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异客 作者:慵不语
正文 第26节
异客 作者:慵不语
第26节
谢临见他不说话,脸色声音都冷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方才?前几日?还是一开始就知道,明明是来看守我,还偏偏装出一副样子逗我玩?” 陆有矜身形一动,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真不相信这会是谢临嘴里说出的话。 谢临把手里的风筝线一扔,从石头上站起身:“我说怎么一睁开眼就是你呢!你恰好又是亲卫府的人,哦,原来早就有人安排明白了——要不然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只怪我傻,还……” 说到这儿,他微一侧头,漂亮的下巴抵在肩上,不吭声了。 他想起一脸认真诚恳,却只为骗自己的冯闻镜,想起自己父亲下的套,想起寒冬的深夜,拼尽全力却叫不出声音的自己…… “好,你既说透了,那是什么意思?不想唱这出戏了是么?你……” 话说一半,他的嘴,突然被两瓣温暖的唇堵了个结结实实。 那唇的触感还不甚熟悉,气息却不陌生,在养伤痛到模糊的日子里,那味道总萦绕在身边,提醒他有人陪他熬着。嘴上传来尖锐的痛,似乎是被咬了一口,心似乎也涌上又涩又疼的感觉。 陆有矜的胸膛紧紧地贴过来,他青涩强劲的心跳隔着骨骼和肌肤清晰地传到自己心里。 在这样的心跳声里,任何人都会迷醉。 谢临突然很歉疚,歉疚到想落荒而逃。 陆有矜扳着他下巴,眸色沉沉:“我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所有的事情了,因为你从没给过我信任,也……没想过给……” 谢临眼睛里起了迷茫的薄雾,继而是慌乱无措,原来,相信别人也是种福气,这证明自己没被欺骗过。有些事儿是个刺,在他妄想触碰温暖时稍一牵扯就能让他疼得缩回手。 谢临一张嘴,才发现道歉的声音都发颤:“我……我不是有意这样说,我也不清楚,我……” “你急什么?”陆有矜温和地用大拇指摸去谢临眼角沁出的眼泪:“不用解释,我也不强要你的信任——那是要我自己挣回来的!” “你……”谢临低下头,把哽在喉头的话说出来:“我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想提,很费心……还有,我害怕……” “怕什么?” “怕……”谢临停了停,飞快地看了陆有矜一眼。声音里划过丝惘然:“怕这是场梦。” 杏花飞掠,远处孩子们喧闹的追逐声隔了几株花树,遥远得像风中絮语。 “如果这是场梦,我也会陪你做到最后。” 谢临抬起眼眸,谁说习武之人不会说话?怎么这人一开口,自己的心就……又甜又软呢? “那个,你要是想听,我的事……都会告诉你的。”天啊,这句话竟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为了冲淡暧昧的谢临忙补充了一句“毕竟你是我的……朋友。” 谢临急咳几声,怎么更暧昧了? “都过去了,你不想说的我都不想听。”陆有矜紧紧地箍住怀里的人:“阿临,慢慢来,你不能在一朝一夕里像从前那般走路,更何况像从前那般爱人呢?别急,我有时间……” 而且,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第36章 沈均 陆有矜觉得自己疯了,被那一吻折腾疯了。 他以前也在意谢临的笑,却没这般贴心贴肺的在意,如果他想当值后为那人买馄饨,那他这一天都会想他开门的样子,接到馄饨的样子,笑起来的嘴角。 他以前也在意谢临的泪,却不像这般无时无刻的在意,以至于一个人时总是在想,他在这偌大的京城,没有一个能寻到的亲人故友……他晚上会不会哭呢? 陆有矜无数次握紧双拳,又无力地松开,第一次,他恨自己没有力气…… 在知晓谢临身份后,陆有矜告诉他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太子坠崖其实是个幌子,那尸体究竟是谁没人能说清,只是朝廷用来蒙蔽世人的借口罢了,让他放宽心。 第二件事,却和沈均有关。 “我给你带来一个人来。”陆有矜一进深柳堂,就直奔谢临的住处。 谢临疑惑地目光停在来人脸上,此人穿了一件灰布衣衫,看起来像个普通随从,他并不认识。 “他是跟随江西巡抚进京述职的官员。”陆有矜道:“一进京就冒冒失失四处打探你的消息,还好被我撞见扣下了。” “沈均!”谢临惊呼一声,心跳变得很急切:“你是带了他消息?” “殿下么?”来人忙朝谢临走来:“总算见到您啦,我们那穷乡僻野,根本打探不到京城的消息,有人说您……病逝了,急得沈兄日夜想进京。这次来京,也是他托我打探你消息的!” 谢临连声道:“沈均还好吗?真的到了江西?他最近在做甚么?我很久没收到他的信了。” 这人摇摇头:“唉,他在江西的事儿真是一言难尽。沈相没走之前还算衣食无忧,但沈相一走,日子逐渐艰辛了。您看我,还是前朝的进士出身呢,如今却和沈兄一起做个微末小官——好点儿的官位出缺怎会轮到我们?我们这官做的真比百姓还苦上十分呢!” 谢临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说起伤心事,他的脸上笼上了浓重的苦涩:“江西在推行新政,春天让百姓贷官府的钱,秋收时再以二分息收回——我们和另两名举人就是这登门讨债的小吏。江西的官员们想这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百姓最敬重读书人,所以借我们的名声让债好讨些,苦读的圣贤书,竟做了这般妙用,哎,可叹啊!” 谢临仰着脸,目光闪动。 “新政实施的地方并不多,但都是穷乡僻壤——我们奉命挨家挨户去讨债!这些贫瘠之地不少在山中,总是暴雨连绵,沼泽暗流遍地,行路艰难,我们一行四人外加一个仆役,吃了不少苦头。” 他开始边踱步边感慨:“连日里,我们趟着过膝的泥水在陡峭的山区赶路,每要跨过较深的湍急流沟时,都必须有个人跳到低地,让别人借他的力上岸。你说谁愿意当这个人呢?嘿,沈均却愿意——他总是把自己的手杖深深地扎到土里,等固定好,就跳进湍急的暗流,一手扶住杖,一手把我们几人挨个送上去,自己最后再到岸上!” 谢临忙道:“这有危险么?” “您别小看这个活,有时暗流急,把人冲走是眨眼间事。和我们同道的读书人,皆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遇上危险比谁跑得都快!那个本该做此事的差役也总缩在后头!我气不过,去和沈兄说此事。他却不以为然地笑笑说这人之前被水冲走过一次,捡回一条命,自然对水生出怯意,所以还是别让他在水里呆太久。我登时便想,这人怎么……实在的有点傻气?” 谢临的心随着讲述沉浮,五味杂陈:“官府没为你们配车马?” “如今有了,但用的时候少,很多地方马蹄会滑。”那人从陆有矜手里接过茶盏喝了两口,抬手擦擦额角沁出的汗珠继续道:“路上的艰难却只是我们苦楚的一半。最难还是要账的时候,新政之下,百姓苦不堪言,连赋税都收不来,更何况利息?我们又不是酷吏打手,只得硬着头皮当说客,磨破嘴皮也收不上几家钱粮。在上司那儿,唉,也讨不到好!” 透过这无奈的声音,谢临似乎看到了远方不知名县乡中,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在泥泞中挣扎,处处是悲恸的哀鸣声。他的朋友,如同异客,在晦暗村落中孤独地跋涉。 “我最感激沈兄的还是这桩事儿——那日回来,虽天色将晚,我还是独自去了五里外的湖边洗澡,回去时,我思量何不走那条白日走过一次的近路——这条近路却把我害了,怎么说?这路白日和晚上是两个面孔。” “这路虽布满沼泽,但上面不时有连绵的石头。前半路还算顺利,但半个时辰后天完全黑了,脚下是一团昏黑的深渊,布置好的石路再看不清。我在夜风里颤抖着身子,愣是不敢凭模糊的视线跨到石头上!只得硬着头皮,准备在这儿呆到黎明!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发觉周遭的树干上竟有白光,还听见有人叫我名字——您猜是谁,竟然是沈兄张着灯笼来寻我了!我和他虽是同僚,但也没多深的交情,他却这般助我。铺路的石头相隔多远在灯笼下看得一清二楚,我忙手脚并用地哆嗦着爬到沈兄身旁,差点掉下泪来!” “从那晚后,我就铁了心报答他。每逢他再跳到低地里,我也一起跳下!浪流或泥沙一汹涌,我都牢牢抓住他的手!总之,我不会让他受欺负!” “谢谢你。”谢临的手在袖中颤抖不停,他已完全沉浸在来人的话语中。半晌,他深深地一揖到地:“谢谢你没让他一个人站在泥里,谢谢你想帮他袒护他,谢谢你进京不忘打探我的消息……我……” 说到最后,谢临眼圈泛红,胸膛起伏,除了口口声声道谢,竟张口无言。 “无妨无妨。”那人忙道:“不过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呢?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谢临思索了片刻才道:“没什么事。到了江西,你只需报我平安就好,另告诉他,若有机缘进京,寻我可去京郊深柳堂——切记不要对旁人说起。” “您放心!”那人正色道:“我定转达沈兄。” 第37章 春夜 两个吻过后的这些日子,两人似乎又恢复了昔日的关系。 但彼此心里都知道,某些情愫是不可能压制下去了。 谢临练习走路已逐渐熟稔,他亦不愿让陆有矜陪。 陆有矜嘴上应着,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步,每每看见谢临不甚平稳地走出门,就沿着一壁的青瓦粉墙悄悄相随。 他看着那身影吃力地走过小桥,走过摇摆的秋千。谢临走路时跛得不轻,但他从衣领中露出的脖颈依然纤长雅致,腰背的弧度也挺秀如竹。 他走累了,倚在矮矮的桥栏上,从陆有矜的方向看去,他似乎抬了抬手,兴许是抚去落在眉眼上的杨花,或者,只是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人们的低语声从四周传来,即使在深柳堂,这样的少年也能引起周遭一阵叹息。 陆有矜皱皱眉,远远看见谢临很无助地侧了侧头。 陆有矜压制住要上前的冲动,快速走回那垂着花曼的青瓦墙旁等待。 当谢临回来的身影一出现,他才仿若无事地含笑迎上去:“毛峰煮好了,我们回去吧。” 分享了秘密的少年更加亲密无间。谢临不再吝啬,他的回忆有很多,他越来越想和陆有矜分享无数细节。 喝茶时,他会讲起从前春日煮茶时的趣事:“泡茶,吹笛,以前的春天我最爱干这两件事,哦,不对,还有睡觉,嗯,吹笛的时候杨花满路飞,和今天看到的很像。” 陆有矜笑着道:“你现下笛子不再吹,睡的觉却比以往更多。” 谢临眨眨眼:“吹笛要有时机。没有知音,懒得吹笛。” 陆有矜眼中的笑意顿时消失,冷着一张脸不再说话。 谢临斜眼一看,颠颠儿地拉住陆有矜的衣袖摇:“哟,有矜生气了?” 陆有矜眼皮都没掀:“不曾。” 但是谢临知道陆有矜生气了——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嘴角会有一个弧度,说话的时候有,听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有,笑起来的时候弧度渐深,不笑的时候便是微微上扬。 现在那个弧度消失了,就同自己第一次见他时,沉静而冷漠。 “你说你,站起来那么高的汉子,怎么说句这个就拉脸子?”谢临偶尔气气陆有矜,却没曾想这次陆有矜不再反唇相讥,反而真不理自己了。 “可你的确不吹笛了。”陆有矜冷脸的时候很严肃。 “我是懒得吹。”谢临逗陆有矜,伸手对他比划了一下:“你想啊,如此风华的男人坐在我面前,每日都有说不完的话,哪儿还有时间吹什么笛子?” 就这么一句话,陆有矜便又扯扯嘴角,笑了:“不是因为我不通音律?” “自然不是。”谢临把原想搭在陆有矜大腿上的手从空中收回来:“通音律的人很多,你不通音律,却有别的本事……” 通音律的人很多,能让我心跳到睡不着的却只有你一个啊,这还不算本事吗? 谁知陆有矜却一副不善罢甘休的样子:“什么本事?你和他们经常一起抚琴作画吧……而我,并不会这些。” 谢临轻咳一声,又不能直说,只一本正经道:“别去想他人,他们把山河画在纸上,而你要把山河纳入版图。” 说完这句话,谢临就开始心疼——心疼陆有矜不知自己有多好。谢临正暗暗立誓,在以后的日子里要把陆有矜夸成京城一枝花呢,没提防手却被人蛮横地扯了过去…… 谢临一惊,正想开口说话,没曾想李太医一脚踏进房门:“快快快,你们别在这屋里逗留了,先出去再说。” 谢临和陆有矜对视一眼,忙跟随李太医走出屋门问道:“太医,这是怎么了?” “哎哟,出大事儿了,你晓得和你们同住一屋的那个男子吧,他……他人没了!” “没了!”谢临眉头紧锁,惊道:“他前几日不是因为发热严重刚搬出去的,怎么就没了?” 和谢临同住一屋的中年男子每天都嘀咕着自己儿子将要来看他,不厌其烦地问屋里的人他显不显老。 就在众人不耐烦到极点的时候,他那远方的儿子终于现身了。 结果父子重逢了没几日,这男子就开始发热,听说深柳堂有人和他同时发热,不过并没有人过多在意。 “一言难尽,你们还知道和他同时发热的那五个人吧,有三个今日一起没了!唉,总之,这次的病好像不是普通的发热……” 这话一出,陆有矜和谢临的脸立即发白,在春日,多人因发热而死未免不吉。 陆有矜全身发冷,他拉住李太医:“您实话实说,如今是什么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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