝道:“阿兕儿往日便不喜这些,圣人无谓再作悲音。” 李玚半晌止住哭泣道:“姑母不喜沾巾之儿女态,朕素所知。只是她骤然故去,教朕如何不伤心,姑母的身子一向康健,如何只受了风寒便没了呢?” 冯昭辅闻言长叹一声,终于落下泪来:“阿兕儿她是旧疾难医,从前在安西做下的病症。” 说话间已有一双仆从奉上数沓宣纸,恭敬垂首道:“禀圣人,禀阿郎,这是外间客人们作的挽歌。” 李玚接过时,另有一仆从奉上数页宣纸,道:“这是阿郎的挽歌。”李玚见了不由迟疑,但见那挽歌写道:琴瑟调双凤,和鸣不独飞。正歌春可乐,行泣露先晞。环珮声犹在,房栊梦不归。将军休沐日,谁劝著新衣。[1] 冯昭辅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叹道:“臣于诗词一道全然不通,只得暂借古人之意了。” 此时已然内外止哭,三声噫嘻,忽听人曰:谨以吉辰启殡。 冯昭辅亲自扶灵,妾室穆氏相随。出了公主府,行至朱雀大街时,互听见远处有马蹄声响起。此时已至黄昏时接薄暮,三月份的时节虽不算冷,却也仍旧有凉风拂面,送葬的穆氏忽觉一阵战栗。 须臾,果见一队人马骑马自远处驰来,当头一人身穿的白衣裹着纤秾合度的腰身,一束乌黑的青丝从同色巾帽中扬出,遥遥看去宛若姑s,he之人。那人见得扶灵众人之后猛地扯住马缰,身后的数十人亦训练有素地住了马,领头人扬声道:“下马!” 那声音随遥遥传来,却依稀辨得是个女子。她身后的数十人闻言立时下马,站在女子身后默然不语。扶灵队中三十五个唱挽歌的人被那数十个骑马之人的气势唬的住了口,寂了片刻,忽闻那领头的女子朗声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起先只有那女子一人唱这挽歌,随后她身后的数十人便一齐唱,扶灵的队伍不由停了下来。等那唱《薤露》的一队人走至近前时,那领头的白衣女子忽然跪倒在地:“长安长公主李祁,率息国大长公主安西旧部,叩迎大长公主之灵!” 她话音始落,身后的数十个身着玄色盔甲的将士随之拜伏:“息国大长公主安西旧部,叩迎大长公主之灵!” 自北风振漠、鸟飞不至之处曝骨沙砾,亲见过风悲日曛、蓬断草枯的将士们的声音一时震慑住了皇城里的贵人,连哭泣都混忘了。李祁回首命身后诸人道:“大长公主虽未以军礼出丧,终究曾是你们的同袍,站到后面去罢。”等诸将士依言而行,她便默然立于冯昭辅之侧。李祁是行至半路才听说李兕殁了的消息,便当机立断,领了五十个李兕在安西从军时的旧部赶到长安来。待丧仪毕后,圣天子李玚下令辍朝三日,到了第三日的晌午,载着李泱的车队终于也到了长安。 那日下午,李祁同李泱带了随侍,复到公主府向冯昭辅见礼,却听来公主府的管事禀告道:“阿郎连日来为了故大长公主的事伤心,穆娘子从国公府来劝解,却连她也劝不好的。方才太后下了旨意教阿郎入宫,这才刚去了不到半个时辰。长公主和小郡王若是闲着,不如在府里等一等罢。” 李祁微笑道:“不必了,孤还要带着泱儿往太傅那里去拜见。等姑父回来,官家替孤和泱儿告诉一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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