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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正文 第3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3节

    她没什么行李,也没什么讲究,按理说是打扫一下马上就可以入住了,但雷蒙德考虑到赫卡特的身份特殊,还是让她在门口稍等片刻,先去请示一下塞勒涅。

    从边境线到覆霜城的旅途中,赫卡特构想过很多她在覆霜城会拥有的生活。她以为在一段时间内,整个覆霜城里唯一能让她信任的人是塞勒涅,至少塞勒涅没必要害她——如果不想让赫卡特存活于世,大可以直接把她丢在边境线上任由她自生自灭,既然大费周章地将她带回来了,肯定就是希望她活着。

    而来到这里以后,她发觉可以信任的人选增加了一个,那就是塞勒涅的恩师、诺德王国的宰相,雷蒙德。

    从外表上来看,雷蒙德是个典型的北地人。身体没有因为上了年纪而佝偻与衰弱,仍旧保留着一部分年轻时的高大健壮,蓄着干净整齐长度适中的白色胡须,几十年前他大概也是奋战在前线的战士,能从衣袖的边缘看见他伤痕累累的手臂。

    雷蒙德是覆霜城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长大之后参了军,常年在半兽族最肆虐的地区出生入死,因为战功而被授予了爵位,从战场上被吸纳到诺德宫廷中,先王罗伊一直将他视作心腹,也信任他的能力,罗伊一步步稳固了统治的同时,雷蒙德也从一个普通的臣子,变成了王国的宰相。

    塞勒涅懂事之后,罗伊更是将教导塞勒涅的重任也交给了雷蒙德。君主有命,忠诚雷蒙德自然严格执行,几乎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就算是性情乖张的塞勒涅,也总是恭恭敬敬地称雷蒙德一声“老师”。

    如果诺德和纳格兰之间没有在达成和平协定之后交换质子,这位可靠的前辈大概也会是赫卡特的老师。

    对于赫卡特来说,她信任雷蒙德的原因并没有那么复杂。仅仅是她凭借直觉就能感觉到,整个宫廷中,塞勒涅最信任的人是雷蒙德。

    她倚在门口等待着雷蒙德带回塞勒涅的回答。

    “赫卡特殿下的房间,这样安排可以吗?”雷蒙德将画着城堡房间分布图的纸放到塞勒涅的书桌上,指出了自己所安排的房间的位置,“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让人去给她打扫一下了。”

    塞勒涅接过图纸扫了一眼,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好暂且点头,让雷蒙德就这样安排。

    雷蒙德鞠躬行礼之后,塞勒涅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急匆匆地敲了敲桌面,叫住正要从书房里离开的雷蒙德:“老师?赫卡特可以住自己的房间啊。”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雷蒙德这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额头,塞勒涅兴冲冲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过去在图纸上找到自己房间的位置,然后把手指往旁边挪了一点:“老师你应该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就在陛下您的房间旁边。”雷蒙德微笑着凝视手中的图纸,语气里满是怀念,“那时候我们总要在走廊上加强巡逻,以免早上醒过来之后发现你们又出现在同一个房间里。”

    “说起来很奇怪,我那时候也才四岁多一点而已。”塞勒涅回到书桌后坐下,拿起笔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四岁的孩子已经能清楚地记得许多事情,三岁孩子的记忆却要模糊许多。”

    “陛下,说到这个,我也不得不问你一句。”雷蒙德折起手中的图纸收回外衣的口袋里,“你对于她的态度……不,准确来说,我对于她的态度,应该如何?”

    塞勒涅专注于手上的那份文件,直到写完最后一行字,才放下羽毛笔,抬起头郑重地回答雷蒙德:“不如何。我知道这有一定的难度,但是我希望你是第一个对她放下成见的人,完完全全地,假装她未曾在纳格兰生活过,假装她一直在我们身边,在这个基础上……给予她一定的优待。老师,我相信只要你这么做,就会加快大家打消怀疑的速度。”

    “我会照做的。”雷蒙德再次弯腰鞠躬,转身走出了书房。

    独自坐在书房里的塞勒涅看着眼前堆满文件却保持着整齐的桌面,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她随手把羽毛笔和纸张都推到一边,忽然想去见见赫卡特。

    是的,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她们姐妹分别十五年,才重逢还没多久,攒了许许多多的话可以说。而且赫卡特是个十分安全的人,除了一言不合会导致她抽刀砍上来之外,和她交谈没有任何的危险性。

    塞勒涅有些为自己的这种心理愧疚,她知道自己想去见赫卡特的真正理由,这个妹妹某种程度上就像是诺德宫廷里一只无关紧要的宠物,不和任何人有利害关系,却又会被所有人另眼相看。这个温和无害的特权阶级可以让塞勒涅安心地与之相处,如同——如同逗弄一只院子里的小宠物。

    生命探测不光可以帮助使用者探索周围的生命,还可以让他们明确地辨认生命的气息。塞勒涅平日里所能用到的神术不多,生命探测是十分常用的一个,因此她可以准确地区分城堡中每个人的气息,在需要的时候找到他们的位置。

    在赫卡特没有特意收敛起气息的时候,生命探测对她还是有效的,随着神术的指引,塞勒涅走向了后山的皇家墓园,她想了想又停住脚步,折向了正在准备晚饭的厨房。

    赫卡特终于凭借着一点含混不清的记忆,找到了十八年前、在自己出生后不久立下的、母亲的墓碑。墓碑上的字迹已经被因为风化而模糊,只能勉强地辨认出名字和生卒年月,那些用较小的字刻出的生平介绍彻底地看不清了。

    北地人没有关心逝者的传统,即使在皇室,也只有每年例行的祭拜,持续短短的三到五年,十几年来无人过问的墓碑变成这样也不奇怪,只是赫卡特终究生长在信仰浓厚的纳格兰帝国,很是不满地为母亲拭去了墓碑上的雪花和枯枝,拔出新月刃,用刀尖轻轻抵上石碑,将那些风化模糊了的小字再度加深。

    直接用刀刃加深那样狭小的刻痕,以赫卡特的臂力和新月刃的锋利,这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在旁人看来,这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与技巧。

    “你是谁?”

    “约书亚。被纳格兰帝国用来和你交换的那个王子,和你处境差不多。”

    “……你不是十岁才来到诺德王国吗?”

    “三岁也好十岁也好,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约书亚指了指自己的脸,“从表面上来看,我是一个血统纯正的纳格兰人,可是这一点也不能改变我的处境。纳格兰帝国注定不会接纳我,我回去或者不回去,都是他们眼中的叛徒,倒还不如留在这里——我毕竟熟悉这里了。”

    赫卡特终于从墓碑上移开视线,抬起头看这位比自己年长七岁却处境相仿的人。她用力刻完了最后几个字,起身收回新月刃,继续寻觅父亲的墓碑。

    “在那里。”约书亚伸手指给了她位置。

    赫卡特走过去在墓碑前坐下,动作轻柔地拂去雪花:“我从来没想到过,我回来的时候就连父亲都会失去。”

    三年前,即使身在约达城,赫卡特也听说了诺德的国王罗伊病危的消息。她从街头听到这个消息,僵硬地站在原地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这传言中生命垂危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而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听着传言一点点被证实,最后那个从未和她说过半句话的侯赛因亲自来到她面前,告知了她父亲的死讯。

    “他去世的时候大家都感到不可置信。但塞勒涅告诉我,就像是对这个家族的诅咒一般,诺德王国的君王都很短命。他们总是以惊人的气势领导这个国家前行,然后在最辉煌灿烂的时候死去。也许这只是一句空话,但我……”

    “赫卡特!约书亚!”塞勒涅的声音远远传来,食物的香味也从相同的位置飘向了他们。

    约书亚凝视着雪地里那个缓缓走来的身影,低声说道:“但我衷心希望她能活得长些。”

    塞勒涅提着一个小小的餐篮,用带着得意和炫耀的神情打开盖子,向约书亚和赫卡特展示着里面的东西。

    赫卡特探过头看了看,毫不客气地先拿过一个环状的甜点,三口两口就吞进了肚子里,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正宗的纳格兰风味。”

    “怪不得我吃起来有点奇怪。”约书亚苦笑着摇摇头,小口地吃着自己那份。

    反倒是塞勒涅一反常态,吃完甜甜圈之后还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手指上的糖霜:“会吗?原来北地人和纳格兰人就连对食物的看法都会有不同啊。”

    “明明是相邻的两个国家,差异却大到了好像相隔整个大陆。”约书亚点了点头,“这大概也是两国纷争不断的原因吧。”

    “……你手里那个可以让给我吗?”赫卡特盯着塞勒涅手中最后一个甜甜圈,咽了一口口水。

    第八章 棋子

    自从来到覆霜城,赫卡特就被迫养成了赖床的习惯。每晚睡前,城堡里的佣人都按照塞勒涅的吩咐给她的房间升好了炉火,床上的毛毯薄且轻,裹到身上时却十分柔软温暖——那是用雪狼的绒毛做的。

    北地人在与寒冷搏斗方面的丰富经验让赫卡特能在夜晚安眠,但每当她醒过来,就失去了从毛毯中钻出来的勇气。

    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窗外天色微微发亮,阳光却还没有照进来。赫卡特披着毯子,颤抖着起身去拿放在桌上的衣服,外套里也衬着和毛毯材质一样的雪狼绒,姑且是让身体稍微暖和了起来。

    咬了咬牙把毛毯从身上扯下来扔到床上,

    她活动着冰凉僵硬的双手来到餐厅时,塞勒涅正一手翻着战报,一手端着红茶,轻描淡写地告诉赫卡特,纳格兰的先遣骑兵已经越过了国境线,正在试图突破诺德边境的风刃军团组成的防线。

    骑兵军团素来是纳格兰帝国的精锐,侯赛因掌权以来,更是从守卫国家的盾牌变成了侵略他国的锐剑,让纳格兰吞并了周围的许多小国。但诺德王国的战斗力和那些国家的不可同日而语,纳格兰的常年与半兽族作战的风刃军团也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战事应该会陷入一段时间的僵持。

    塞勒涅几乎不会和赫卡特讨论诺德的内政,赫卡特也清楚即使塞勒涅说了自己也搞不明白,从来不去追问。而战场上的事情,无论赫卡特能不能搞懂,塞勒涅都会详细地和她解释每一个细节。

    “你来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不会指挥军队,而且这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学到的能力。”

    明知道塞勒涅说的是实话,赫卡特还是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习惯性地握住刀柄。塞勒涅将目光投向她不自觉地用力到骨节发白的手指,安抚般地摸摸她的头发。

    “就算你能学到,也不会有什么大用的,以你的性格来说,不可能迅速地取得所有人的信任,就算是面对崇尚武力的北地人,你也难以服众。”塞勒涅喝完最后一口红茶,放下杯子看看赫卡特的表情,笑了起来,“这样就生气了?”

    一旦习惯了这样直白的喜怒无常,就会觉得赫卡特还是挺好相处的。

    只不过不得不承认,比起人类她比较像动物。

    “总而言之,就像我之前说的。”塞勒涅从桌上的大盘子里拿过一个面包放到赫卡特盘中,“目前的你在战场上不会是指挥官和将军,充其量是一个冲锋队长,按理说没有扭转战局的能力,我和雷蒙德曾经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这几天你的表现让我们觉得,你可以成为棋盘上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之前的几天,塞勒涅从百忙之中抽空,亲自观看了赫卡特的训练过程。

    与其说是训练,不如说是对赫卡特实力的试探。

    新月刃这样的弯刀在诺德是很少见的,身形高大的北地战士偏爱能够发挥自己优势的武器,最常见的就是斧子,还有比寻常的剑要厚重许多的诺德大剑,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比新月刃要更加适合一对一的正面战斗。

    在北地人的观念里,弯刀短剑之类,都是盗贼和刺客才会使用的武器。优点在于敏捷与便于隐匿,并不适合发挥武者本身的力量。

    这几天里,赫卡特就用手中这“并不适合发挥力量”的新月刃,在硬碰硬的正面战斗中打败了许多优秀的北地战士。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实力了,但还是感觉惊叹。”

    “的确令人惊叹。可是……她是从哪里学的呢。”雷蒙德捋了捋胡子,“可以看得出来这明显不是纳格兰的战斗风格,倒有点像是诺德的,只是与现如今的诺德武技有不少的区别,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很容易分辨不出。”

    “怪不得。”塞勒涅看着场内的赫卡特一个就地翻滚躲开对手的斧子,灵巧地用新月刃支起身体,“我总觉得她好像是凭借着本能在战斗,其中却又有包含着很多技巧性。”

    “陛下,我之前就在想,约达城再怎么说也是纳格兰的皇都,侯赛因又是一个多疑谨慎的人,整个皇城都戒备森严,别说逃出城去,就算是要从皇宫中逃出来,也不是赫卡特殿下以一己之力可以做到的吧。”

    “你是说,有人在协助她?”

    “是的,陛下。不管他是怎么接触到赫卡特殿下,又是为什么要帮助她,但是肯定有熟悉北地武技、而且至少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在协助赫卡特殿下,从教她战斗到帮她逃跑,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连续进行了多场战斗,赫卡特的体力却好像没有任何消耗,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到位,不留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又一个对手被刀背打落了武器之后,雷蒙德清了清嗓子。

    “老师?”塞勒涅有些惊讶地看着雷蒙德脱下外套朝着擂台走去,从地上捡起了一柄普通的剑。

    “赫卡特殿下,接下来请将我当成你的对手。”

    塞勒涅知道雷蒙德战斗经验丰富,但毕竟多年没有参与实战,身体状况也不比年轻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是赫卡特的对手。不过这场战斗不是为了打败赫卡特,而是为了试探。

    雷蒙德动作偏向于稳扎稳打,不给赫卡特留出破绽,也不让她有直接正面角力的机会,赫卡特很快就有些急躁了,皱起眉头将新月刃抬高了一些。雷蒙德以为她终于乱了阵脚,正准备趁胜追击,却发现赫卡特只是吸了一口气,将新月刃用力挥下。

    做工精良的皇室用佩剑,被新月刃一击从中斩断,雷蒙德特意捡起断刃看了看,切口十分整齐。

    “从刚才和赫卡特殿下交手的过程中,我可以确定两点,第一,这不是光有力气就能做到的,那柄新月刃不是寻常的弯刀;第二,绝对有人一直在暗中协助她。虽然还有许多其他的疑点,但这两点是毋庸置疑的。”

    “疑点确实很多,比如……”

    比如,如果赫卡特有个教授她战斗、还会送她礼物的老师,那么她应该不会不通人情世故到这种地步。

    比如,如果战斗天赋是血脉中传承的本能,那么这不知疲倦的身体和强横到超出常理的力量,究竟来自于哪里?

    “快吃吧,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和你说。”

    赫卡特捏了捏手里的面包,撇着嘴抱怨:“这里的面包好硬。”

    “没办法,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再怎么也做不出纳格兰南方那样松软的面包。”塞勒涅边说边给赫卡特倒了一杯热红茶,“不然以后都让他们给你准备甜甜圈?甜甜圈是油炸的,受这个影响要小些。”

    “不用了。”赫卡特低下头咬了一大口面包,然后一口气把杯子里的红茶全倒进了嘴里。塞勒涅又给她倒了一杯。

    等赫卡特吃完面包和煎蛋,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塞勒涅叫来身边的一个佣人,让她把文件都给送到书房去,然后满脸的得意和炫耀,从餐桌下抽出了一个木箱。

    “这是那天量了你的尺寸之后,我让人打造的。”

    木箱里是一套银白色的铠甲。不同于军队中的制式铠甲,而是细致地考虑到了赫卡特的战斗特点,尽量不去妨碍她的动作,只是护住她的要害,让她免除在战场上的其他后顾之忧。

    赫卡特欣喜地拿起散在木箱中的铠甲部件,看见了内侧所附着的熟悉东西,一层均匀柔软的雪狼绒。

    “那么,我觉得我最好还是问你一下,你愿意前去战场吗?”

    赫卡特蹲在地上的木箱旁边,看了看铠甲,又抬起头看看塞勒涅,脸上孩子般的兴奋飞快地消失,用一开始与塞勒涅见面时那平缓的语气回答:“我不知道我能派上什么用场。”

    “赫卡特,在这里你是诺德的皇室,你拥有无数与生俱来的特权,我也一样。但就算是我,在战场上也不会得到任何的优待,只能贡献我的指挥能力和战斗能力,而武力,就是你目前所拥有唯一的武器。”塞勒涅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使用武器来取得胜利,我相信你擅长。”

    塞勒涅有些后悔在之前的训练中让约书亚与赫卡特交手了。

    这几天的无数场战斗中,赫卡特只输过一次,输在实力平平的约书亚手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是约书亚真的战胜了赫卡特,而是赫卡特的发挥失常。

    塞勒涅自然想追究,但是无论她怎么循循善诱,赫卡特再怎么向她吐露心声,也没有说出半点有关此事的原因。

    约书亚那双与侯赛因一模一样的绿色眼睛,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赫卡特的噩梦里。

    第九章 选择与放弃

    除了赫卡特自己的脑袋里,大概就只有一个地方,残留着有关她的零星琐事了。

    塞勒涅即位之后,并没有沿用父亲的旧书房,也没有去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包括父亲的藏书和堆积如山的手稿。

    和外表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诺德王国的前任君主罗伊是个极其喜欢泡在书房里的人,就连市面上最普遍的英雄传奇他也能看得津津有味,书桌上这边是等待审阅的文件,那边则是用线装订的手稿,塞勒涅小时候经常津津有味地拿过来翻看,里面全是些“北地三神”、“雪原狼的故事”“风刃军团某士兵日记”之类的东西。塞勒涅还曾经有幸在皇宫外的书店里见过那么一两本,她站在书架前,对着这些父亲署了假名的书偷笑,暗暗觉得它们其实真的挺有趣的。

    这实在不是一个人可以轻松完成的筛选,塞勒涅叫来了约书亚,两个人一起坐在了书房的地毯上,耐心地将皮革封面的本子一一打开,以免罗伊把真正重要的事情写在毫不相干的封面之下。

    相比专心进行筛选工作的约书亚,塞勒涅时不时就停下来多翻两页,回忆着那些曾经成为自己睡前读物的内容。

    她可以确定的是,罗伊不会故意地把什么重要手稿藏得太隐秘,毕竟他的病和去世都来得太突然。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死,也就没有给塞勒涅留下什么重要的嘱托,只是在弥留之际紧紧握住塞勒涅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告诉她:“我没能留给你什么有用的东西……”

    也许之后还有什么话是罗伊想要告诉塞勒涅的,但他没能说出口,那双总是温柔注视着塞勒涅的蓝眼睛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和释然,永远地合上了。

    在那之后,塞勒涅就下令封存了旧书房,让几个佣人时不时地去打扫,因此房间里的积尘并不严重——就好像它的主人还活着一样。

    他们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直到错过了午饭时间,约书亚才终于从一大堆本子中,找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签注明的皮革封面笔记本。

    如果说罗伊真的在什么地方留下了有关赫卡特的文字,那么就在这里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约书亚从地毯上站起来,下意识地拍了拍衣服,“你一个人慢慢看吧。”

    这似乎是罗伊生前的日记本,厚厚的皮革制笔记本上写满了字,但是塞勒涅能看懂的部分,只有最初的几行。

    “神的诞生,来自于其自身的力量和人类的信仰。曾经北地人信仰火神,因为火焰中似乎切实有人类所不拥有的力量存在,照亮黑暗、带来温暖、驱赶野兽。辛德雷大陆对光明神的信仰也是如此,‘光明’的确为我们驱散‘黑暗’,而正因为人们对光明的希冀和向往,让光明不再是单纯的物,而拥有了神格。”

    这段话塞勒涅不是第一次看见,或者说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在她初次接触到光明神这个陌生的词汇时,罗伊特意让雷蒙德先跳过这个话题,然后抽空亲自向塞勒涅阐述了有关光明神和光明教会的历史,还有诺德王国和其他王国对于光明神截然不同的态度。

    “北地人里面,应该很少有信仰光明神的吧?”

    “是的。我们素来讨厌被强加一些东西,更何况是强加信仰这样很容易令人厌恶的东西。我们和光明教会、和威尔顿圣教国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但也仅此而已了。”

    要做到“在内心毫不虔诚地情况下窃取信仰之力”是很难的,要么是被剥夺教徒的身份,要么是禁受不住诱惑而真的成为信徒,塞勒涅之所以能巧妙地掌握好其中的平衡,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父亲对她的影响。

    然而除了这开头的一段之外,接下来的内容全部是用塞勒涅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写的,继续往下翻阅着,却始终再找不到有用的讯息。

    塞勒涅草草地翻了一遍本子,每一页上都只有这样的奇怪文字——除了最后一页。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只有两个辛德雷大陆通用语写下的词。

    塞勒涅。

    赫卡特。

    抓住笔记本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塞勒涅惊愕地凝视着赫卡特的名字被一个温柔的圆圈圈起,而自己的名字被一道力透纸背的斜杠贯穿,看上去狼狈又可笑。

    她伸出手慢慢抚过纸张被笔尖扯破的地方,生平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这件事。

    父亲十五年前所做出的决定,真的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放弃了赫卡特”那么简单吗?

    书房的门猛然被人推开,塞勒涅冲到书桌前,假装若无其事地将笔记本合上塞进抽屉里,然后抬起头,心虚地皱着眉呵斥赫卡特:“进来之前不先敲门吗?”

    赫卡特回过身轻轻带上门,走到书桌边上:“约书亚告诉我你在这里……怎么了?”

    她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敏锐,应该是看出来了塞勒涅的慌乱。塞勒涅努力地想要敷衍过去:“没什么。”

    她没料到的是,这一句“没什么”让赫卡特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激动。

    “你和我不是一样吗?”

    “什……”

    “说我不会信任别人,你不是也一样吗?”

    她和赫卡特的确是一样的。处在缺乏安全感的封闭小世界里面,用自以为是的多疑和谨慎将自己和外界隔绝,几乎对每个人一视同仁地设防。有所不同的是,赫卡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塞勒涅并无察觉。

    “对不起。”塞勒涅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对不起……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是我在给自己开脱,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既然我身在这个位置上,我就不能……”

    她抬起头看着赫卡特,将语无伦次的辩解全部咽回了喉咙深处。

    “你总是特别在乎别人的看法,总是想让每个人都喜欢你。可是这怎么可能。”

    “我已经习惯了!”塞勒涅陡然提高了音量,但她很快地又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一贯的礼貌克制,“你不知道父亲去世的时候是什么状况。他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远在纳格兰帝国,而留在国内的那个才十六岁,谁都不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可以执掌大局。那时候只要出一点点差错,比如诺德王国的臣子们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忠诚于皇室,比如雷蒙德其实是个野心勃勃的人……那么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的肯定不会是我。我们甚至都没法活着再见面。”

    塞勒涅知道赫卡特不会回应她,也没办法回应。安慰?反驳?好像都不是合理的态度,反而沉默是正确的。

    正确又不近人情的。

    不过塞勒涅本身也不期待能从赫卡特那里得到安慰,同时她也反应过来,她和赫卡特其实都生活在随时面对敌意与暗算的环境中,她用凡是都滴水不漏让所有人闭嘴,

    “……所以,你叫我出发之前来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们其实并无不同之处,塞勒涅没有去同情赫卡特的资格。

    塞勒涅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当着赫卡特的面拉开抽屉把那个笔记本塞到更深的地方。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支着桌面站起来,习惯性地露出了那彬彬有礼无可指摘的微笑:“跟我来吧。”

    城堡某处一个闲置的杂物间,被塞勒涅改造成了自己私人的实验室。狭小阴暗的空间里被摆满了光明神的塑像和其他光明神教常用的祭祀用品,角落里的台子上刻上了光明神的徽记,如果单看陈设,这是一个光明神信徒所用的房间,可是赫卡特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压迫和毛骨悚然,这个房间被装饰得如同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恐怖故事。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都要待在前线,而且你要直接听从我的命令,不用管其他任何人。”塞勒涅脱下外套,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这就需要我们之间有个方便联络的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一对被施加了神术的器物,其中的信仰之力搭起了一道无形的桥梁,传递两个持有者的声音,让他们哪怕远隔千里也能对话。

    这是很实用却很少在诺德见到的东西。一方面是因为诺德王国罕有人使用神术,更重要的则是,它必须用海螺来制造。诺德王国虽然也有长长的海岸线,却全部被雪山所阻隔,那交通不便的极北之地少有人居住,更别说大批地捞上海螺来售卖了。

    “这两个海螺上已经附有了神术,现在只需要一个让它们建立联络的媒介,最简便的方式应该就是我们两个人各自的血液了,血缘关系可以让传音海螺的联络十分稳定——直接滴上去就好。”

    赫卡特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抽出新月刃在小臂上划了一道伤口,直接用海螺在上面蹭了蹭。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塞勒涅正在咬破指尖将血滴上去,然后放下海螺等待神术的生效。

    就连赫卡特都觉得等待的时间长到有些蹊跷了,塞勒涅拿起海螺在手中仔细感受,惊讶地发现其中的信仰之力完全没有与另一个相沟通,还在原地打转。

    她沉默地放下海螺,看赫卡特的神情就知道她明白了问题所在,却没有追问塞勒涅“怎么了”。

    “……没关系。”塞勒涅艰难地出言安慰,“我一会儿去找两只雪狼的血来替代。”

    赫卡特垂着头站在原地,手中还紧握着出鞘的新月刃,握紧刀柄的动作没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她像个犯了错的、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责罚的小孩子,一动不动地僵立,想让自己的存在被人忽略。

    “来杯蜂蜜酒吧。”塞勒涅叹了口气,打开墙角的酒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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