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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正文 第4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第4节

    谢洵闻声起身,却听谢懿道:“子望,近来我身子犯懒,这琴谱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你连着那水ji,ng帘一并带走罢。” 李玚出殿门时回首道:“外头冷得紧,阿懿你便不必出殿相送了,朕明日来看你。” 谢懿果然驻足,柔声笑道:“妾近来身子不适,四郎还是多去看一看昭仪罢,现如今四郎膝下只有虢儿,也太不像样了些。等过些日子,四郎也该多纳几个娘子,听说太常寺卿沈承轲家的小娘子已然十六了,生得一张如花面呢。” 李玚不置可否,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可惜朕没见过阿懿十六岁时的模样,想必比那沈娘子要强过百倍,朕也不必苦恼‘花强妾貌强’之流的应答了。” 他这话说得刁钻而亲昵,谢懿的神色却渐渐冷了下来。只是她的神色隐在暗中,没教谢洵瞧见。 离了宣微殿,君臣二人坐上安车便往紫宸殿去,李玚下车后命人驾车送谢洵回中书门下。眼见谢洵要走,李玚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今日阿舅告诉朕说,永安长公主的夫君似乎身子不太好。” 谢洵闻言一怔,接着便轻轻抽回袖角,微笑道:“这样的事,不如圣人去问一问太傅罢。” 他这话的语气十分平静,李玚亦笑了:“好。” 太傅杨公赡因早年丧妻而其子外放,故而虽年岁已逾知天命之年,平日里却也不过一个无所出的妾室白氏侍奉在其左右,连家妓都被遣散大半,宅邸上少有人声。昭宗李蒨甚喜他不党不群刚正清明的品格,亲赐了一处宅邸,一应布置都甚是严整。 四王李策因少年时曾在杨公赡门下受教,感其传道授业之恩,便又深谙杨公赡喜好的着意添了许多典丽清雅的陈设,惟一碍眼的便是中庭一棵葱茏繁茂的树,那树矮而粗壮,枝叶纵横又旁逸斜出者众,与庭前诸物格格不入,更有新来的年轻仆婢纳罕于那棵不知其名为何的树的存在,闲聊时常常私下谈论其做何种用途。盖因见那树无花无果,一年四陆,大都如此。 近来长安日长,天气亦渐渐回暖,人也懒怠不愿动弹。白氏年轻时便性子沉静不好歌舞,如今已逾三旬便更是不爱这些。故而她只晌午用膳时着人将书房里的几卷《杜工部集》送至房里以便午后翻阅。 若非休沐,杨公赡午间是不回府的。白氏如往常一般用完膳后便回了房。仆人放在几上的那二十卷的集子大约时常被拿出来忘记放回以至顺序错漏,白氏原是为了打发时间,便也倒不甚在意。偶有所思便以簪花小楷在书册上记下,与上面原本的颜体小楷批注相映成趣,那学究气十足的书册上倒平白因此多了几分旖旎。女子心思大都如此,白氏看着那书卷上新添上的两行批注,渐渐微笑起来。 是时,侍儿江碧奉茶缓步入内,见此不由掩口而笑,偏巧被白氏抬头看见。因她服侍了白氏十来年又聪敏善机变,故而白氏待她比旁人更亲近些,见她眉梢促狭的笑也不恼,只微红了脸嗔道:“你笑什么?” 江碧闻言便只笑而不语,放下托盘含笑伸指指向白氏方才翻阅的集子。白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才察觉自己方才看的那句“沙暖睡鸳鸯”上不知何时已划了一道墨迹,面上立时绯色愈深。江碧见此终于笑出声来:“娘子惯是如此。”言毕不等白氏开口便走了开去,去时面上犹带笑意。 白氏怔怔的看着侍儿离去的身影出神,然后低头看着那并非自己所划的墨迹,面上渐渐起了几分狐疑之色。其实那实在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但大约是那道墨迹以女子缠绵心性乍一望去确乎教人引起几分遐想,又或者时日冗长闲极无聊,她一改往日里读书只为打发时间的初衷,仔仔细细的将那几卷《杜工部集》翻看起来。 期间江碧数次换上新茶,有一次茶盏落在几上的轻微声响令她悚然一惊,从繁芜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骇然觉察已出自己已然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江碧见她脸色不好,只以为是看书的缘故,便轻声道:“前日娘子命人新裁的衣裳已经送来了,娘子可要去瞧一瞧?” 白氏抬头向她勉力笑了笑,语调却是一如平日的温和从容:“不了。这几卷集子我看完了,你去叫人把阿郎素日里爱看的那册《奉天录》拿来给我瞧瞧罢。”江碧闻言虽仍有疑虑,却终于应声而去。 杨公赡回府时金乌已摇摇然于天际,侍儿山青上前服侍他换上常服,悄声道:“听江碧说,娘子她今日似乎不大好,像是受了惊吓,不如阿郎去瞧瞧罢。” 进了白氏的卧房,杨公赡只见她的脸色果如山青所言的不好。再去看几上时却见放着自己往日里看的几卷《奉天录》,不由微微变了脸色,挥手命仆从出去,然后伸手合上其中一卷翻开的,轻声道:“你往日里并不爱看这些,怎么忽然想起看它了。” 白氏沉默了许久,惨然一笑:“是妾的不是,不该随意翻看。” 杨公赡道:“你既已经翻开了,又说这些做什么。”他伸出手指在那书册轻轻划了一道,忍住心中的烦躁,“你想说什么?” 白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住心中酸涩轻声道:“谏有五,圣人从风,妾从圣人,若不可,妾从直。” 杨公赡纳白氏为妾的起因是嫡妻方氏于早岁亡故,嫡妻方氏性子刚烈,后纳的白氏却是和顺不与人争。杨公赡纳妾之后,他与白氏可算是相敬如宾,若非白氏以家境为由再三推辞,如今她便是杨公赡的正妻。即便如此杨公赡也不曾再娶,坊间也曾有太傅情深的传闻。 他从未想过白氏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以至他几乎以为看到了方氏在临去时那双冷厉而讥诮的眼目。可白氏终究不是性如烈火的那人,她只是哀恳道:“阿郎,公无渡河!” 杨公赡早已年老,但即便是最清醒而热切的那段时日他也清楚的明白自己行为的卑劣。可他已经不年轻了,如今也并不曾怀千岁忧。他在庙堂之外的事里木然的对待外界的一切爱憎。所以他只是默然的扶起白氏,向她轻声道:“我如今已在河对岸……或许也是溺而不知。阿惚鹉压!?他最后在白氏不解而哀切的神色中略显仓皇地离去。 【肆】缥缈音书杳 自昭宗去后,朝中大事悉决于上几位托孤重臣,犹以杨公赡和冯昭辅为最。昭宗摄政前期,台阁的相公们的权势被宦者姜贞吉压制,背后又无圣天子为其撑腰,便只得隐忍下来。昭宗历数十年工夫剪除姜贞吉一党,还政于杨公赡,直教台阁诸公仿若久旱逢甘霖一般,但有时事皆来寻他,是以杨公赡自年前便少还家。 自谢洵入省登台,杨公赡微察圣天子之意,觉出圣天子似有将机要托付与谢洵的模样,又因谢洵曾师从自己的好友禤仪,且他亦十分看重谢洵之才,便渐渐地放权。孰料李玚竟无选一位秉笔宰相的意思,但有机要也只令三省长官着意裁度着。谢洵自称资历尚浅且不经事,事务便多积在了杨公赡的肩上。好在近日谢洵也渐渐地开始管事,杨公赡这才松快了些,而他与白南啻ψ阅侨掌鸨憷淞讼氯ィ耸盏昧丝障谢馗潭角嗌锨拔幌伦弦隆?“阿铝嗣矗俊毖罟闹澜窗撰歇得早,进了书房,见山青将衣裳放下,遂问道,“她晚间吃了什么,每日都歇得这样早,怕是要积食的。” 山青暗自出了口气,掌灯的手心出了汗也不顾去抹,方才夜里的风一吹只觉凉浸浸的。她出门去,将之前为杨公赡引路时手里提着的灯放入身侧小厮的手中,另从衣袋里取了一卷书递给杨公赡,笑道:“娘子在卧房看书呢,不曾歇下,方才江碧回来放书,奴想起这书原是从前阿郎教过的,便拿了来看,可巧阿郎便回来了。” 杨公赡接过扫了一眼,确实一卷李义山的诗集,他信步出了书房随意翻开那卷诗集,房外掌灯的小厮甚有眼色地执灯上前,隐隐约约的灯盏,再借来三分月色,他终于看清了书册上的诗句,那是李义山的《春雨》: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他低低一笑:“倒是应景。” 执灯的僮仆没念过书也不识字,只道自家阿郎是当真高兴,便附和着笑道:“娘子今日那小箜篌奏得好听极了,阿郎却没听见,实在可惜。” 杨公赡接过那灯道:“你且下去罢,我自己掌灯。” 待僮仆退下,杨公赡见山青还没走,奇道:“你怎么不去?” 山青伸手拿了那灯回来,叹了口气,低声道:“哪里有自己掌灯看书的,婢子为阿郎掌灯罢。” 她的语气有些沉静,不似江碧的诙谐。大约是跟着杨公赡的时日久了,周身气质都有那么些冰雪气,只她平日里时常笑着,望去便只觉得和婉。 杨公赡见她如此,忽然想起山青是一直服侍他的婢子,江碧则是跟着白薰吹模角嗳缃瘢膊辉倌昵崃恕k嵘?“你知道阿俏攀裁窗铡!?山青颔首:“是。襄王殿下在《奉天录》上的那些批注,教娘子瞧见了。” 杨公赡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才轻声道:“那时候他还小,可现在他已经是河朔三镇的执牛耳者了,那些东西都收起来罢,往日我失于计较,所以教阿诵牧恕!?早年植于中庭的太平木虽年复一年的散发着初时的香气,如今却也是亭亭如盖了。 北方的藩镇空气干燥,偶有清风徐来也吹不散数日不雨的沉闷。楚朝建朝之始,太祖曾改范阳节度使为幽州节度使,后因避讳几经改换,到得如今便也范阳幽州兼称,无甚分别。另又有前朝熹宗,因历平卢之陷,故便宜行事,乃令幽州节度使兼领卢龙节度使,且不许亲王遥领,时经几帝,此般任命已成旧例。而襄王李策在如今看来,着实可算是个异数,不仅不在长安开府,更是以亲王之身领了节度使之任。在他还未遥领成德、魏博节度使的时日,昭宗李蒨为避朝中流言,特自敕命不许他兼领卢龙节度使。可即便如此,李蒨却偏生挑了个不通兵事的文臣去领卢龙节度使一职,又特许李策在上奏的文书上不需改换称呼,仍由旧例自称为幽州卢龙节度支度营田观察、押奚、契丹两藩经略卢龙军等使兼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对李策之看重由此可见一斑。 那被遣去北衙任节度使的文臣名唤徐温,性子恰如其名,自身就不是个硬气的人,见此乐得丢开手去,但有疑难便遣人去南衙问李策,其余竟是一概不管。后来李策势大,身兼三镇节度使之职,徐闻便更是连自己的府门都不出,镇日里只知求仙访道,竟是成了一个不问边事问长生的妙人。而李策至此,便真正成了“持蓟门之麾旆,兼辽阳之钲鼓”的封疆之帅。 李策之女、长安长公主李祁端着药碗进门时正见卢氏在长子的榻前垂泪,不由放下药碗,推开窗子向里道:“这房里本就闷,再不开窗透气越发难捱了。阿母便是担心泱儿,也该保重身子。” 李泱先前在榻上咳嗽,转眼见端药的是李祁,忙起身道:“阿姊怎么亲自来了。”卢氏见此慌忙伸手去扶着他:“小心些。”李祁道:“让他自己起来!阿母,你别纵着他。” 卢氏向来惯于听次女的话,如今却不肯松手,揽过李泱便流下泪来:“每番换季都要这样闹,成个什么?” 李祁将药碗端了过去,到底是递给了卢氏,口内柔声劝道:“阿母不必忧心。泱儿自有医师来治,况且泱儿身为儿郎又生在藩镇,岂能将他当女儿养。”转而向李泱时却是已换了脸色,整肃道,“我知道你又在偷懒,喝了这药便到大校场去,高将军说我同阿爹防秋时你告了许多假,下次再教我知道,总饶不过你去!” 李泱却不怕她,十岁的少年眉眼间已初现日后的俊秀,一笑更是如清风朗月:“阿姊才舍不得罚我,上次阿爹罚我还是阿姊护着我呢,我都知道!” 李策年少时颇有几分才名,那点儿才名碰巧够他在能不恃身份的情形下将自己的名帖递到杨公赡的府上。自弱冠离开长安,经过十数年争斗得身兼三镇节度使后,他便爱跟秉性脾气最肖他的次女谈论往事。纵使他以往的故旧已然散去,李祁也能在只言片语中得以窥见几分父亲的年少模样。因她从小到大承教其父,十五六岁便入了李策麾下做兵士,如今将近双十年华还未出嫁,她的长姐永安长公主李禤和亲得早,故此她便与李泱更显亲厚,如今闻言立时便撑不住地要笑,待要再嘱咐他几句,却听府中管事在门外禀道:“长公主,阿郎请您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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