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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重生]烈驹 作者:寒菽

    正文 第2节

    [重生]烈驹 作者:寒菽

    第2节

    在被父亲赶出公司之后,邵城进阶高等游民。

    邵母,对了,其实应该称为刘女士,安慰儿子说:“别理那个混蛋,妈妈也能养你。”

    邵城哭笑不得:“我都几岁了?妈,你不用担心。”

    刘女士点点头:“哦。那你打算怎么做呀?”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邵城看破红尘似的说:“我打算?我打算做一些应该做的事。”

    邵城弄了一张中专毕业的假文凭,化名刘城,对母亲谎称去西藏支教净化心灵(……),开着辆宝马跑去陆斐然所在的高中应聘了月工资800人民币的小保安。

    职工宿舍只有床和柜子,有盥洗台自来水,不过热水器不用想了,可以称得上室徒壁立,但至少这壁是挡风的。其实并不算破,但邵城两辈子下来就没住过这么简陋的地方,可他将就的特别开心。

    夏天太热了,邵城分到的宿舍的电风扇还是坏的,要明天才有电工来修,晚上热的他蹲在阳台上拿着把保安组长王大爷给的塑料扇子给自己扇风解热——县里医院送的,上书“治不孕不育请到xx医院”,邵城觉得和自己蛮配的,他这两辈子都不可能有育的。

    他一边扇风一边和饶星洲打电话。

    饶星洲一副顶礼膜拜的口气:“你丫神了啊,你怎么知道那只股会涨的?”

    邵城坦白交代:“因为我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人。”

    “哈哈哈哈。”饶星洲捧场地假笑,“那从未来重生回来的邵大爷给我透露点信息呗,譬如我后来到底跟谁结婚了啊?”

    “我掐指一算,你年过五十还是光棍一条。”邵城说,这又是实话。

    饶星洲啧了两声:“我就知道你个王八蛋狗嘴吐不象牙,我特么该不该祝你说的下支股要不要涨啊。”

    邵大老爷颇为感慨,这年头说实话总是没人信。

    “别闹,我和你说正经的,有事找你合伙,你干不干?”邵城说。“大概资料我用邮件发给你。不过投入不小,你好好想想。”

    饶星洲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点虚,“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有把握?”

    邵城说:“有。你不想的话也不勉强。”

    饶星洲回答:“你让我想想。”

    邵城挂了电话,隔壁房间的王大爷在栏杆那抻着脖子瞅他:“哟,小刘,你在谈什么呢?张嘴就是几百上千万的。”

    邵城点点头,眼睛都不眨张口就来:“嗯,其实我是做大事的,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王大爷一脸惊悚:“你不是搞传销的吧?!!”

    邵城:“……”

    第二天一大早六点,天还黑着的时候,王大爷就带着邵城起床在学校里逛了,他把一大串钥匙都交到邵城的手上,带他走遍每一个楼道告诉他每一道铁门相应的钥匙,让他负责每天早上开门和放学检查教室门有没有关好。还要巡逻后山的果林和看监控。基本都是起得最早,回去最晚的活,而且万一教室失窃或者果林被盗就得负责,所以一般这苦逼工作都给新人干。

    他们在无人的黑魆魆的教学楼逛了一圈,把楼道之间的门都开了,差不多到了六点半,天边浮出丁点儿鱼肚白。

    食堂的灯火也亮了起来,邵城拿了学校发的饭卡去蹭学校的饭吃。唉,他现在工资只有800块啊800块,能省点就省点啊!

    吃完早饭,邵城站在校门口岗位上。

    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女孩们用新奇的热烈的目光一阵又一阵地扫视邵城。他觉得自己也不帅,但是在一帮中老年妇男之间那叫一个鹤立鸡群,原本七分姿色都被活生生衬托成了十分。

    邵城正襟笔直地站着,目不斜视,其实偷偷地用眼角注意着经过的学生,慢慢地居然有点紧张起来。

    ——他怕遇见陆斐然。

    他想:这辈子,陆斐然第一次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呢?会和其他的学生一样用这样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自己吗?还是毫不留意地漠视过去?

    正想着,门边传达室里的王大爷吆喝起来:“小刘!过来帮忙!”

    邵城只得跑过去,“王哥尽管吩咐!”

    王大爷指着监控,几个学生正在柚子树下摘果子,“这帮小兔崽子,一大早在那偷果子,你快点去逮他们,快点去,去晚了他们就跑的没影了。”

    邵城从命如流。

    邵城刚离开没多久。

    陆斐然正准备进校门的时候,背后被人狠狠地拍了一把,他被拍的一个趔趄,听见中气十足的女声:“嘿,小陆同学,早上好。”

    陆斐然回头,无奈地打招呼,“袁同学早上好。”

    袁楚楚看也不看他,探着头在那四处环顾。

    陆斐然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啊?”

    袁楚楚左顾右盼:“本来想给你看看的,那个新来的保安不在哎!”

    陆斐然说:“说不定不在这站岗吧……”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教学楼走,当然和骑了小电瓶车前往后山小树林的邵城不是一条路。

    这天交了作业,课间休息,叶老师把陆斐然叫到讲台边,把教室钥匙给他:“之前的安全委员辞职了,你每天来得早,走的也比较晚,而且细心,可以负责一下关门吗?”

    陆斐然想想,叶老师对他那么好,这点小事他怎么能推辞。于是连声答应下来。

    刚接下钥匙不久,新任命就传遍了教室,陆斐然瞧见班长频频转过头看自己,眼神怪怪的,叫他毛骨悚然的。

    等到两节课下课,班长谢坤把他喊到楼梯道上,说:“你把钥匙给我吧,我来负责关门开门。”

    陆斐然眉头紧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为什么我不可以管这个?”

    谢坤眼底流露出纠结的神色:“反正你不要做这个。”

    陆斐然追问:“为什么呢?”

    谢坤有点愠怒而烦躁地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都是孩子,陆斐然也气盛,他摇头,“不要,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说完也不管谢坤是什么表情,径直走开了。

    陆斐然一回座位上,周围看热闹的同学就聚过去问:“怎么了,你又和班长闹矛盾?”

    “到底是为什么啊,真奇怪。谢坤不是小心眼的人啊。”

    “谁知道啊,大概是因为你成绩比他好?”

    “他以前成绩是不错的,这两次月考下滑了很多,压力应该也很大吧……”

    “我觉得他没以前性格好了,变得好阴沉可怕啊。”

    “我也觉得,难道他以前对人好是为了当班长?”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陆斐然坐在流言蜚语之中,从窗户看出去,瞧见谢坤一个人站在走廊边上,孤零零的。

    晚自习九点结束,要等所有同学都离开,他索性多做几道数学题,题目有点难,不免做的入神。

    教学楼渐渐从放学的嘈杂喧嚣变得静谧无声,陆斐然正在算题目,这时一只手突然贴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吓了一跳,笔尖一抖划破了草稿纸。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陆斐然抬头,看到面带微笑的叶老师。

    叶老师弯下身,一只手放在陆斐然的肩膀上,搂着他似的。陆斐然觉得怪怪的,老师宽大的手掌的热度穿过薄薄的衬衫布料熨帖在他的皮肤上,好像还摩挲了两下,他抖了抖肩膀,那只手就松开了。

    叶老师说:“这题做不来吗?我来教你吧。早点做出来好回家。”他说着去拿陆斐然手里的圆珠笔。

    陆斐然感觉到手被摸了一下,然后手上的笔被抽走。

    叶老师说:“这题是这样做的……”在草稿纸上一边验算一边说明,算了几步,可能觉得站着太累,拿了一张旁边的凳子过来靠着陆斐然坐下,因为靠的近,腿也有点碰到,但因为专心听题陆斐然也没有注意。

    “陆斐然,你还不回家吗?”突然从教室后面响起个声音。

    这回换成叶老师被吓了一跳,笔尖一抖划破了草稿纸。

    陆斐然回过头看到谢坤站在教室后面,镜片后面眼神幽深,他说:“哦,我做完这题就回家。”

    谢坤说:“别拖啦,检查锁门的人都来了。”

    陆斐然看看手表,是有点晚了,他就对叶老师说:“谢谢老师,你说的方法我已经知道了,我自己回去慢慢算。”说着站起来利索地整理好书包背在身上,往谢坤身边走去。

    谢坤握住他的手腕,又让陆斐然有点惊诧,他认真看着陆斐然,颇有一种不答应不罢休的意味,“天很黑,我很害怕,我们结伴走吧。”

    为什么又向自己示好呢?陆斐然一头雾水,迟疑地点点头。

    他们一起走出教室,谢坤回头看了一眼,叶老师正站在教室门边,他的脸笼罩在漆黑的影子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邵城刚走上这层楼也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成年人的背影,他走过去,说:“这位老师还有什么事吗?我要锁门了。”

    叶老师这才从两个已经从另一边楼梯口下去的学生背影上收回目光,对邵城笑了下,“哦,没有事,我走了。”

    邵城看见他转过来时的脸,感觉像被雷劈了一下,他很快掩饰住了自己的异样,目送这位叶老师离开,抬头看门牌——

    高二(1)班

    这个班级是陆斐然就读的班级。

    刚刚离开的这个平凡而温和的年轻男老师就是叶志庆。

    第6章 紫藤花

    谢坤走的很快,几乎是拽着陆斐然往前走。

    陆斐然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步伐,甩开谢坤的手:“你到底是要做什么?我不明白!”

    谢坤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气息不稳,胸膛起伏着,“你这个傻子。”

    陆斐然愣了一下,“……你看起来快要哭起来了。”

    谢坤听到陆斐然的话,眼泪忽然控制不住地涌出来,他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闷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陆斐然有点被吓到了,他手足无措地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轻拍谢坤的背,歉意地说:“对、对不起,我不应该语气那么重的。是我错了。”

    “你没做错。”谢坤还带着鼻音说,“以后别单独和叶老师待在一起。”

    “所以为什么啊……”

    陆斐然刚说了一半,谢坤就把他的话打断了,“我不是害你。”他吸吸鼻子,又说,“你这个傻子。”

    谢坤哭的眼镜上沾上眼泪,他把眼睛摘下来用纸巾揩拭,路灯柔和的光线从侧边照过来,浓密的睫毛投下斜斜的影子,鼻尖红红的,淡色的眼珠也雾蒙蒙的,陆斐然这才发现班长平时戴着眼镜看上去土气不起眼,摘下眼镜和之前判若两人,白净秀气。

    陆斐然在心底想,虽然不太清楚班长的意图,可是班长应该不是坏人。

    第二天天色溟濛的时刻,陆斐然还在院子里刷牙,爷爷来告诉他有个同学在门口等他,陆斐然出去一看,果然是谢坤。

    “你怎么来了啊?”陆斐然问。

    “来找你一起上学。”谢坤回答。

    陆斐然嘴角的白沫都还没冲掉,他点点头,“哦,等我一下。你进来等吧。我奶奶磨了豆浆喝。你要喝甜的还是咸的?”

    谢坤:“……酸辣。”

    屋檐下挂着的鸟笼里,丹丹扑腾下翅膀,唧啾两声。

    反正,从那之后,陆斐然和谢坤就成了朋友,他们每天一起上下学,小伙伴们表示震惊,毕竟之前大家还以为他们势不两立。有时候双休日谢坤还去陆斐然家写作业,谢坤语文很好,陆斐然数学拔尖,互帮互助,一起进步。

    邵城的保安生活转眼过去三天,其间他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预想了各种再次和陆斐然相遇的场景,结果却一直没有遇见。

    然后邵城在心底嗤笑自己:想什么呢,混蛋,你不是决定好了不再见他吗?即使再见了,也不会去认识,不是吗?

    既然这样,何必期待相遇呢?

    再说了,刚开始新工作,邵城也还在适应,他年轻力壮,被王大爷使得团团转。这小镇坐落在青山绿水的怀抱中,学校也是建在半山腰上,乡下地贱,整个小山头都是学校的,后山种了柚子树林,还有菜畦和鱼塘,给学校创收。王大爷说三十年前后山是稻田,还养猪,学生每周有两节劳动课,其实就是个割谷子,寒暑假要带来交的劳动作业是一捆猪草。

    虽然进果林的草坡上竖了“禁止摘果”的牌子,如果抓到还要记过通报批评,但偷果子的学生还是前仆后继地来,邵城每天都要去逛上几圈。

    中午,邵城吃了晚饭巡逻着小树林,远远看见有两个人影从另个偏僻的地方进了树林,没有马上声张,不然一下子就把小贼们给惊跑了,他鬼鬼祟祟地蹑手蹑脚地接近过去,对方的对话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你是想干什么?谢坤。你以为你很厉害吗?还是舍不得我?”一个阴鸷的声音传进邵城的耳朵里,他瞬间就分辨出来这个声音,是那个叶志庆。他看到穿着白衬衫毛线背心和西装裤的成年男人拉扯着一个瘦弱的男生。

    男生挣扎着,无比嫌恶地说:“恶心。”

    叶志庆甩手就打了那个男生一巴掌,眼镜都被打落。他低低笑了两声,黏腻猥琐地让人头皮发麻。

    邵城当然明白他在做什么,他稍微走远了一点,然后大声喊:“谁在那!”

    叶志庆听到邵城的喊声出点般甩开原本被他紧拉着的谢坤,还理了下衣袖和领子。

    谢坤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

    他们都看向走过来的邵城,邵城装成才看到的样子,说:“哦,是叶老师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我还以为又有不听话的学生在偷果子。”

    “没什么,说说话。”叶志庆说着,转回头,背对着邵城,居高临下地冷冷看了谢坤一眼,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又俯下身,对谢坤伸出手要扶他起来,谢坤咬了咬嘴唇一把拍开他的手。

    叶志庆瞪了他一眼,再转身,又是风度翩翩的叶老师,讪讪对邵城说:“现在的学生啊,就是不服老师管。唉……我下堂还有课,失陪了。”

    邵城看了一下叶志庆离开的背影,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低头看到那个男生还匍匐在地上摸索着什么,邵城看到掉在他脚边的眼镜,上前捡起,递给他。

    谢坤狼狈地用衣角擦了擦眼镜,重新戴好,抬头看到了保安服,知道这个人是保安,“谢谢叔叔。”他用戒备的目光偷偷瞟邵城,他很害怕会被别人知道自己的那些丑事……假如刚才被人看到了听到了那些事,他不敢想象,那太可怕了,他的人生都会坍塌。

    邵城看着这个小男生眯了下眼睛,怔住,脱口而出:“谢坤?”

    被窥破丑闻的羞耻感隐秘地,像一道闪电,猝然划过谢坤的心头,他惶乱而戒备地看向这个不认识的成年男人,冰凉的手颤抖起来。

    邵城这才意识到自己穿帮了,他赶紧打圆场,笑着说:“我在宣传栏上看到过你的照片。你成绩可好呢!”

    谢坤半信半疑,但他更想快点逃离这里,含糊应了一声,匆匆说:“要上课了,我回教室了。”

    邵城看着少年踉踉跄跄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迟疑地跟上。他是认识谢坤的,但他认识的那个谢坤是沉默寡言但能力出众的律师,据说是个基,偶尔也在饭局上意外碰过面,交情泛泛。

    最后一次听说谢坤的时候,是谢坤自杀的消息。现在一联想,邵城猛然记起来,新闻里第一个站出来举报叶志庆的人语焉不详写的就是谢某。然而由于国内相关法律的缺失,那次曝光只让叶志庆离开了当时所在的学校,因为教学能力的出众,被其他培训机构高薪聘请。谢坤自杀的时间就是这时候附近。

    细碎的事隐约被一条看不见的线连串起来,真相影影绰绰浮现在邵城心头……黑暗阴翳的情绪笼上邵城的脸。

    邵城想了想,几步追上去:“同学,你脚崴了吧?我扶你去医务室?”

    谢坤很抗拒别人的接触,“还好,我自己走就行了。……你干嘛跟着我?”

    邵城默默地说:“同学,出树林只有这条路啊。”

    谢坤:“……”

    邵城:“你走的很急啊。”

    谢坤:“我同学在等我。”

    正巧同路,也是因为有点担心,加上还想了解一下那个叶老师的事情,邵城一路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坤。

    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径很不好走,谢坤最走脚越疼,他咬紧牙关忍着,额头上冷汗涔涔,走出树林左拐,沿着水泥路走了大约两百米,一个碧水无波的人造湖跃入眼帘,湖边是石头和红木搭成的一小段长廊,种着紫藤萝,正值花期,开的茂密繁盛,垂着一片深深浅浅的紫色花帘。

    花帘中传出一个清朗的男孩的声音:“谢坤。”

    邵城一听到这个声音,像一阵热流忽的蹿过心头,似是心悸,又像一阵风,那么漫不经心地拂过,就轻易地叫他记忆里那些灰白的画面瞬间全部鲜亮地复活过来,他怔怔地呆站在原地。

    谢坤已微笑着加快脚步走过去,“小陆!”

    陆斐然低头从一束束紫藤萝下钻出来,像卷帘而出一般,阳光被花藤剪裁成精致的影子,披在陆斐然身上,仿佛一片迤逦的蕾丝,风经过时,落了他一身的金色花钿般的光斑也浮动摇曳起来。

    这时,陆斐然注意到了在好友身后的人,看了过去——

    当陆斐然看向自己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拉长,邵城不禁眼睛微热。

    回忆里被珍藏的画面被翻出,他蓦然想起陆斐然生病时一个平凡无奇的画面来,有天他看到陆斐然坐在病床上,邵柔乖巧地伏在他的床边,陆斐然正给她讲故事,声音温柔如水,斐然低着头,纤细的脖颈像是一支花芽,不堪生命之重,随时都会折断。然后陆斐然听到邵城的脚步声,回过头,大抵是因为心情好,难得地对邵城微笑了一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了一声,再指了指睡着的邵柔。

    那时的陆斐然可称不上好看了,他已经受病魔折磨许久,瘦骨嶙峋,面无血色,一头秀发也掉光,眼窝凹陷,两颊瘦削,眼角也有岁月带来的细细纹路。

    可他依然被迷恋的一片痴心。

    霎时,不知怎的,眼前这个清艳鲜活的少年就和记忆里那个苍白老去的青年,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发着光似的,刺的邵城的眼睛被泪水模糊。

    他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只要他看我一眼,万般柔情就涌上心头。(1引用)

    陆斐然莫名其妙地悄悄地和谢坤说:“那个人是谁啊?神经病吗?突然哭起来了诶……”

    谢坤面无表情地耸了下肩:“大概是吧。谁知道啊。”

    陆斐然不解地摇摇头,不再去关注这个陌生人,转身和朋友径自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1化用《洛丽塔》

    第7章 圣父

    那年夏天热得像蒸笼,梦境也被炙烤得扭曲模糊,像沾着一层黏腻流动的油。

    窗外蝉鸣匝地,窗内孩子的哭声歇斯底里,交织成一片,吵得人头疼脑涨。

    “爸爸!爸爸!爸爸!”

    邵城低下头,看到爬在他脚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瘦的头重脚轻,涨红的小脸上有一块成人巴掌大的青色胎记,此时涕泗横流更加难看,实在让人心烦。这小鬼其实很可怜,亲八从不带孩子觉得带孩子是女人的事;亲爸嫌她是女儿不能和自己这个大哥争继承权,还长得丑又迟钝,两岁多了还不怎么会说话;亲奶奶虽然不虐待她,但压根就不待见亲妈更不用提这个小孽种了……谁照顾她呢?邵城的生母刘女士也还没有大度到照顾拆散自己家庭的小三的孩子。

    邵城开始后悔早上一气之下把孩子抢回来了,他虽然作恶多端,但还有做人的底线。但凭什么要他照顾死对头的孩子啊,他又不是圣父!邵城看着这孩子,有些恶意地想:啧,长得和你妈一样丑。

    “哪来的孩子?”

    邵城忽然听见有人说,他回过头,看到站在玄关一脸错愕的陆斐然,他放下书包,摘了耳机,走过来把孩子抱起来,“你怎么任由孩子哭啊?会哭坏嗓子的。”

    “爸爸!爸爸!”像是找到一个依靠,小女孩扑进陆斐然的怀里,两只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拽住陆斐然的衣服,鼻涕眼泪也揩了他一身,不停喊着爸爸。陆斐然毫不介意地抱着她在客厅里绕步,哄着她,拍拍她的背,没一会儿,哭声渐止,孩子伏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邵城满心的燥意也仿佛被陆斐然难得一见的温柔给抚顺,他羡慕嫉妒地看着他的丑妹妹——要是陆斐然对他有对这小鬼十分之一的温柔,他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陆斐然在沙发坐下,轻声问:“谁家的孩子。”

    邵城回答:“血缘上来说……是我妹妹。”

    陆斐然一下子就懂了,“那个陈小姐的孩子啊?”

    邵城:“对,我后妈生的。”

    陆斐然问:“那怎么会在你这?”他知道邵城和陈姝掐的那叫一个不共戴天。

    邵城伸过手,轻轻撩了下这孩子的衣服,“你看。”小小的身体上,比胎记更触目惊心的是新旧伤痕,“我刚发现的,陈姝拿她出气呢。”

    陆斐然骇然而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邵城,“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吗?”

    邵城说:“亲生的啊。——谁知道那女人发什么疯!”

    两人面面相觑,静默片刻。

    陆斐然问:“你准备怎么办?”

    “没想好”邵城老老实实回答,才低声问,“你不劝我收留她吗?”

    陆斐然:“我不认识她的妈妈,所以我对这个孩子没有意见。但我能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我也做不出慷别人之慨的事。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邵城郁闷地问:“我有那么坏吗?”

    陆斐然说:“对我很坏,不过这件事做的不坏。”

    邵城无奈,他再往陆斐然怀里看了看,脏的看不过眼,他去抽了纸巾,给孩子擦脸,惆怅地说:“这孩子长得真丑。我邵家的孩子,我就没见过这么丑的。说是我妹妹,我都带不出去。”

    陆斐然低头琢磨了一下,“我觉得她鼻子有点像你。”

    邵城仔细看了下,是有点像,但他不想承认。这该如何是好,他厌恶这孩子的母亲,连带厌恶这孩子,送回去?

    邵城瞧着女孩瘦小的身躯,像能看到那一缕不落地的微小灵魂,轻轻的折磨就可以让她夭折殇逝。他是个糟糕透顶的人,但至少还是个人。

    邵城捏了捏女孩的小鼻子,感慨说:“邵柔啊,你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啊!”

    陆斐然想了想,还是说:“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不怨飘瓦。”

    邵城看着陆斐然眉眼间难得柔和舒展的情绪,心也越发柔软下来。

    得,养了吧。

    他不差这口饭钱。

    就算这丑孩子以后成了白眼狼,也不可能咬着自己的。

    女孩在梦中还不松手,打了个哭嗝,呢喃呼了声“爸爸”,又往陆斐然怀里钻了钻。

    邵城不由地称赞自己:“我真他妈是个圣父啊!”

    陆斐然对这句话表示由衷的鄙夷,给了他一个白眼,就差没直说他不要脸了。

    邵城却觉得挺开心的。

    然后邵城从梦中醒来。他一抹脖子一把汗,起身坐在床沿,静默如山,坐了会儿。外面天还黑着,才凌晨三点,却怎么睡不着了。

    ……天气好像也快要热起来了。

    隔一周同学们回到学校,被教室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装空调了?校长有怎么好!”

    “不是学校买的,我听我爸说是个发迹的学长回来报效母校,出钱给整个学校装空调。还是节能省电型的。而且还不留名。”

    “……多赐我们几个有钱的学长吧。”

    这周末是谢坤的生日,陆斐然知道谢坤是不会办生日请客的,他家境一般。陆斐然买了一本带密码锁的日记本送他作生日礼物。他们现在关系好了许多,陆斐然还给谢坤取了个外号叫谢葫芦。他说谢坤就是个闷嘴葫芦,什么事都往心里憋。他就是担心谢坤这样下去迟早忧郁成病,可什么都问不出来,才送个日记本给谢坤,让他把不开心的事都写在日记本里。

    谢坤有点感动:“你也写日记的吗?”

    “我不写。”陆斐然挠挠头,“我没有那么耿耿于怀的事情。”

    谢坤:“……”

    陆斐然问过谢坤以前为什么要找自己麻烦,谢坤搪塞说当初不是故意的,几次以后陆斐然知道问不出来就不多问了,只好自己在心里默默地琢磨。

    回忆之前,他第一次意识到谢坤找茬某天课间休息他找叶老师问题目,然后是有回叶老师带他们打球谢坤拿球砸他,再然后是不高兴他当上数学课代表还有安全委员,接着是送作业本故意撞翻他……

    ——嗯?叶老师?

    正想着,胳膊被人用笔给轻轻戳了一下:“陆哥你在看什么?”

    “在看叶老师……”陆斐然下意识茫茫然回答,接着回过神,转头。

    袁楚楚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叶老师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就是在想他有什么特别的?”陆斐然皱起眉毛。

    “特别……特别干净?叶老师很爱换衣服啊,夏天的时候能一天换三套,我还记得他那个粉色格子衬衫,啧啧。”袁楚楚语气揶揄地说。但陆斐然没听懂,他还没开窍,一向听不懂这些。

    陆斐然问:“你觉得班长和叶老师的关系怎么样?班长讨厌叶老师吗?”

    “会吗?叶老师挺喜欢班长的。我听人说叶老师高一的时候周末还私下给班长开小灶呢。”

    陆斐然沉吟片刻,蓦地想到了,他盯着袁楚楚:“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袁楚楚警惕起来,后退一步,“没多要好。”

    陆斐然微笑了一下,“帮我个小忙而已。”

    第8章 赎罪

    邵城如坐针毡。

    他身边是容光焕发的王大爷,对面坐着两个女人,一个身形如犁年纪约莫四五十岁,另一个女人化了淡妆,三十岁上下,正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

    没错,这是相亲。

    老人家特别爱做媒,虽然之前王大爷几次笑呵呵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没当一回事,王大爷还以为是他害羞腼腆,邵城心里装着别的事就没在意这事,这回被王大爷约出来聚餐,到了地方才意识到是在做什么。

    邵城给王大爷点面子,没立马就走。

    媒人先笑着开口说:“小伙子长得很精神嘛。”

    王大爷热情地推荐:“小刘身体很好的,干活也特别认真,适合过日子。”

    “你们两个年轻人聊着啊。”

    王大爷走前特地好心叮嘱了邵城一番:“小刘啊,你不要觉得自己年纪小还早啊,当心拖着拖着就老光棍了啊。那个姑娘虽然今年三十三了,她有房有车,还有店面,本来是看不上你一个当保安了,看你英俊年轻又性格老实才肯来相亲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用力拍拍邵城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期许的眼神,以一副“你不需要太感谢我”的姿态扬长而去。

    邵城:“……”

    女方倒是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起来,看来是经历惯相亲了:“你好,我叫吴梅,今年三十二,爸妈都还在,下面还有个妹妹。你家里有几口人啊?”

    邵城老实巴交地说:“我爸妈离婚了,我跟爸爸过。前几年爸爸再婚了。我也有个妹妹。”

    女方听了直皱眉,“哦,这样啊。你……你对工作有什么打算呢。”

    邵城继续说:“攒点钱。要给妹妹治病。”

    女方:“……”

    邵城期盼诚恳地凝望着对方说:“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要是两人一起的话,就能快点攒够医药费了。我工作一般但也还算稳定。我听说你有房子啊,有几个房间?我亲妈一个人孤零零的,要是结婚了,我希望把她接过来一起住。我妈不容易,希望你能孝顺她一些。”

    女方:“……”

    邵城说着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说:“希望你婚前好好检查下身体。”

    女方:“为什么?”

    邵城:“我前妻是病死的,查出来的时候太晚了,没治好。”

    女方:“……”

    没过五分钟,来了一通电话,女方表示有急事不得不先走一步,为表歉意,这顿饭她请了。

    邵城毫不羞愧地接受了妹子买单,还善解人意地宽慰了几句,顺口问手机号码,女方装成没听到,火烧屁股一样跑了。

    邵城笑笑,臭不要脸地低头继续吃饭,吃饱了才走。

    回去的路上,经过超市邵城顺道采购,没想到正好又遇上了谢坤。

    邵城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段时间来索性一直盯着叶志庆,只要他没动静孩子们就不会出事。

    隔着两个货架,邵城看到谢坤站在一个挂满了各种餐具的货架前发愣,谢坤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对劲。

    谢坤伸手,取下了一把水果刀放在购物篮里。

    邵城总觉得谢坤这古怪的模样似曾相识,他回想了好一会儿,猛地想起来——谢坤的神情像极了当初陆斐然厌恶自己之极时绝望痛苦恨不得同归于尽时的样子。

    学校里发生的事,叶志庆的模样,谢坤和陆斐然走在一块儿的身影,种种这般在邵城的脑海里翻覆旋转着。

    不会吧?

    谢坤会做这样的傻事吗?

    可他现在还是个孩子啊!

    邵城越想越心惊胆战,吓得他一路跟踪谢坤回家,看着他进了家门。守在门外紧盯着。

    暮色四合。

    谢坤从家里出来,斜挎了个包,手总下意识地按在包上,像护着什么,又像是害怕包里的什么东西被发现。

    邵城一路悄悄跟着,走了一段,发现果然是去叶志庆的住处。

    四天前——

    周二那天,袁楚楚告诉谢坤八卦,说叶老师让陆斐然周日去他家补课。

    袁楚楚还说叶老师还说为了不让别的学生怪他偏心,不准陆斐然告诉别的同学。

    “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偷偷发现的,总觉得怪怪的。”袁楚楚叹了口气,“我憋在心里怪难受的,唉,我就告诉你,你真的别告诉别人了啊。”

    谢坤只觉得遍体生寒,又恶心,恶心到想吐。

    他当然不会再去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想,陆斐然肯定和他当初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该怎么开口,陆斐然问他为什么,他又能怎样回答?

    “我周日去你家写作业吧?”谢坤提起勇气试探着陆斐然。

    陆斐然神态自然地回答:“我有事情。”

    果然是!谢坤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像一条搁浅的鱼,被扼住喉咙,无法呼吸。他含糊地应了声。

    陆斐然没想到谢坤居然哦了声就完了,只得主动问:“……你有什么事吗?”

    谢坤退步缩进墙角的阴影里,直到退无可退,贴着墙,“没有。”惶惶逃开。

    他这一犹豫,时间快速晃过,眨眼就到了周六。谢坤看着快活地整理着书包毫无自觉的陆斐然捏紧了拳头,像看到当初的自己,骨头缝都仿佛隐隐作疼起来,冷汗直流。

    “谢坤。”陆斐然抬起头,微笑着喊了他一声,脸庞干净单纯的像是晨曦朝露。

    谢坤心里某根绷紧了好久的弦便突然崩断了。他面无表情像是冷冰冰的,不理睬陆斐然,直接走出教室。

    小伙伴们又一次惊呆了,围上去问陆斐然:“你们吵架了?”

    陆斐然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有……”难道是发现自己骗他了?

    没一会儿,袁楚楚从外边苦着脸进来,把陆斐然拉走,“谢坤让我告诉你,周日因为班务叶老师和他有事,叶老师说要他转告没办法给你补习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黑了脸。

    陆斐然:“你没拦着他?!”

    袁楚楚:“卧槽,我怎么说啊?跟他说是我和陆斐然编故事逗你吗?我一下子哪说的出口!”

    沉默。

    这事其实破绽百出,多想想就会发现不对了,只是谢坤太倔强了,他既不去和叶老师求证,又不和自己吐露真相。

    陆斐然猜测着说:“你觉得……叶老师他会不会……”

    袁楚楚颤巍巍地说:“不会吧……那也太可怕了……”

    陆斐然沉着脸:“这事是我的错,我来解决,你回去吧,我现在就去找谢葫芦。”

    邵城跟了谢坤一段路,走着走着,谢坤突然停下脚步。

    邵城当时心下就咯噔一声。

    谢坤走走停停,拐过一道弯,往一条小巷子里撒腿狂奔起来。邵城顾不得暴露,赶紧追上。这片晚清老街各种四通八达的小径,稍慢几步,人就不知道钻哪去了。

    追的邵城也急躁起来,好不容易把人一把拎住,劈手就去抢谢坤手上的包。

    谢坤红着眼睛和邵城争夺,嘴里发出哑然的嘶声,像只陷入绝境的困兽,恶狠狠瞪向邵城,待认出邵城的脸,吓了一条,“你干什么!”

    邵城看到他绝望而倔强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听到了陆斐然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怎么能这样做!”

    ——“邵城,你王八蛋!”

    ——“对老人家这样,你还是个人吗?”

    邵城哑声说:“我只是想劝你别做傻事。”

    “你、你知道!”谢坤害怕的声音尖利极了,颤巍巍飘高,还叉了音,他僵硬绷紧的像石头的身体微微颤栗起来,他痛恨地看着邵城,想到自己的丑事被人发现,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牙齿都打着颤儿,“……你想怎么样?”

    ——“邵城,你想怎么样?”

    ——“我都被你毁成这样了还不够吗?还要我怎么做?”

    ——“到底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落日后黯淡的光线下,谢坤看不清邵城的表情。

    半斜路灯的光照在邵城的脸上,谢坤看清他的脸,一下子怔住了,然后迷惑起来。邵城看上去并不凶恶,甚至可以说是软弱,还有悔恨和痛苦。

    “把你的包给我,别做傻事。”邵城说,“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孩子。”

    邵城是极少哭泣的,上回重遇陆斐然情不自禁湿润了眼眶,到底最后还是没落泪。

    即便是上辈子听到陆斐然手术失败的消息,他也没有哭过,折腾了那许多年,他早已是一截了无生趣的枯木。

    他在陆斐然的冰凉的尸体旁跪了一晚,原本就斑白的头发一夜间几乎全白了。哭不出来,哭什么,哭给谁看?

    如同被抽走灵魂,身体失去支撑,邵城往下滑落,跪在地上。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泪水像是决堤一样控制不住地涌出来,但没有哭声,只有眼泪安静地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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