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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正文 第5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第5节

    于是李祁一腔打趣不曾出口便咽了回去,向外道:“知道了。” 范阳的襄王宅正厅修的十分舒阔,李祁进了正厅便正见襄王李策抚着一张硬弓,已到中年的男人面上杀伐之气甚重,看向她时微微缓了神色,带了些疑虑:“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旁人来做总不放心。阿祁,也只有你了。” 李祁颜色一整:“何事?” 李策将书案上的一封信抵了过来:“吐蕃传信来了。” 吐蕃在长安西八千里,原本为汉西羌种。传闻同典籍中或有所载云“其国风雨雷电,每隔日有之。盛夏气如中国;暮春之月,山有积雪,地有冷瘴,令人气急,不甚为害”。前朝时有公主和亲,使其渐慕华风,而后便常遣使入朝互通有无,更有一朝的吐蕃赞普遣了酋豪子弟请入国学以习诗书,又请国朝识字之人典其表疏。时至今日,纵有公主和亲,亦未曾有一日安定。 李祁展开信笺,但见信中言语简略,语气好似李禤少年在京时的温和。李禤说吐蕃赞普弃苏弄赞生了一场病,她偶然间听到弃苏弄赞的一个共命人在夜里嚎啕,便觉出弃苏弄赞患的不像寻常症状。而倘若弃苏弄赞就此撒手人寰,按照吐蕃人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规矩,她当嫁与弃苏弄赞的三弟钦陵,“……常自有翡翠衾寒、鸳鸯瓦冷之哀。倘后事如此,女夜观古书,深觉明妃实非良鉴也”。 提笔至此戛然而止,李祁遍览信笺所见皆是娓娓的言辞,也只有末尾一句得以窥见几处异族的孤弱女子望着不可知未来的茫然。 李祁览毕,将信递还给李策:“阿爹要我做什么?” 李策道:“吐蕃使臣不日便抵达西京,我要你也入京。哦,带着泱儿罢。” 李祁闻言不由秀眉一蹙,后强自按捺下去,颔首道:“好。” 近来多是晴日,因往南行了数日,空气中的shi润气息也添了许多。于辘辘声中,李泱掀起车帘一角,探头往外扬声唤道:“阿姊,你进来陪我罢。” 李祁在前面听得分明,回首扬眉笑道:“那锦绣丛中,你阿姊可坐不惯。还不快好生坐回去,倘若摔着可不许哭!”说罢便见李泱哼了一声,尔后赌气坐了回去。容色光彩照人的长公主对此毫不在意,反倒笑得更愉悦。她声音清亮道,“可别不服气——你如今都十岁了,可握得稳马缰绳,踩得住马镫么?” 李泱幼年被封了永平郡王,又是襄王独子,食封一千户,地位尊贵不比旁人。一旁随行的侍从们自不敢同长公主一般与他调笑,便尽皆避过脸去,只作不闻。李祁瞥了他们一眼,促狭道:“想笑就笑,左右那些大规矩错不了便是,整日里没些活气,好人也叫你们闷坏了。倒是到了长安都警醒些,别教人欺负了他。” 侍从过去不是李祁的手下兵士,闻言只觉新鲜,纷纷称是,到底也没敢出言顽笑。偏生她的声音大,传到马车内的李泱耳中,便换了一般滋味。少年默默地想道:也不知是哪个说倘若我跟人过分玩闹便饶不了我,这时候倒又做出这幅样子来了。 但李祁积威甚重,由来便不是他一个小小少年可以反抗的。是以李泱虽则心底的不以为意的情绪多的几要溢出来了,在车内两个随行侍女的面前终究一个字也没提,只不言不语地翻开了前日刚修习的《汉书》读了下去。 李祁在外似有察觉,骑马回到马车近前,伸出手去轻轻叩了扣车窗,微笑着放柔了声音道:“泱儿生气了?”过了许久,车内才响起一道闷闷的回应:“不曾。”李祁仍是含笑,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翻身下马,将缰绳给了原本在驾车的一个兵士,自己却替下了那兵士的位置,回首哄道:“泱儿别生气,阿姊替你驾车!” 李泱正翻过一页书,闻言手竟抖了一下,忍了又忍也没忍住。于是他索性起身掀开车帘,正见到李祁骑在驾着四望车的马上,听见他掀帘的声音还向他笑了笑,拨云见日一般的光彩。李泱有些微的恍惚,心下一暖便听见她笑斥来:“还不快系好披风坐回去!虽说已入了夏,吹着风也不是好顽的,若是病在路上,又要耽搁了行程。”他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才不会。” 李祁心底打了个逗着他玩的主意,便做出一副正经神色道:“是啊,咱们的永平郡王如何会被这小小的暖风吹的着了凉呢。你身体自是好得紧了,如何见过那般连剂量重些的药都禁不起的人呢?” 李泱被她说的连辩驳都不能,立时涨红了脸。偏巧此时车内的侍女晏晏还柔声唤道:“郡王不如先披上件披风,再同长公主说话罢。”李泱下意识的便要瞪那不识趣的侍儿,又想起圣人所言的“不迁怒,不贰过”,只得勉强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却浑忘了适才将那《汉书》翻到哪一页,心下更是气闷,只好闭了眼睛养神。 见他如此,李祁终于回过头去不再逗他,向一旁的兵士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也快到长安了,你年纪大些,可曾随襄王进京,见过长安的杨太傅吗?” 那兵士正巧是个善诙谐戏谑的,便不曾见过,也是要将平日里关于杨公赡的见闻添油加醋的说一说的。更何况他当真曾有幸随着李策入京,真真切切的见到了杨公赡,只见他未语先笑地赞道:“那自然是见过的,末将十数年前曾在太傅的宅邸见过他一面,那时只觉太傅冰雪之姿,委实令末将不敢直视。” 李祁哽了一哽,试探道:“果真?大人往日可不是这般说的,听闻太傅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怎么听你这般说,倒像是跟我听的不一样?” 那年长的兵士笑呵呵的回道:“咱们殿下同太傅有桃李情分,自然不同旁人。长公主是殿下爱女,又有这样一身好本事,想来也是能得太傅青眼的。” 李祁似笑非笑道:“我曾隐约闻大人言:满朝公卿,亦未见有若恩师者。我今次入朝定是要拜会一番的,只不知太傅有何喜好,我来的匆忙未及听全大人的嘱咐,你可知道吗?” 她的眉目间没有其父年轻时的沉郁,说话时还带着几分承自其母的柔软。然则当她做出此等神情时,同她对答的年长兵士竟觉出些微一晃而过的震慑意味。兵士下意识地应道:“是,末将知道一些。” 【伍】西北有高楼 很快到了二月末的休沐日,待漏未开,宰相刘宏词的府上便已闻ji鸣之声。移时有僮仆婢子上来侍奉,刘宏词的娘子宋氏妆饰之后,亲自将盥沐之物奉与刘宏词,一旁的侍儿待诸事已毕,方将那些物什端了出去。宋氏见刘宏词收拾妥当,将欲挑帘而出去照看幼女,却教刘宏词唤住了,含笑道:“阿柔,今日盖有客来访,三娘还小,你多照看她些,可万别教她淘气出来,扰了外客。” 宋氏小字阿柔,嫁与刘宏词后为其诞下一子三女,如今大郎君早已到了外放出去做官的年岁,大娘夭折,二娘年前嫁为人妇,唯有三娘尚养在膝下,自是格外偏疼些,闻言低低叹了一句:“阿郎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三娘的脾气。她那日得了您的应承喜得极了,天天巴着眼盼您休沐,好歹盼着了,早早儿备好了琴谱要问您呢,如今究竟是谁要来?” 果然她的语声未落,刘宏词就听见有鬟儿忙乱的动静在外阁响起:“三娘慢着些,仔细脚下!” 三娘刘悫今年十二,正是活泼好动且又孺慕长者的年纪,进了房门便扑到刘宏词的怀里笑:“大人可起啦,悫儿新得了一张仿宫里皇后殿下那张大圣遗音的琴,又费了许多力气才教人抄出了琴谱,今儿阿爹可要好生陪悫儿看。” 小娘子的笑语琳琅,如碎玉滚珠般清冽,刘宏词一时不免有些爱怜,便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和声道:“悫儿听话,今日有个客人来同议事。等过了午后,阿爹一定同你看那琴谱。” 刘悫闻言不由立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偷偷覷了一眼刘宏词的面目神情,虽然他面上带着爱怜,却教她敏锐地察觉出父亲眉宇间的忧虑之情,因不欲令父亲为难,只咬了咬唇,颔首道:“嗯。” 大抵是不想幼女如此通悟晓事,刘宏词恍了恍才将她放下。也因自己失信于她心下歉疚,遂掉头向宋柔道:“前儿圣人赐物,赏了我一颗硕大的水ji,ng珠,真正是骇ji称殊、磨琢春冰的珍奇。阿柔,你教人取出来给三娘顽罢。” 宋柔笑道:“在府库里收着呢,只怕还有得翻,阿郎不必管这事了,我自带人伴着悫儿去找就是。” “水ji,ng珠?”刘悫却是诧异道,“是诗里说的水ji,ng珠么,听说那水ji,ng珠白玉盘中看却无呢。寻常的悫儿也见过,仿佛并不同诗里说得一般。” 宋柔笑着接口道:“那水ji,ng珠本是稀罕物,你阿爹素来清廉,且咱们又非名望之族,你自然是少见的。阿郎,你且去罢。” 经她一解,刘宏词终于安心去了。宋柔看着有些沮丧的小女,携了她的素手宛然笑道:“三娘别恼,阿母带你去瞧那水ji,ng珠。” 刘悫闻言便心知大人已无可能如前所约的同自己看琴谱,索性将其抛开,眉眼一展,转首向宋柔笑道:“嗯,悫儿从前在书里看过吕颍的《西域献径寸珠赋》,只不知咱们圣人赐的这水ji,ng珠是哪里来的?” 说话间母女二人已然出了寝阁,被穿堂的冷风一吹,刘娘子的脖颈间只觉冰凉,握着刘悫的手都引得颤了颤,好在立时有个婢子从前面疾步走来,将一领柑青色鸿雁纹的大氅为她披上,含着笑道:“阿郎眼见要进了正厅,忽然想起今晨冷得厉害,嘱咐婢子给娘子多披一件衣裳呢。” 因当着刘悫,刘娘子不免微微窘迫的红了脸,垂首却见幼女笑得眉目舒展,不由嗔了一句:“三娘笑什么。” “没什么。”刘悫轻轻弯了眼角笑道,“不过是见阿爹连见客都想着阿母,有些艷羡罢了。” 听得“见客”二字,刘娘子不免露出忧虑之色,想起近几日刘宏词回府之时总也止不住的叹气,抬眼望向正厅的方向,空着的一只手微微蜷起,却仍旧缓和语调,微笑着同幼女道:“咱们去罢。” 刘悫分明看出母亲的担忧,虽有些不满她将自己当成个幼童来哄,却也无奈,只作不见道:“好。” 来拜访刘宏词的是宰相张夷则,他还带了自己家的二郎张桐,张桐今年十五,只长了刘悫三岁,今次的拜访若是传到圣人耳中,大约也只当成是件风流事罢了。况如今按照张夷则些许不敬天颜的揣摩,圣人还未必肯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教家童引至正厅,早有茶博士在一旁煎茶待客。张夷则嗜茶之癖朝野尽知。前人言茶,便曾以“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神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而极言茶之妙处。然则刘宏词见了张夷则总是暗笑,心中并不觉得他是个书写文字五千卷,不平事向毛孔散,肌骨清而通神灵的人,反倒显出几分苦相来。 张夷则之子张桐大约是同其父一般的爱茶,却生的很是文雅,见到那茶博士所兼的茶时眼睛虽是明显的亮了亮,却很矜持地不作声。 刘宏词在一旁瞧得有趣,便命那茶博士道:“煎完这壶茶,带着张家二郎君去瞧瞧你的茶具和茶饼罢。”言毕果见张桐面露欣悦之色,一旁的张夷则捻须笑叹:“犬子着实不成器了些,倒教博物兄看笑话了。” “希音兄这是说哪里话来。”刘宏词亦笑,“咱们这些营营汲汲的勾当,若是后生乐意承其山林也就罢了,若不愿,那便更是喜事,如何就要说二郎不成器呢。” 说话间张桐便见那水缘边已然如涌泉连珠。茶博士在留一瓢茶汤的同时用一竹夹搅动釜中所煎之水,神情镇定而沉稳,手也无一分颤抖,显是做惯了这样的事了。算来沸度均匀,他又用那纹银匙去了几许茶末放入釜中,当将起先留出的茶汤复又倒入釜中用以缓解沸腾的水后,他已然如行云流水般地开始分茶。 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盌花徘徊。悠扬喷鼻宿醒散,清峭彻骨烦襟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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