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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正文 第3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第3节

    晚妆严服下的女子姿容胜雪,凤仪万千。李虢儿闻言立时便卷起书册,咯咯一笑向她跑了过去,却小心的没扑到谢懿怀中,只是好奇的看了看置于矮榻案几上的另几卷书册。谢懿瞧了瞧她的样子,便伸手将其中一卷书册摊开,指着一篇文章柔声笑道:“这是庄子的文章。” 李虢儿收了笑,一本正经地道:“殿下说过,读书要先以诗经做底,诗为孔圣所言思无邪之三百篇,经便是《孝经》、《论语》之类,然后方可立身中正,思虑恪纯。” 谢懿弯了弯唇,俯身替她理了理衣裙上的丝带,又整了整那歪斜的芙蓉玄冠,抬眼望着她笑道:“你记得倒清楚,可其中道理你未必明白。这倒也罢了,虢儿可还记得为何我之前说了这些之后,还要教你南华庄子么?” “殿下要我自在,不为诗经所拘束。”李虢儿纵使前头的句子都不甚明白,这句话却是懂得,也记得最清楚,仰首笑道:“只是娘子为何待我这般好?” 谢懿闻言,不答反问道:“虢儿的《孝经》读了么?” “已全读了。” “《论语》呢?” “已读到里仁篇了。”李虢儿眼中疑惑之色愈甚,唯恐谢懿要考教她,便又迅速地补充了一句,“记得不牢。” 谢懿便嗤的一声笑出来,抚上李虢儿的肩道:“若是旁的记得不牢也罢了,你可还记得里仁篇里君子小人之辩?” 李虢儿应声而答:“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言毕眨了眨眼睛道,“虢儿说的对不对?” “再对也没有了。”谢懿轻轻叹了口气,旋即展颜,再开口时却是已带了询问的口气,“虢儿以为我待你好,是君子之德,还是小人之惠?” 李虢儿果真闷头想了想,随后拍手笑道:“自然是君子之德!” 谢懿亦笑:“如此,倒是多谢虢儿信我了,玄宗曾言:‘先圣说经,激时立教,文理一贯,悟之不远’,想必便是虢儿这样了。现在君子要教虢儿念南华逍遥,好不好?” 二人正说笑间,宣微殿的掌事女官崔雪蘅缓步进来,禀道:“娘子,大家带着谢相公来看您了。” 在崔雪蘅禀告间,李玚已然携着谢洵的手步入殿内,口中笑道:“阿懿这里好热闹。” 李虢儿虽是李玚长女身份贵重,平日里却也少见外臣,故而此时看到李玚身后的谢洵,微微露出小女儿的怯意,低低地道:“既有阿郎来陪着娘子,虢儿便先回去了。” 李玚颔首算是允了,李虢儿忙抱起一卷《论语》去了。待她去后,谢洵上前向谢懿行礼道:“殿下安好。” 谢懿眉眼间不辨喜怒,淡淡地道:“谢相公多礼了。” 谢洵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谢懿没了孩子,他每次见她,都觉得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朦胧至极点的浓重雾气中,甚至连声音都带着空谷回响般的清冷。她带着十二分的漠然来对待他,拒绝一切或试探或真心地靠近,手持佛经却不入大乘,就连小乘也未必做得纯熟。 谢洵只不知是为何,他想,若单是为了孩子,未免过重了些罢。 李玚却是已然开口道:“阿懿方才在教虢儿南华么?” “是。”谢懿看着李玚坐下,神色终于和婉了些,却也没同他说话,只命崔雪蘅于李玚身侧置了座位。她见谢洵坐下,方才随手又从案几上抽出一卷平日里看的书来发时,摊开后缓缓笑起,低声道:“是《新乐府》呢。”??? 【叁】挟瑟上高堂 那卷《新乐府》摊开便是一篇《隋堤柳》,谢洵搭眼看去,虽隐隐觉得不祥,却碍于李玚在一侧,便没多言。李玚则冷淡地默然坐在一旁,来时的兴致大约也去了。 谢懿倒是显出无所谓的样子,以手示之,含笑诵出了声:“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南幸江都恣佚游,应将此柳系龙舟。紫髯郎将护锦缆,青娥御史直迷楼。海内财力此时竭,舟中歌笑何日休?上荒下困势不久,宗社之危如缀旒。” 谢洵记得谢懿少时其实是不爱在诗书上用心的,她只爱读《春秋》。二兄谢沁曾笑言倘若阿懿是个男儿身,定然是个要入省登台的凤阁郎君。那时谢懿尚是豆蔻年岁,又是宁不知倾城与倾国的绝艳样貌,闻言便全然不知避忌地要浑比,笑吟吟地道:“其实做个女校书于我也是不打紧的,只不要教我拘着,那可真是没意思极了。” 时为季春,谢懿立在若赋中之石凭波而倒植,林隐日而横垂处,真正是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谢寥发妻韦氏为他诞下三子一女便撒手人寰,纵四年后有续弦萧氏,到底与已然懂事的子女生疏些,谢寥长子谢沉早早外放出去做官,谢懿与谢洵便多由谢沁照看,是以闻说谢懿之言,谢沁便与她戏谑道:“‘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阿懿自然是倾国之貌,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儿郎。” 此刻宣微殿中,谢懿静水一般的倾国貌上的笑意愈重,续诵道:“炀天子,自言福祚长无穷,岂知皇子封酅公。龙舟未过彭城阁,义旗已入长安宫……” 李玚神色未改,下意识地望向一侧的谢洵,但见他蹙了眉,看着那铜芝抱带、金藕相萦的细高烛台,但见其上烛火横芒昭曜,映得谢洵眼底的光也现出许多妙好来,竟教他一时无言。 谢懿的神色渐渐冷了,轻轻吟诵着末尾的一句:“后王何以鉴前王?请看隋堤亡国树。” 这原本就是悯亡国之音,夜来教谢懿清凌凌的嗓音诵读出来更显得动人情肠,谢洵听她念完,别过脸去低低咳了一声,笑道:“娘子如今怎么爱看这样的书,实在教人吃惊。先前我听圣人说娘子在宣微殿里读《四十二章经》,还倒是圣人诓我。” “这有什么好诓人的。”李玚轻嗤一声,伸手去够那烛台,似是忽然想起了那烛火有南梁萧纲所言之夜久惟烦铗,天寒不畏蛾的妙处,遂微笑道,“况且朕从不诓你。” 这话听来有难以言喻的亲密,谢洵因见谢懿在侧,便不做他想,只伸出手去止住李玚的动作道:“圣人小心。” “是呢。”谢懿放下书卷,看着李玚伸出去的手轻轻笑道,“四郎还是小心些的好。须知此处逆风,倘若烧到手便不好了。听说四郎是从太后那里来的,想必太后也嘱咐过四郎要注意身子罢。” 言罢,谢懿又转首望向谢洵,指着他腰间的香囊,和缓道:“雪蘅前些时候收拾府库见一水ji,ng帘,着实是类雪夺冰一般,近日日头也渐渐足了,设若照进室内定然好看。你素爱苏合香气,一会儿去了将那水ji,ng帘也教人给你拿走罢,换下那却寒帘,便是‘御气馨香苏合起,帘光浮动水ji,ng悬’了。” 李玚适才因谢懿一句烧手有片刻恍惚,如今闻听见谢懿的话,立时驳道:“谢相公畏寒惧暑,何必换下那却寒帘,将它悬在中堂也就是了。” “四郎说得是。”谢懿只轻轻一笑,便又继续去看那卷《新乐府》了,淡淡地道,“我虽是子望的阿姊,却还不如四郎,倒教人笑我,子望可不许恼。” 谢洵本是灵秀敏慧之人,见此情形,心中纵有千百个猜测,自然也是不便说出口的。想了片刻,他伸手将那灯台向谢懿移了移,低声笑道:“我哪里敢恼阿姊,夜里到底暗了,便是点着烛火也该少看些书,还是白日里看罢。” 谢懿闻言轻轻一笑,果真丢开书卷,偏头向李玚笑道:“那妾给四郎与子望弹琴罢。”得了李玚的颔首应允,她便转首向一旁侍立的崔雪蘅道:“雪蘅,去将那大圣遗音琴取来。” 宣微殿外夜色深如隃糜墨,崔雪蘅抱琴入殿时身后跟着的宫人怀中还抱了一卷琴谱,她将琴置于殿内的琴案上,亲自去换下此刻焚着的香屑,待兜末香气自炉中逸出时谢懿方起身向置着琴的案几行去。却见崔雪蘅搭眼在谢洵身上,依依笑道:“谢相公与娘子也许久未见了,当不知娘子改换了何满子的曲谱罢,锦瑟拿的便是了。” 谢洵闻言,略略一想便知崔雪蘅说笑的是自己年少时反串何满子的本事,遂轻轻一笑,伸手将宫人锦瑟手中的琴谱接过,垂眸翻看时果见那曲谱上何满子一曲被改了几处声调,端起那海棠纹的茶盏饮了一口绿花茶,含笑向谢懿道:“娘子这样一改,虽说去了些悲意,只是这何满子究竟是怨怼语,何故改成婉约调子?” 谢懿看向李玚,微笑道:“子望作何满子时四具二并兼有,纵音调哀凉,落在我耳中却又有何怨怼?” 她一面说着,一面揉弦起势,殿内但闻琴声幽幽,女子清凌凌的嗓音曼声道:“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佳人美清夜,达曙酣且歌,歌竟长叹息,持此感人多。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吟哦声与c,ao琴声至此便停住了,宣微殿内一片寂静,唯有崔雪蘅亲自上前添茶时的水声。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 默然片刻后李玚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向谢懿低声道:“阿懿,你累了。” 谢懿不答,只又抚了抚琴弦笑道:“妾换一首罢。” 她换的是一曲《广陵散》,奏起来陆离抑按,磊落纵横,一曲既罢,落在殿中诸人耳中竟全无女儿姿态。谢洵听了半晌忽然想起谢沁曾赞过谢懿,说他这个妹妹也是有林下风的。 其时只见谢懿终于起身,却是在回答适才李玚的话,她轻轻道,“妾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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