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正文 第4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4节
赫卡特用颤抖的手接过接过酒杯,干脆地将温暖的酒浆灌进了嘴里。
辛辣和甜蜜同时滑过喉咙,带来痛快的爽利感,赫卡特长舒一口气重重地放下杯子,理解了北地人为何如此热爱蜂蜜酒。
蜂蜜酒冲淡了她的恐惧,却冲不淡那个几分钟前刚刚生根发芽,即将根深蒂固的想法。
如果她不是塞勒涅的妹妹,不是诺德王国的公主,那么她究竟是谁?
第十章 行客
简单的送别宴之后,赫卡特穿着她那套银白的盔甲,带好路上所需的干粮,独自一个人出发了。雷蒙德向塞勒涅提出过,可以让近卫军团的一部分精锐随同前往,但塞勒涅思考再三,还是维持了原来的决断。
北地人素来是崇敬英雄的,尤其是战争英雄。只要赫卡特能够带领风刃军团取得胜利,就算她不是皇室成员,也会得到北地人的真心相待,虽然她并不是战争实际上的指挥官,但她在战场上的作用是巨大的。
几乎可以说是超出了人类能力极限的力量和速度,不知疲倦的身体和对于战斗的敏感,即使说她就是一个天生的战争机器也毫不为过。
与其让人们认为胜利都是近卫军团的功劳,还不如给赫卡特一个能被所有人接纳的机会。
也正因为如此,塞勒涅也没有把制造传音海螺时发生的意外告诉任何人,包括雷蒙德。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为赫卡特祈祷,愿她接下来的人生能少一些波折。
身为一个信仰了光明神好几年的人,塞勒涅竟是第一次理解,那些在苦难挣扎的信徒是怎样无助地沉入生活的泥泞,怀着最热切也最冰冷的希冀祝福:“愿光明照亮你的前路!”
而离开了覆霜城的赫卡特没有想这么多。她惊异于这身盔甲的轻便,即使穿着走在厚厚的积雪中也不觉得累赘,里面衬着的雪狼绒也让还没有完全适应诺德气候的赫卡特舒服了许多。
阳光灿烂的南国城市极少下雪,赫卡特强悍的身体让她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适应了诺德的气候,但她还没有适应这些积雪。
按照塞勒涅的说法“在诺德这样雪无法轻易融化的地方,积雪就是无法供粮食生长、还会让你陷落其中的土壤……对,说是沼泽也没错了。”
塞勒涅还草草地写了一张便条给她:不要在离雪山近的地方大喊大叫、不要直接睡在雪地上、不要去惹野生的雪狼群。不要多事,出了城就直接按地图往风刃军团的营地走。
赫卡特选择了乖乖听话,她很快就掌握了在雪地中行走的诀窍,沾沾自喜自己没有学会骑马也能够在雪地里快速行动。
骑马真的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在马背上作战固然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可如果只是以马代步,一个身体健康的普通人稍加练习就能熟练地掌握。赫卡特的问题不在于她领会不了骑马的方法,而是马匹都不肯亲近她,恨不得都用最快的速度把她从背上甩下来,难得有几个肯让她骑着的,走几步便停在原地不肯动了。
塞勒涅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牵出了马厩中每一匹马,试图找到适合赫卡特的,赫卡特本人则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我习惯了,我一向不怎么讨动物的喜欢。”
诺德王国人口稀少,城市和村镇也就不是太多,夜幕降临时赫卡特还身在野外。她不是太累,不过还是四处张望了片刻,瞥见松林中一个小小的岩洞。
岩洞很小,刚够一个人蜷着身子躺下,看就知道睡起来会很难受,但赫卡特看了看一直捏在手里的纸条上写的“不要直接睡在雪地上”,还是小心地钻进岩洞中,掸开地上一些零碎的雪花,躺了下来。
腰间的口袋里放着一点干粮和传音海螺,赫卡特把它取下来塞在自己的身体和岩壁之间,顺手拿出传音海螺,摇晃了几下。
海螺表面因为神术的附加而散发着微光,在一片黑暗中隐约能看见赫卡特留下的血痕,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又海螺放回了袋子里,蜷起身体准备睡觉。
“不和我说句晚安吗?”
海螺中传出的声音吓了赫卡特一跳,不过她还是在原地侧躺着没动:“那,晚安。”
“晚安。”塞勒涅轻声回答她。
野外很安静,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狼嗥反而使得整片雪原更加安静。赫卡特本来不怎么困,但闭上了眼之后,不由得就想让自己沉浸在这一片寂静中,不去管白天的一切纷杂烦恼,好好地睡上一觉。
这时候要是能来上一杯蜂蜜酒该有多好啊。
在半梦半醒之间,赫卡特这么想道。
赫卡特一觉醒来,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她借着日出前的一点微光,重新将袋子绑在了腰上,刚要继续赶路,眼角的余光让她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匹白马。
野马吗?她心里犯着嘀咕,好奇地往白马的方向走了几步,再去看时才发现,白马的头顶长着漂亮的银白长角。
是独角兽。独角兽行动敏捷,奔跑起来如同一阵白色的风,它们比其他的动物要聪慧许多,又不喜欢与人类接触,因此在普通人看来,可以说是非常稀罕的生物。
赫卡特倒不是第一次看见独角兽了,她在纳格兰境内就曾经见过,准确来说,那是被豢养在约达城庭院里的一匹独角兽,据说还是幼崽的时候就受了伤,失去了那帮助独角兽族群躲过无数次灾难的速度,在侯赛因和几个神官的围捕之下被关进了笼子,成了纳格兰帝国皇家庭院里的宠物。
年幼的赫卡特曾经无数次抚摸那雪白的皮毛,暗自觉得这美丽生物的经历和自己是如此相似。赫卡特记得一开始的时候,那独角兽与她十分亲近,甚至允许她坐到它的背上,带着她在庭院不大不小的草坪上奔跑,后来却与她疏远了,一见到她就忙不迭地避开,赫卡特虽然也身手敏捷,但也追不上一匹成年的独角兽,只好作罢。
现在再看到一匹主动接近的独角兽,赫卡特很是激动地迎上去,尽量不让动作因为兴奋而过于粗鲁,小心地抚摸着独角兽角上的螺旋纹。
“啊,你有翅膀。”赫卡特挠了挠头,依稀记得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诺德王国的雪原上,生活着和他处不同的独角兽,它们拥有一双和皮毛一样雪白的有力双翼,可以自由地在空中翱翔,因此诺德的独角兽又被称作天马,“你就不会被纳格兰人关在他们的庭院里。”
天马上一秒还在亲热地去蹭赫卡特的面颊,这一秒却忽然往后退了好几步,它警惕地打量着赫卡特,拍拍翅膀飞到了不远处,赫卡特试着靠近,它又将距离拉开,不让赫卡特再触碰到自己。
“纳格兰的独角兽讨厌我就算了,诺德的天马也讨厌我。”赫卡特低低叹息着,“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在赫卡特看来,这就像是一个隐喻,预示着她不属于任何一方。她以为从纳格兰离开之后诺德可以接纳她,但其实呢?现状是她连最基本的尊重都要拼了命去争取。
光明神说凡他的信徒都是平等的,所以赫卡特觉得《光明圣典》就是一部鬼话连篇的骗人典籍,你要怎么让一个被命运愚弄的人去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全知全能却不肯对她伸出援手的神明?
如果不是塞勒涅写在便条上的嘱咐,赫卡特差点就要大喊着宣泄心中的不满了。她换了一种不会发出声音的方式,抽出腰间的新月刃用尽全力的挥舞着,天马好像是害怕这个人类会冲上来攻击自己,在雪地上轻巧地一跃,飞上高空,彻底消失在赫卡特的视线中。
赫卡特真想丢下新月刃,丢下盔甲,丢下她拥有的全部——反正加起来也没有多少——自暴自弃地跌在雪地中,等待下一场雪将她掩埋,抹去她的存在。
传音海螺中的声音把她从大片涌出的绝望里扯了出来。
“赫卡特?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好。”赫卡特尽量平复情绪,不让塞勒涅能听出她的异常来,“我正好碰见了一个岩洞。”
“我忘了告诉你,传音海螺里面的信仰之力是有限的,你又不会补充,所以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轻易使用它。”传音海螺传来的话语带着空灵的浪涛声,让赫卡特真切地感受到,塞勒涅的确在离她十分遥远的地方与她对话,“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判断的。”
“应该,如果错了你也不要提醒我。”赫卡特一路小跑着,说话时却没有明显的喘息声。
塞勒涅在海螺那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不跟北地人学点好的。”
“我觉得你们这样挺好的。我汇报一下,按你给我的地图,我应该再走一会儿就要到了。”
“好。风刃军团的军团长和几位将军已经提前收到了我的通知,他们都没有见过你,不过看到你的样子就会知道的。”
赫卡特刚要点头,便想起来塞勒涅是看不见她的肢体动作的,她想了半天居然也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应答,用手指敲了敲海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真后悔我没有带一桶蜂蜜酒来。”
“军营里有的,我会写信嘱咐他们不要让你喝太多,顺便提醒一下他们你不太懂得正常人类社会的社交方式,不用和你计较太多。”
赫卡特想和塞勒涅就这个问题好好地争论一番,可她就要抵达目的地了。她已经能远远地看见火光、闻到烤肉和热汤的香味。
风刃军团的营地就在眼前,她真想快点跑过去,每一步都踩出飞溅的雪花,去喝一杯温暖如拥抱的蜂蜜酒。
第十一章 腥
“喂——”犹豫之后,赫卡特还是出声朝军帐旁的士兵们喊道,“喂!”
坐在火边的士兵纷纷朝这里看过来,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低下头尴尬地往营地的方向跑去。
而在风刃军团这几个放哨的侦察兵看来,这场景是足以令他们惶恐的。
“陛、陛下?”其中一个慌忙想要起身去迎接,却被恰好站在一旁的将军给拦住了。
“不是,你仔细看。”将军仍旧低头侍弄着篝火和火上的热汤,“是另一位来了。”
诺德的军人们对于赫卡特的态度其实是十分统一的。他们都发自内心地感激和尊敬赫卡特,珍惜赫卡特的牺牲——无论这牺牲是资源的还是被迫的——为整个诺德王国换来的数年和平。
但这感激和尊敬是建立在“赫卡特”这个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形象的基础上,真正见到这位在敌国长大的皇女,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只得硬着头皮假装质子交换从来就没发生过,赫卡特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室成员。
他们倒是误打误撞地选择了最令赫卡特感到宽心的态度。
“这里是风刃军团?”
赫卡特的纳格兰口音让走上前迎接她的将军愣住了,但他很快又了然地笑笑,点头表示肯定,回身去军帐中汇报风刃军团的军团长温蒂。
温蒂团长看上去有点像塞勒涅。不过大概只有赫卡特这么认为,她从小到大接触到的都是纳格兰人,许多北地人在她看来长得都差不多,蓝色眼睛金色头发配上苍白的皮肤,乍一看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这样标准的北地人长相。而且如果要与塞勒涅的做比较,在世的人当中没有比她更像的了。
“欢迎来到风刃军团,赫卡特殿下。”温蒂尽量打起精神,但还是能看出她满脸的疲惫,“您能适应这里的天气吗?”
“这里比起覆霜城要好多了。”赫卡特咕哝道,“还凑合。”
军帐是直接搭在雪地上的,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毛皮毯子,走在上面感觉轻飘飘的,赫卡特跟着温蒂在矮桌边坐下,拿起了桌上倒好了的蜂蜜酒。
“请随意。”温蒂从桌子另一端抽过一张地形图在桌面上展开,“先遣骑兵队离我们很近。前几天还有很多小冲突,这两天却忽然安分了许多,连侦察兵都没派过来一个。”
赫卡特没有风刃军团的实际指挥权,更没有指挥方面的能力,但温蒂还是如实向她汇报了现在的状况。她大概是整个军团中对赫卡特的态度最为自然的一个,这一点让赫卡特很乐意听从她的命令,并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
她低下头敲了敲腰间的传音海螺:“塞勒涅?”
“我知道了。”听见海螺中传出君主的声音,军帐中的几个士兵都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才反应过来女王并未亲临,“现在还不知道先遣骑兵的指挥官是谁——”
“伯克。”赫卡特说道,“纳格兰皇家先遣骑兵的指挥官是伯克,这是五年前侯赛因亲自宣布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在赫卡特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说错话的时候,海螺中传来塞勒涅的击掌声:“谢谢你,赫卡特。恭喜风刃军团的各位,雷蒙德恰好很了解这个人的作战风格。温蒂!前几次的冲突只是伯克的试探,这会儿他应该正在筹备着全力进攻,别放松警惕,他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另外,有一件事我没有在信中嘱咐你,我觉得这样直接告诉你会比较妥当。请不要把赫卡特当成一个普通士兵,也不用顾虑她的身份,把她当成近卫军团的精锐小队。”
“谨遵您的命令。”温蒂朝着被赫卡特放在桌面上的海螺微微鞠躬,“我在指挥时会考虑到的。”
按理说,赫卡特并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没有人系统地教过她如何去战斗,她在约达城中也不会有练习的机会,但真正到了战场上,她就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自然地知道该如何去应对,知道每一个打败敌人和让自己活下去的诀窍,就好像她已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了。
锋利的新月刃和薄却坚韧的白银铠甲,当真正开始作战的时候,赫卡特才了解到前者的劣势,以及后者给她带来的庇护多么重要。
以新月刃的锋利和灵活,足以应付绝大部分的近身战斗,但赫卡特和风刃军团所面对的是手持长?枪身披重铠的精锐骑兵,在没有障碍物的平原之上,这就是步兵的克星了。
积雪多少阻碍了骑兵的脚步,可是诺德最南端的积雪厚度还不至于让纳格兰的高大战马寸步难行,重骑兵方阵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还时不时有身着皮甲的轻骑兵从侧翼结队跑出,阻拦试图突破阵型的诺德战士们。
赫卡特的第一反应是撤退。
她虽然厌恶这个懦弱的想法,但脑海中的声音还是在一遍遍询问——这要怎样才能赢?面对这样的实力差距,难道要冲上去送死吗?
她下意识地去寻觅此刻唯一有指挥权的人,很容易就看见了站在一个隆起雪堆上的温蒂,感觉到赫卡特的视线,温蒂朝她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道:“请你去干掉那几个神官。”
赫卡特在原地僵了一下,差点摔倒在雪地上,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冷静地审视着面前的骑兵方阵。
整齐划一的动作——仿佛他们是制作精良的木偶,而身后正站着一个技艺精湛的操偶人。这个比喻其实很正确,现在的纳格兰骑兵就是几位神官手中的木偶,时刻保持着最高昂的斗志和最整齐的阵型。
这个战术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了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如果人数足够多、装备足够精良,几乎可以碾压这片大陆上的任何部队,然而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神术的效果无法长久保持,在神术散去之后,精神被?操纵的士兵们会陷入短时间的昏沉,完美的阵型瞬间溃散,而在对手看来,对手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的这段时间,就是他们翻盘的机会了。
对于现在的风刃军团来说,情势就是如此。杀掉神官,是人为制造神术中断的最好方法。
有能力操纵士兵并组织阵型的神官,纳格兰境内找不出几个,又隶属于光明教会的管理,无法轻易被皇帝侯赛因所调动,所以眼前的先遣骑兵部队,应该是用许多神官联合起来支撑起了这个消耗巨大的神术。
在嘈杂刺耳的武器碰撞声中,赫卡特听见了低低的吟唱。她握紧手中的新月刃,活动了一下手腕,在脚下的地面上用力一踩,跳进了几乎密不透风的骑兵阵型中。
单凭新月刃,她有自信战胜任何一个与她单打独斗的重甲骑兵,骑兵阵则要另当别论了,但她还是可以灵活地穿行在骑兵之间,顺着长?枪攻击的死角,来到了被层层保护的某个神官身后。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神官仍旧紧握权杖吟唱着咒文,身上散发出信仰之力的微光,神术让先遣骑兵成了纳格兰征服大陆的强大利刃,却无法让他脱离险境。
新月刃斩下了神官的头颅,赫卡特没有半刻停留,立即去寻找下一个支撑神术的神官。
刀柄上浸满了血液,赫卡特小心地捏着刀背,在雪中擦了擦刀柄。杀掉了三个神官之后,骑兵阵队彻底溃散,纳格兰的骑兵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匆忙地撤退了。
他们也许以为缺少骑兵的诺德王国在纳格兰的铁蹄下不值一提,风刃军团已经让他们见识到了,北地的战士们所拥有的力量。
但是赫卡特还是不敢去想,在她没有到来的时候,风刃军团要如何去处理到那些神官。
“……之前每天都是这样吗?”
“之前他们的人数要少。”温蒂俯下身,咬着牙抽出一柄卡在盔甲缝隙间的长剑,“一开始他们没有动用神官,要好对付得多。他们第一次用神术来进攻的时候,风刃军团损失惨重,不过被找到了突破口之后,纳格兰的骑兵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为了保险起见,赫卡特没有把传音海螺带出来,而是收在了军帐里,她很想趁着这个机会问温蒂一个问题。
“你和塞勒涅熟悉吗?在你看来她是什么样的人?”
“殿下,你直接询问一个士兵对于某位皇室成员的看法,是会让她很害怕的。”温蒂叹了一口气,“我效忠于诺德王国,同时也效忠于每一任值得我和我的士兵献上忠诚的君主,而陛下,正是值得效忠的君主。”
雪与土壤都被血液染成了沉重的暗红色,因为天气寒冷,刚从身体里流出的热血冒着白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战士们默不作声地收拾着战场,将敌军和战友的尸体分开,整理他们手中或身体里的武器。
赫卡特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血腥味了,但紧接着她又感到一阵恶心与恐惧。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军帐,用还沾着血的手握住了传音海螺。
信仰之力的微光亮起,塞勒涅只听见海螺那一端传来破碎的呜咽哭泣,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声音安慰她:“没事的。”
“塞勒涅。”赫卡特还在隐约地抽泣着,“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我身体里面好像有两个部分一样,一个已经完全习惯了战场的环境,还有一个见到血都会受不了……”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塞勒涅的声音听上去也在颤抖,“你还能坚持下去吗?如果不行,你现在就可以回来。”
“不用。”赫卡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能坚持住。我们能赢。”
第十二章 僵持
温蒂真的很像塞勒涅。或者说,能得到君主信任的臣子,或多或少地有着与那位君主相似的特质。赫卡特目前所认识的人,都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最令赫卡特印象深刻的自然是雷蒙德,其次就是风刃军团的军团长,温蒂。
比起一直宣扬自由平等的新兴国家塔利斯联盟,赫卡特倒是觉得诺德王国这个君主制的国家更加彻底地贯彻着自由平等,至少塔利斯联盟和纳格兰帝国都极其少见女性军团长——更何况是如此年轻的——而诺德王国似乎将此事当做稀松平常,没有人觉得温蒂接到了塞勒涅的委任状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军中也没有人会不服从或者敷衍温蒂的命令。
温蒂也好、雷蒙德也好、塞勒涅也好,这些拥有权利的北地人同时也拥有让人心服口服的风度,行事温和但从不拖泥带水,手段凌厉但从不下作,不怪诺德王国的平民对于贵族阶层总是带着敬仰与向往。
正因为贵族和平民之间保持了这样微妙的平衡,诺德王国才能一步步地向前走去,不被拽入内乱的泥潭。
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些“贵族”中的一员,赫卡特也开始注意起了言行举止。
之前她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背,手搭着刀柄,全身的肌肉都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力的紧绷状态,塞勒涅每次看到都直皱眉头,却从来没有试图纠正过赫卡特。
前线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危险,甚至比她曾生活的约达城还要安全。今天一早就下起了小雪,赫卡特在昏蒙的天色中徘徊着,一边放哨一边练习行走的姿态。
她半是认真半是无聊地踢起积雪,回想塞勒涅走路时的样子,努力地挺直脊背放平视线,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这个强装正经的样子太可笑。赫卡特揉揉冻得发红的鼻尖,打起精神继续巡逻。
“短时间内他们没办法聚集起太多神官,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好好休整。”温蒂停下笔,审视着面前写好的信,“陛下有好几天没有回信了。”
“……会不会是还没送到?”赫卡特看了看军帐外的天空,“毕竟最近雪下得这么大,信鸽中途出什么意外也不奇怪。”
温蒂笑着摇摇头:“诺德的一切活物都习惯这样的风雪了,在你看来可能是场大雪,在我们看来就普普通通。不过……适应温暖的确比适应寒冷要容易许多。”
因为连日的大雪和神官的损失过多,纳格兰没有组织进攻,不光温蒂没有接到覆霜城的回信,传音海螺里也没有传来塞勒涅的任何消息。
战事才刚刚开始就陷入了胶着,侯赛因这会儿肯定会非常失望吧。在他的预想里,兵种单一、数量又少的诺德士兵会迅速地败在帝国横行百年所仰赖的精锐骑兵手中。
可是他忘了考虑,“兵种单一数量又少的诺德士兵”能够守护这个国家许多年,就不会不堪一击。
情况还是陷入了僵持,纳格兰不敢贸然进攻,也不会轻易放弃。风刃军团可以通过杀死神官来击溃他们固若金汤的骑兵阵型,却会在一开始的冲击中损失许多精锐的战士,纳格兰骑兵可以在神官被杀死之前拥有绝对性的优势,在局势逆转之后却往往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在等待新的筹码。
一旦新的筹码落在天平的某一段,这僵持的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
会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不光是普通士兵,就连赫卡特也会去胡思乱想。塞勒涅忽然下令派来诺德王国的近卫军团,让这些骑兵见识一下北地战士的强大?
想到这里,赫卡特才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无论她再怎么强大,在战场这个巨大的棋盘上,也只是一颗稍微特殊的棋子,这不是她一个人就可以取得胜利的地方。
这么想着,她颓丧地趴到在雪地里,皮肤一直被雪紧贴着,反而感觉不到过多的寒冷,于是赫卡特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呵斥:“赫卡特?你干什么呢?”
赫卡特趴在雪地里,手臂支起上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银白的盔甲上有了磨损和凹陷,新月刃皮革制的刀鞘破破烂烂的,能看见一段刀刃露在外面。
塞勒涅坐在天马的背上,拍去自己肩膀上的雪花,随手梳理着天马杂乱的鬃毛,带着笑意低下头看她:“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趴在地上?”
赫卡特从地上跳起来,用力地跺了跺脚,二话不说先抬手去摸天马头顶的独角。
天马不耐烦地喷着响鼻,避开了赫卡特的手。塞勒涅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斗篷的帽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满头柔顺的金发。
赫卡特以为塞勒涅是因为自己在传音海螺里所说的“我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两个部分”,才会亲自来到前线,可是塞勒涅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把骑来的天马交给几个士兵照顾着,径直去了温蒂所在的主军帐。
“陛下?”温蒂惊讶地迎接塞勒涅,“您怎么独自一个人来了?”
“我不会轻易去调动近卫军团的,也不会轻易从其他地方抽调兵力给风刃军团。”塞勒涅牵着赫卡特的手坐下来,像是刻意又像是无意地揉着她的手心,“听惯了你的指挥、互相也配合无间的士兵,才能发挥更大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我一个人来就足够了。”
那枚能影响整个战局的筹码,不一定是兵力、装备的支援,还有可能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官。
风刃军团的温蒂称得上是优秀的指挥官,在她看来,对方的指挥官伯克也是个值得她尊敬的对手,但即使抛却所有的私心偏袒,温蒂也可以做出保证:塞勒涅的指挥能力,放眼整个大陆都难见敌手。
“温蒂,你去让大家准备一下,今晚准备主动出击。赫卡特……”塞勒涅将另一只手覆在了赫卡特的手背上,“还冷吗?”
被突然地这么一问,赫卡特莫名地觉得心慌,结结巴巴地答非所问:“可、可是,外面还下着大雪……”
“就是因为下着大雪。”塞勒涅往她手里塞了一杯蜂蜜酒,“今晚你不要跑到最前面去,留在我身边,一切行动听我的指挥。”
赫卡特讷讷地接过酒杯,没敢再说话。
塞勒涅很难得地没有去碰蜂蜜酒,她用银质小勺慢慢地喝完了碗里的蔬菜汤,盘中那几个硬面包也全下了肚,然后她笑着擦擦嘴角,回过头盯着正在闷头灌蜂蜜酒的赫卡特:“光明教会觉得酒是背弃了神明的饮料。”
“喝几杯酒就能背弃神明了,那倒是挺容易的。”赫卡特耸耸肩膀,“看来我可以放心了,我本来还担心我小时候跟着他们读了太多光明圣典,会不会被光明神默认为他的信徒。”
“那你的确可以放心了,光明神对他的信徒苛刻得很,而且除了神术以外,他从来就没提供过什么有效的帮助。”塞勒涅晃了晃手里的勺子,“说真的,我太期待纳格兰的骑兵在大雪中寸步难行的样子了。”
她歪过头看了一眼似乎正在发呆的赫卡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最近过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我说不适应,你会让我回覆霜城的房间里去烤壁炉吗?”
“不会?”
“那这个问题没什么太大意义,而且我觉得你能看出来。”赫卡特指指自己通红的鼻尖,“它太明显了,温蒂每次看到我都想笑。”
“其实我也很想笑,但是你和我长得太像了,我的理智不允许我嘲笑你在外貌方面出的问题。”塞勒涅无奈地扶住额头,“就算你的鼻子没有冻红,温蒂也会觉得好笑的,她看到你就像是看到我在干一些我从来没干过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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